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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公英洒满明村河(第四十四章)

    蒲公英洒满明村河(第四十四章)

    明青萝

    古语说,靠水水流,吃山山崩。再丰厚的矿藏也经不住人类的千锤万凿,再卓绝的智慧也寻找不出没有尽头的宝藏。明洪叔的经验和智慧更加老到,指点的方向却日渐迷茫失措。工人们挖掘出的钨砂逐渐稀少,品质也不断下降,矿山的效益开始像明村山头的太阳,逐渐西沉下坠。转岗、转产、裁员、下岗、内退、买断,这些新时代的新名词一天天多起来了。就在大家走关系跑门路,甚至连哭带喊要留在矿山不肯离开时,明洪叔第一个提出了买断的申请。谁都可以离开,唯独不可以离开的明洪叔竟然第一个要离开,而且是选择买断这种一刀两断,从此与矿山不再有任何瓜葛牵连和恩怨纠缠的彻底方式。矿山上的领导自然舍不得明洪离开,虽然矿山走下坡路了,但还远没到要大家散伙走人的绝境,只要分流一部分人,还是可以继续运转下去的,明洪怎么可以离开呢,有了他,矿山的运转可以更加顺畅,起死回生也就有了希望。不过,明洪叔显然是下定了决心,没有谁能够说服他,哪怕矿山上不同意买断,一分钱不补偿,他也要离开。话说到这份上,也就没有挽留的可能和必要了。矿山的领导自然不会对一个有过重大贡献的职工绝情的,按照最高标准批准了洪明叔的买断申请,补偿了明洪叔大约八千块钱,彻底了断了明洪叔与矿山的前尘往事。

    你明洪叔是个有大担当的人,实在是难得。说起当年往事,奶奶眼里竟然有了泪花。你明洪叔考虑的不是他个人,如果没有你明玎叔一家的事情,他也许就留在矿山了,说不定还能当矿长,搞改制,弄个人承包,发更大的财呢。奶奶嘴里不断的唏嘘感叹,以为明洪叔失去了发家致富的最佳机会。也许是红尘滚滚万丈,遮蔽了天堂里张望向人世间的眼睛,奶奶在天之灵无法看见,后来的明洪叔成了明村更大的名人、富人,名村的首富,资产在亿元以上。不过,奶奶说,明洪叔是个有大担当的人,这一点不假,而且实在是难得,尤其是在我进入这个纷繁复杂的社会后,听见、看到和思索过以后,更加认同奶奶的睿智判断。明洪叔离开矿山,首先不是为自己的前程考虑,是为了能够寻找担当的能力。

    我读小学三年级的那个端午节,明村河水带走了我们最热闹的一次龙舟赛,也隔断了明洪叔大哥大嫂再回明村老家的返乡之路。四爷爷生有两男两女,明玎最大,明洪最小,两人相差十五六岁,如果不是四爷爷回明村接受再教育,明洪叔很可能也就没有来到这个世界。可能是从小就经受了历史风云的吹拂和时代灰尘的敲打,明玎叔是个典型的老实人。奶奶常常感叹说,明玎啊,他就是个木头人,三脚踢不出一个屁来,老实过头了,连片树叶落在头上都怕会打破脑袋。其实,明玎叔十分的和蔼可亲,对谁都一副乐呵呵的模样,还特别乐意帮助人,不管谁家有了事情,有了困难,他总会第一个冲过去,帮忙出力,不求回报,事情做完后一声不吭就走了。明村人对职业没有什么歧视,对哪个行业的人都十分尊重,但潜移默化的传统观念还是固守在内心深处,主要表现就是虽然尊重他人的职业选择,却不太愿意自己的儿女从事这种职业。在明村,最受尊重的是文化人,如医生、老师等,特别是学而优则仕的官员、村干部地位最高,其次是能够沟通鬼神天地、时序阴阳的道士、法师、仙姑之类,再就是各种工匠、生意人、劳力务工者,最次的则为屠夫、剃头佬。生产队里每一个岗位都不缺人,唯独屠宰厂无人愿去。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还是因为四爷爷发配回乡的后续影响,明玎叔这个最老实巴交的汉子,竟然成了明村最凶恶的人,成了明村为数不多的两名屠夫之一。在老屠夫的调教下,明玎叔很快就能独当一面,成为了一个令人尊重的杀猪佬。只是,明玎叔的婚姻大事却有些为难了,尊重职业与嫁入家门毕竟是两回事。后来在奶奶等人的托邻舍求媒婆和千拉万扯下,张雅,这个离明村几十里外的姑娘总算是踏进了明村的土地。虽然,张雅婶长得有些肥胖粗犷,神态有些憨憨木讷,但大家都说,种田的人就要这样,身子硬朗有力气才是硬道理,病恹恹的太狡猾哪里能侍候得了土疙瘩。本来,明村人在嫁娶上是有一些严谨程序的,诸如见面、看家教、暗查访、定亲、过日期、迎娶等。特别是看家教、暗查访这两项特别重要,或公开了解或秘密查访,甚至专门找与对方有矛盾纠葛、恩怨仇恨的邻舍探听,就是要弄清楚对方家庭的教养品行,是否有什么不良嗜好,违背公序良俗的行为,祖宗三代有没有什么遗传病等。最怕的就是精神病、麻风病,大凡有这种情况的,都只能与遥远地方难于探听到真实情况的人家结亲。明玎叔的婚姻本就艰难,能有一个姑娘家看上就不错了,所以也就免了那么多程序,见面之后双方觉得没有什么不妥,商量了一个日子就定了婚期,与三十年之后的闪婚倒是类似。婚后两个过得很是恩爱,很是羡慕了不少明村的男女老少。

    原本指望明玎接班,自己早点退休的老屠夫却是失望了。四爷爷一家返回矿山,明玎叔在矿山上没有下矿井,矿山上人更多,繁重的体力劳动更需要肥猪的牺牲,明玎叔自然而然重操旧业,用明晃晃的钢刀开辟出生死路,在繁忙劳累中赚取零散钞票养活一家人。这个时候,明玎叔已经是四个孩子的父亲了,老大是个男孩,中间是两个女孩,最小的是个男孩。明玎叔除了在食堂里上班杀猪,还承包了一片茶山,一分辛劳付出一分喜悦收获,一家人虽然过得不宽裕,却也其乐融融。本以为日子会这样不紧不慢,并且越来越好地过下去,哪知道风雨飘摇吹土墙,残垣断壁大厦倾。

    婶婶张雅,原本应该叫钟雅,是卢镇西南二十里处钟屋人,祖上几代都是当地出名的人物。这个名声是因为推也推不掉赶也赶不跑的精神病遗传,是明村人最大的忌讳之一。因为父亲精神病严重,没有抚养能力,或是考虑到孩子的成长环境,刚出生不久,就送给了远离卢镇的一个远房亲戚,改名张雅。其实,张雅从小到大一直都很正常,除了有些木讷之外,与其他人没有任何的不同,没有任何人会将她与钟屋、与精神病相联系。我读小学三年级时的那个端午节,明玎叔一家在明村河河边见证了龙舟赛的热闹,是否惊动了河神甜美的梦乡,降下了神明的愤怒和惩罚。无意间亦或是冥冥中,明村河水上龙舟划开的水波,在婶婶张雅头脑中、心灵间划开了深深的沟壑,并且再也无法愈合。明洪叔他们返回矿山后不久,张雅就出现了变化,开始是狂躁不安,接着是手舞足蹈,再就是砸东西打人。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医生给出了准确的诊断,遗传性精神病,难于治愈。在医院治疗了三个多月,在药物控制下,总算跟正常人相差不大了。明玎叔便把张雅接回了家里,希望能够在安静翠绿的茶山上静静疗养。

    冬天的太阳暖洋洋地斜掠而来,家家户户都开始晒腊货、灌香肠了,明玎叔除了在食堂里忙碌外,还要到农户家中去,在肥猪的嗷嗷叫声中多赚些收入。一个冬天过去了,小年即将到来,职工陆续放假了,矿山上的食堂也关门了,忙碌了一年的明玎叔便在一个寒风轻拂,阳光稀疏的下午,小心翼翼地把杀猪用的尖刀、砍刀等用具在磨刀石上磨蹭了一番,还擦上了一层油,然后用一个皮革袋子装好,放进了杂物间。

    小年的清晨,远处的鞭炮声不时响起,有些稀疏朦胧的雾气在茶山上升腾盘旋。明玎被外面的鞭炮声惊醒,睁眼一看,张雅不在身边,他低声叫了几句,也不见房间里有人回应,便赶紧起来。明玎一边高声叫着,一边在房里房外寻找。当他走进杂物间时,一滩殷红的鲜血赫然出现在面前,睁大眼睛一看,明玎一阵天旋地转,双眼一黑,人便昏迷了过去。当他醒过来时,看到的是张雅冰冷的尸体。是张雅自己杀死了自己,而且是用明玎亲手打磨锋利的那把杀猪尖刀,事后也没有找到那把尖刀。明玎叔拒绝了解剖张雅遗体的建议,尽管大家都认为那把刀很可能是张雅从颈脖子处塞进了肚子里,应该要取出来。明玎叔却不忍在张雅身上再刺开一个口子,冥冥中早已注定,是自己杀生太多,造孽太重,要应这一劫,那就全部应下吧。所有的人都唏嘘伤痛不已,难道冥冥中真是有劫难要逃无可逃,只能含血带泪的无声咽下?

    虽然家庭的重担要明玎叔早日忘却哀痛,坚强地承担起四个儿女的抚养责任,但明玎叔却再也没有力气走出层层的黑暗,内心的煎熬和愧疚像是魔鬼的利爪,时时刻刻无休无止地撕扯着他的一切。一年半后,父亲拿在手上的那封信颓然地飘落在地。许久,父亲才长叹一声,明玎走了,再也不会愧疚了。这是明洪叔的来信,也是我第一次看见明洪叔的字,整洁、端正,又飘逸,字里行间全是泪。明玎叔终因悲伤过度,抑郁而终,将所有的家庭重任和儿女养育抛弃不管,全部扔给了自己的弟弟来接手相助。

    为挑起两家人的重任,面对日薄西山,甚至很快就要倒闭的矿山,明洪叔第一个从矿井深处探出了智慧的脑袋,以最快的速度逃离包围了自己十几年的大山,将希望投射到了开始嘈杂纷乱的城市。明洪叔带着两家老小回到了明村,不过,他们并没有在明村停留多久,就全部搬迁到了县城。明洪叔用买断自己前尘往事的补助款,加上变卖在矿山的一切家产,开启了闯荡人生的第一步,成了我们明村投身商场大海的第一人。明洪叔在县城开了一家小超市,那个时候可能也不是叫超市,应该是叫百货店。这个百货店最大的特色不是因为货物种类繁多,琳琅满目,而是因为它的售货方式,顾客需要什么东西可以自己在里面自由挑选,哪怕你什么也不买,也可以在里面欣赏比对,不像以前的百货店,隔着柜台指点,要售货员拿来拿去。明玎叔的大儿子、大女儿已经初中毕业,自然是超市的主力,明洪的妻子坐镇超市,加上聘请了几个人,县城最热闹火爆的超市便风风火火的开张了。接下来,县城百货店的模式基本上就沿着这个路子走,一直走到今天,都是这个模式的扩大化、综合化、精细化、品质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