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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葬礼

    葬礼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夏时睁开双眼,面前是一张黑白的相片,是个很慈祥的老人。他低下头,发现自己跪在垫子上,周围有很多人走动着,小声交流着。

    爆炸,巨响,飞溅的玻璃碎屑,一切都仿佛发生在上一秒,闭上眼,夏时好像还能感受到那灼人的热浪。

    可是周围的一切都告诉他,这里已经不是那灼热仿佛地狱一般的车厢里。

    “唉,真可怜哪,这孩子前几天父母才刚刚离婚,现在奶奶又去世了。”

    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拉着自己小孙女的手,有些感慨地说。

    夏时低着头,脸上的表情模糊不清,“原来我是回到了三天前吗?”

    “可是,为什么哥哥没有流泪呢?我看其他哥哥姐姐都哭的可大声了!”小女孩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只是默默跪在遗像前的夏时,觉得这个哥哥和其他人有点不一样。

    “别这么说,”老太太慈爱地摸着孙女的头,“他一定是因为太伤心了才哭不出来,不然怎么会跪那么长时间都不起来呢?”

    “哦…”,小女孩懵懂地点了点头。

    夏时看着遗像里的老人,老人也微笑地看着他,就像过去那些日夜一样。

    他的父母在他小的时候就一直不和,照顾他更多的反而是他的奶奶。

    他毫无疑问是她最疼爱的孙子,每次父母吵架的时候,他总是一声不吭地跑来这里,然后老人就会做一桌丰盛的饭菜,让他留下来吃饭。他也曾听到她偷偷对姑姑说,觉得他是小辈里最漂亮的一个。她喜欢摸着他的头哄他入睡,夏时有时半夜醒来会听到她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大多数时候是生活中的琐事,偶尔会埋怨他的父母,说他们是“两只长尾巴鸟”①。

    可是当得知老人去世的时候,夏时却没有留下一滴眼泪,因为他从很久以前就失去感情这种东西了,他的心早就变成了一块冰冷的石头,无悲无喜,无血无泪。如果不是还在跳动,他甚至不能确定自己的胸腔是否早已空无一物。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某种心理疾病,可理智告诉他这并不寻常,就像有人悄悄将那名为“感情”的碎片从他的心中偷走了一样。就像在童话中所叙说的那样:在某个平常的早晨,夏时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的感情消失了。

    如果这真的是一部童话的话,那么夏时多半是扮演被偷走了心的王子,接下来就是女巫,平民少女,以及公主的陆续登场,然后经历一场虽然困难但绝不危险的旅途,最后当然是皆大欢喜,王子不仅找回了感情,还在这个过程中收获了爱情,与公主或者平民少女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或者改编成中国式童话,王子、公主、少女和女巫排排坐,大家一起幸福地包起了饺子。

    可惜现实也不是童话,事实就是夏时失去了所有能称之为感情的东西,这件事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是失主,却像个小偷一样畏惧提到这场盗窃,即使他已经没有了类似的情绪。

    就像那个小女孩说的那样,夏时不会流泪,也不会因为亲人的去世而悲伤,他出现在这里只是为了尽一个孙子的义务,跪了将近三个小时也仅仅是自己的伪装。

    “悲伤过度”听起来是一个不错的理由不是吗?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隐藏自己的【异常】,表现得像个【常人】,仅此而已。但不知道为什么,夏时感觉有些恶心,也许是因为来的时候坐的公交车太颠簸了。

    “四叔,我之后还要办理转学的事情,只能先走了。”夏时站了起来,脸上流露出恰当好处的愧疚。

    “没事,这里有我们大人就行了,你爸也是…”,被夏时称为四叔的男人好像还想说些什么,却转为了一声叹息,“你也别太伤心了,要不等这里忙完了四叔帮你去办理转学的手续。”

    “不用了,”夏时摇了摇头,“我自己来就可以了,而且我父亲他因为工作的原因不能回来,真的麻烦你们了。”

    他想回一个礼貌的微笑,却想起这是在葬礼上,只能转身走到门边,拿起放在地上的雨伞,推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雨并不大,夏时撑着那柄伞,走在乡间的小道上,听着雨滴落下的声音。

    奶奶家住在乡下,他也是听到消息后才乘公交车赶来的。

    现在已经接近九月了,这里却依然有一些小麦没有被收获,田地里还散落着几个歪歪扭扭的稻草人,夏时看着那在风雨中飘摇的麦穗,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好久没来过这里了。

    他记得自己小时候很喜欢在麦田里玩,虽然总是被锋利的麦芒划破皮肤,却总是乐此不疲。

    但那对于他已经是很久远的记忆了,久远到他已经忘记了该怎么喜欢一件事。夏时失去了感情,但令人奇怪的是,在那之后他发现自己的记忆力变得越来越好,连以前那些已经遗忘的事情都开始逐渐回想起来,就像是河水被抽干后裸露出来的河床,鱼虾和石子被一视同仁地曝晒在阳光下。

    一阵狂风夹杂着雨滴呼啸而过,夏时松开手,看着那柄黑色的伞飞上天空,又翻滚着落下,顺着小道滚得越来越远。

    雨渐渐大了起来。

    雨水顺着夏时的脸流下,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了那个说他没有流泪的小女孩,“这样可以算作流泪吗?”

    “大概,不算吧。”夏时在心里做了回答。

    夏时仰起脸,雨水在他的脸上汇聚成几股,远远看去就像是在哭泣一样。

    夏时的头发被打湿成一捋捋,却黑得更加鲜明,简直像墨锭掉进水里一样,几乎在向周围晕染着那黑色,而原本白皙的皮肤在雨水的冲刷下则更加苍白。

    黑色的头发贴在白色的皮肤上,让这一刻的夏时仿佛一幅色彩太过鲜明的油画,倾盆大雨补足了那最后一点色调的饱满。

    也许是为了作品拥有更加鲜丽的外表,绘制这副画作的画家将本该用在内在的颜料也用在了外表上,毕竟,有谁在乎画中人到底有没有心呢?

    丢失了感情之后,夏时的所有行动都出于理性和本能,出乎意料的是,竟然没有人发现他的异常,毕竟这是个人人习惯冷漠的时代。

    他从未想过去寻回失去的感情,因为理智告诉他:“大家都是戴着面具生活,至于感情,有和没有差别很大吗?”

    而本能告诉他:“我饿了,感情是什么?能吃吗?”

    它们就像两个真实存在的小人,操纵着夏时的行为。

    可是渐渐地,他的书架上关于心理学和人文社会的书籍越来越多,他开始观察每个人的表情,甚至开始直接向人询问那些他所不明白的行为——就像他对那个刘海很长的女孩所做的那样。他就像一只扑火的飞蛾,可如果不是理智和本能,又是什么驱使他这样做的呢?夏时想不明白。

    当那辆公交车爆炸的时候,他竟有一种解脱的感觉,他不清楚那一瞬间的感觉究竟是已经失却的感情,抑或是本能在极度危险下发生的错乱。

    虽然他在某种未知的因素影响下回到了三天前,但那接近死亡的体验还是让他那颗冰冷的心发生了震动,夏时走下泥泞的小道,穿行在更加泥泞的麦田里,指尖拂过一簇簇麦穗。

    “我不想当一个怪物。”

    夏时的心里有个声音在低语。

    “我只是想成为一个【常人】。”

    那个声音逐渐大了起来。

    “我要找回我失去的东西!”

    到最后,那个声音几乎震耳欲聋。

    雨下的越来越大,雨水模糊了夏时的视线,甚至让他觉得面前的稻草人在向自己招手,不过那不重要,和模糊的视线相比,“找回失去之物”的目标却从未如此清晰和炽烈,他甚至感觉自己的心脏中的热血开始向外喷薄!

    突然,夏时看着眼前被染成红色的小麦呆住了,他低下头,一根尖锐的木棍贯穿了他的胸前,血液喷溅而出。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夏时心想,视野逐渐被黑暗所吞噬,可他却无能为力。

    “该死!为什么会有灾殃的气息!”恍惚间,夏时听到了一声气急败坏的嘶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