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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熊鞍山(一)

    第二天早上,陈川,江离,尹三木,都起得很早,他们把包裹行囊收拾好,发现叶叔已经在聚落边缘等着他们。

    叶叔没有穿着那件插满草叶的伪装衣,身上多了一个行囊,猎弓还是挎在背上,双手双脚都打上了绑带,既为了防止蚊虫钻进衣服里,也为了减缓手脚的酸累感。

    叶叔说道:“我们要往南走,大严寺在嶂州的东南部,而僧人石窟在我们的南方。”

    聚落里的人们大多都还没起来,晨曦的光芒透过消散的林雾,江离想向王师傅和十叔告别,希望有缘再见,但最后还是算了。

    嶂州的山林又重新变回它们原本的模样,陈川回头向聚落看了最后一眼,跟着叶叔进入了林子,一开始还要极其小心,需要避开聚落周围的防御装置和陷阱。

    陈川再一次感受到嶂州的深幽壮丽。

    不长草木的山叫屹,多长草木的山叫岵,高而陡的山叫峭,小土山叫丘,大土山叫陵,山与山相连叫岭,山脉中断处叫陉,山陡立的侧面叫崖;

    两山相对,有水为峡,无水为岬。两山之间叫谷,高而尖的山叫峰,高而大的山叫岳,小而尖的山叫峦。

    而嶂州反反复复,重重叠叠,将所有这些地貌都囊括其中,仅仅看一眼,便感受到那山峦重复的无力感。满目的青葱,山水书卷,树冠微风,都在静候等待;骤雨狂风,飞流瀑布,也在时时刻刻的生成。聚集了三大山系的变化莫测,嶂州格外的壮阔。

    山岭中,竹子多生长在山脚,松柏多生于山顶,常绿乔木多在山腰。山腰有龙眼林,杨桃林,山脚有芭蕉林、低矮的柑橘树、干芦苇,还有像枸杞一样的高灌木,果实酸涩,枝条长满了尖刺。

    溪流边,长满苔藓和水草,而河流中有着上流飘来的枯草和朽木,但河水大多都是清澈见底,浅浅漾纹。

    叶叔默不作声,一路埋头带着三人走了很久,翻过了几座丘陵,时间不知不觉到了中午,陈川发现周围的山变得愈发高大了。

    “因为绕路麻烦,必须尽可能多跨几座山,忍一忍,”叶叔半天才说两句话,“前边是熊鞍山,你们要翻的第一座大山。”

    “熊鞍山?”江离说道,但叶叔又继续走在前头,不说话了。

    “这我倒是来过,你们听说过马鞍驴鞍骆驼鞍,但是肯定没听说过熊鞍,”尹三木说,“传说蚩尤的坐骑是食铁兽,也就是熊猫,在上古时期,那可是实打实的猛兽。

    “熊鞍山的形状像是一个鞍,中央有弧度,两头尖尖的,或者说它本来就是一个鞍,蚩尤被炎帝和黄帝打败后,食铁兽的鞍落在了大地上,化为石头,长了草木,也就成了山。”

    “啊,还有这样的传说。”江离说道,四人开始上山,前路荒芜,早就没了前人开辟的道路,叶叔和陈川只能在前面开路。

    尹三木背着木箱,那木箱有半个他那么大,用料厚实,尹三木背着也很沉重。

    江离替叶叔和陈川背着行囊,每个人都不轻松,听着叶叔和陈川用刀劈砍的咔擦声,汗水毫不吝惜的流淌。

    “山壁上会有藤曼么?我只在古树崖见过。”江离指着不远处的山壁说。

    那里贴附着许多条深绿色的藤蔓,如同触手吸在裸露的岩壁上,一条条交叉生长。

    尹三木说:“那是吃肉的活藤蔓,生人勿近。”

    “藤蔓还会吃人吗?”陈川也往那边望去,看到藤蔓下边有一堆白白的东西,像是骨头。

    “它们会抓住过往的动物,吸干血吃掉皮肉。别看它们是植物,它们连鸟都能抓住。”尹三木说道。

    “如此恐怖......”江离又看向那些藤蔓。

    来到来山腰,陈川跟叶叔并排走在前面,山势也变得陡峭起来,要扶着树木,一棵一棵的往上爬。

    爬过了山壁,发现发现熊鞍山几乎没有山顶,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很大的平面。海拔很高,这里的植被多为耐寒的松柏,野草开始变得稀疏,几乎没有雾气。

    嗡嗡嗡,身后传来数声挥舞声,紧随着许多鸟儿的惊叫,陈川和江离转头看,尹三木说:

    “听到了吧?活藤蔓开始吃东西了。”

    可是在这里看不到藤蔓了,那些挥舞声像是往空中抽打了几下鞭子,呼啪!呼啪!就那么几下,林子又陷入了神秘的沉寂。

    危机四伏是一早就料到的,只不过遇到的如此之快,可叶叔对此漠不关心,也许路线还在他的掌控之中。

    这下连鸟叫都不见了,放眼望去,熊鞍山的平地略微下凹,还真的像是一个鞍,两端高,中间凹,而一行人要从这端走到那端。

    一路上并不无聊,虽然有叶叔带路,但是由于深处陌生的环境,对四周的警惕在所难免,不过这样总会疲惫,除了树就是草,除了草就是树,偶尔有飞虫和爬蛇。江离忍不住说道:“三木哥,你来嶂州多久了呢?”

    尹三木没有直接回答,应该想了许久,“有十来年,但具体记不清。”

    “可你年岁并不很大啊?”

    “我很小就来到嶂州了罢,哎哟,有多小呢?具体也记不清。“

    江离说:“五行缺木也不至于这般?是为了活计吗?滟州也是个好地方,聚集大江大河......”

    “莫说这些,你知道的,嶂州邻着滟州,虽然中间隔着沼泽......”尹三木挠挠脑勺,“滟州现在也很乱,虽然玺印军还没打到那,但那里就是在打仗,州与州之间,你知道吧?”

    “与巽州吗?听闻滟州和巽州素来不和。”

    “对,就是跟巽(xùn)州打仗。一个是江河之州,位处中原的江流交汇处,一个是飓风之地,地势独特,风势常常很大,巽州很小,但是那里的人都带有鹰的习性。”

    “嗯,这些我都知道,但是为何会交恶呢?因为翳病吗?”

    尹三木说:“不,两个州的敌视几百年前就有了,具体为什么我也忘了,听说跟什么鹿角有关,不知道。不过单凭习性,两个州就很矛盾,滟州人水性好,巽州人擅长使用风力......

    “这么跟你说吧,船儿害怕被风吹跑,鸟儿害怕沾湿翅膀,两州人彼此不对付,就是个样。

    “儿时的我是生活在岸上的,滟州的岸上,能够远远的看到船城,船组成的城,直接相当于一块陆地,漂在大江面上,黄河、长江的水我都喝过。

    “老皇帝在时两州因为王朝的约束,还没明着争斗,但是老皇帝死后,有一段时间王朝群龙无首,对地方的管控骤然下降,后来再加上翳病的爆发......”尹三木沉思一下。

    “怎么了?”

    “有人长出了翅膀,有人变成了竹子......”

    竹人么,我倒是见过。陈川在一旁听着,如此想到。尹三木还在给江离讲解,这时叶叔伸出指头,指了指远处一个土坡。

    陈川往那看,发现土坡中间带有缝隙,缝隙里躺着一条白花花的东西,像虫子一样,可以看到虫子身上一条条的褶皱,看着肥嘟嘟的。

    叶叔白色的左眼带着无头鸟留下的疤痕,但目光依旧凌厉,他说:“先歇歇,道路不安全了。”

    “不安全,怎么了叔?”尹三木问道。

    “这一带此前还没有大虫的。”

    陈川这时才反应过来,重新一看,发现自己疏忽了,那分明是一只睡着的老虎,侧躺在地上,背对着他。老虎后背的黑条纹与白色的身子,让它远远看起来像一条很大的虫子,这也是老虎被称作大虫的原因。

    江离和尹三木顺着叶叔的指引,也看到了白虎,江离张张口,想说什么也没说出来。

    嶂州的大虫很危险吗?陈川看着白虎那蠕虫般的后背,知道对于叶叔这样的老猎人来说,猛兽并不致命,令叶叔感到担忧的是环境的改变,意味着山林不再那样熟悉了。

    叶叔也直接坐到地上,咕噜咕噜喝起水来,陈川又看到他脖子上的玺印。

    不知怎的,陈川想到了在庆州剿狼时碰到的朱厌,在木排漂流时碰到的朱獳,他不禁问道:

    “叔,这几年嶂州是不是越来越古怪?”

    又是那凌厉的目光,上下打量了陈川,叶叔点点头,说:“一切都变了。”

    一时众人不知再说什么好,林间投下正午的光,地上都是枯了的、没枯的、深棕深绿交织的松针,干透的、新鲜的、大大小小各异的松果,陈川知道这些东西可以拿柴烧。

    但是叶叔说绝对不能生火,一生了火,惹来什么东西可不好说。

    有些松鼠会顺着树干爬下,然后跑掉,最后抱着松子在枝头上啃,唯有江离好奇地看着它们,其他三人都很累了。

    江离对陈川说:“你看,还是有这么巧小的东西么,真好好玩。”

    松鼠并排站在树枝上,松柏的针状叶像梳子的齿,把阳光梳成一条一条,江离两眼怜爱,那些松鼠也在看着她。

    陈川不知说什么好,只觉得江离心真大,说被吸引就被吸引,也忘记附近睡着一只老虎,这是天真么?但又肯定不是,不过可以感受到那真诚的好奇心,你若跟她一起好奇,也会逐渐变得真诚。

    叶叔还在低头沉思,也许他在审视路线。

    熊鞍山的平面宽得很,完全没有身处山顶之上的感觉,四周的树木没有过分的高低不齐,就像在平地一样,只不过冷了点,因为山的高度可不小。

    四人歇了很久,等到陈川再站起来,发现白虎已经不见了,叶叔观察了很久,终于说:“这一带此前确实没有大虫,它们大可能是被逼过来的,不知道嶂州又多了什么东西,能把它们赶到这里。”

    这些话是对陈川说的,陈川觉得叶叔像是在跟他讨论,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啊......啊。”

    “打过猎吗?”叶叔突然问。

    “没有。”

    “你们入伍后难道没有选拔么?”

    “欧欧,有的,我去庆州剿过狼。”

    “喏......”叶叔又不说话了,他刚才一段话让陈川摸不着头脑,反而觉得叶叔更加神秘了。

    陈川想开口,想问叶叔那玺印是哪来的?难道他之前也是玺印军的人吗?又为什么隐匿到嶂州了呢?做着狩猎的活计,穿行深林之中,这跟打仗同等危险。

    叶叔还是决定照原路线前进,他嘱咐三人,做好防身的手段,一切听从他的安排————嘘......他做了一个手势,让所有人保持安静。

    陈川此时才觉得自己在探险,此前的狐狸和聚落只不过是蒙着的面纱,只能看,只能听,但又揭不开,摸不到,而嶂州真正的面貌就摆在前方了。他也学着做了一个手势,整个林子也变得安静了。

    随后转身继续穿行在松林中,跋涉在熊鞍山的平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