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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杜城(一)

    经过三日的漂流,木排逐渐驶出了东山附近的平原,开始进入社州的中心地带。在这航程中,尤喜二始终闷闷不乐,除了调整木头们的方向之外,总是一个人对着江面发呆。其他二人也感到无力无奈。每个人都为大壶村感到惋惜和同情。

    尤喜二有时会拿出卢老托付给的木箱,仔细抚摸它。木箱做得很精致,箱体外用于加固的铁条不仅不显得突兀,反而与箱子浑然一体,使木箱看起来既坚固又雅观,体现出木工高超的技艺和审美。

    “木头啊,木头......木头啊,木头......”尤喜二抚摸着箱体,他从来没有打开过,只是看着木箱喃喃自语。

    “尤大哥,我们都明白你的心情,逝者已逝,我们已经尽力而为了。”陈川安慰道。

    “对呀,大哥,我们还有路要走。卢老相信我们呀,只要把这箱子留存下去,不会辜负他的愿望。”江离也接着说道。

    尤喜二抬头看向他们,说:“二位都不太了解。我当初在东山取木头时,被困在那整整八十天,后来顺着江流飘到大壶村,已经没知觉了。醒来已经躺在了村里的床上。没有他们的救济我根本就......”最后根本说不下去了,尤喜二抱着木箱站起来,望着江流平复心情:

    “感谢二位的好意。莫事,前边就是杜城,我们在那休整一下。我顺带去把木箱交给商行的人,这样稳妥些。”说罢用手摸了摸脸颊,整理了表情,跳出木排,调整木头去了。

    陈川看到江离张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又忍住了。他想到江离此前向尤喜二问过的云盖镇。

    云盖镇孟夏十五日开始进山祭神,现在仲春十八日,还有五十来天,在水路上这时间绰绰有余。也许江离担忧的是玺印军推进的速度,还有魑军的追杀?

    陈川一想到这,桥上的经历仍历历在目。他感到气喘不上,对江离细声问:“接下来安全吗?”

    “我不知道。”江离看着他答道。

    陈川说:“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跟你开始这段航程了,没有明确动机,没有明确方向,但是这是我第一次远离家乡,开始真正地浏览中原的风光。

    “一开始在开拔出隘口的时候,遭到埋伏,我侥幸在两军交战中存活下来;后来在小壶村的潜伏中,目睹同乡在眼前被乱力所屠。我知道我回不去家乡的,一开始从军时就明白,我是回不去的。

    “我只想见识到更多,在死之前,走完这条路。”

    少女看着陈川,听罢他这一同冗长的言语,突然笑了,但是笑得有点无奈,带有些许凄美:“在说什么呢?你就这么相信我?”

    “不,算不上相信......我只是好奇你到底是何人,我只想看清前路是什么,杀害我同袍和同乡的人到底是什么,或者说,我被卷入了什么谜题中,而你,是关键。”

    “那就来审问我呀,这不是你们斥候拿手的吗?”江离又笑道。

    “你不是承诺会在旅途的尽头把一切说清楚?”

    “那还说不相信我?”

    陈川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是不是觉得我绑架你了?”

    “如果你还打算一直打谜语的话,”陈川说道,“是的。”

    “那你待会就可以在杜城与我们分离,嗯?怎么样,敢吗?”

    陈川想了想,望向江面,故作深沉:

    “我没钱,走不远。”

    ......

    ......

    杜城原名度城,是社州里的大城镇,曾经以酿造的美酒闻名天下,加上是河运的枢纽,杜城酒流遍各州,有了“度城酒,酒撑肚”的美誉,度城也就改名为杜城,杜康的杜。

    木头挨个流进了码头中,有专人拿着长竹竿,聚拢它们。尤喜二停好木排,跳到木堤上,朝岸边的人一拱手,交谈起来。

    “二位,我将要去木材行,里面的人我认识,要托他们把这木箱交给官府,”尤喜二对陈川和江离说道,“木排我先放在这。那,那个客栈的老板跟我熟,二位说是尤老二的客人,他们便会准备房间的。实在对不住,二位可能要先收拾下榻之处。”

    尤喜二说完行了个礼,跟着岸上的人走开了。

    有人下来接管木排,二人只好走上堤岸的阶梯,上了岸。

    客栈的掌柜是个热心人,知晓了二人身份后,赶忙吩咐准备了两个房间,但是出于安全的考虑,江离麻烦掌柜改成了一个。

    床榻很简朴,垫有棉絮,陈川把三人的行李放在地上,打开一个包袱,取出二人先前所穿的甲胄和军服,放到床上。

    “这怎么处理?”陈川问,“私藏铠甲或者冒充军人乃是死罪。”

    “什么怎么处理?留着呗。这粗布衣还是比不上军服舒服。”江离毫不在意地答道。

    陈川有点着急地说:“汉代周亚夫因为家里藏甲被牵连,就算官至丞相也绝食而死。”

    ”我知道,‘甲一领及弩三张,流二千里,甲三领及弩五张,绞’。可是小兵子,又不是皇上亲自来查这甲,我不有军牌嘛,糊弄糊弄就过去了,”江离也放下自己的包裹,弯腰收拾着床铺,“哎,可说好了啊,这床只我一人睡,你别跟我挨一块。要一个房间纯粹为了你的安全。”

    陈川再次无话可说了,他拎起桌上的茶壶,出门去打水。江离在其身后低声说道:“哪怕是皇帝来了我也不在怕。”

    夕阳渐红,分居东西,码头渡口依旧喧嚣,人影散乱,江水流动,波光四溢,江上轻烟应托落日之美,红粉淡抹,如梦如幻。

    江离靠窗而坐,陈川倒入刚沏的茶,把茶杯递给她。

    “茶沏得还不错,你哪学的?”

    “小时虽家穷,但是常去同乡家玩,有位私塾先生,是同乡的舅舅,教了我们如何做茶。”

    “喏。”江离点点头,又轻抿一口。

    陈川也捧着一杯茶,坐到桌子的另一边:

    “那你能告诉我你的家乡在哪吗?”

    江离动了动嘴巴,也许她还想如之前那样说不要多问,但是她现在好像思索了一下,说:“我的家,在天下的正中央。”

    “正中央?”陈川没想到是这个答案,“皇都吗?”

    “是,是在皇都。”江离点点头。

    “家里做什么的呢?”

    “啊呀,我只能告诉你我家在中原的正中央。只能告诉这么多,其他的你自己琢磨吧。”江离调皮地眨了一下右眼,又抿了一口茶。

    此时已是黄昏了,房间里一片昏暗,只有窗子投进来夕阳的亮光。陈川想要点灯,但是被江离制止了。二人共同望着窗外。

    客栈临近码头,渡口的风光尽收眼底。

    “大千世界里,有那么多人在忙碌。”江离看着渡口说道。

    码头的劳力在拉着一艘大船,纤夫们胸前压着带子,俯身前进,每迈出一步都喊出极嘹亮的号子。

    “他们朝而作,夜而歇,一生都为着吃行住穿忙活。”

    一根根对比得纤细的绳索在拉着大船,船如同巨物,纤夫们拉拽着不能承载之重。

    “囵于其中,像是个人,又不太像人。”江离转头看向对面的陈川,“如果你可以拯救天下,而天下又都是这样子的人,你还会付出许多的代价来拯救他们吗?”

    “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陈川问。

    “我不知道,”江离又望向窗外,“将来会知道的。”

    纤夫们艰难地拖动大船,他们卖力地喊叫着,整齐划一地随喊声往前迈。余晖下的他们变成了黑斑,在岸上缓缓前进。

    “哈......”江离突然莫名地笑了,“我俩天天说这些感慨的话,会不会很奇怪?”

    “不懂,不明白,”陈川答道,“我不了解你,所以我不知道这些对你有多奇怪。”

    “那觉得对你来说奇怪吗?”

    “对我来说,你很奇怪。”陈川答道。

    少女又笑了,是微笑,摇摇头,带有无可奈何的意思,“好吧好吧,这次算你说过我了。作为奖赏,今晚跟我去看庙会吧。”

    陈川看着江离,说:

    “庙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