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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爷爷的手表(2)

    李孟行没有向家里说叨外边工作的事,他觉的他们听不懂,什么忙也帮不上。他们像是被这个时代淘汰了的人,而李父的身影就像他的身躯一样的佝偻下去。日渐失掉了他在家中的威严。他最后一次行使他的大权,那时爷爷还健在。

    爷爷住在院子西边的小屋。仲夏时,偶尔会在门口树荫下,和另外的老头儿闲聊天。老哥儿几个聚在一起,聊一些有的没的家常。常说道那句老古语,“人一出生总是哭,生而为苦意何如。说尽传奇执迷散,富贵贫贱神仙路。”这是一首定场诗。家族中,很多年以前,出了一位说评书的艺人。家里直到现,还保存有那时的评书话本。内容多是一些侠义故事或者神鬼传说。其中拿手的就是真假美猴王,梁山伯与祝英台,噎鸣巧收白蝴蝶。在三里五乡内无人不知。在说书开讲之前,常用这几句作定场诗。一些流传下来的小段子,爷爷常讲给小李孟行听。小李孟行为了学大侠飞檐走壁,直直的从屋顶上往下跳,致使摔坏了脚,瘸了好一阵子。没学过医术,但爷爷却懂一些经络按摩,或许是久病成医。“人身血脉似长江,一处不到一处伤。你这个就是曲到了脚筋,血脉不畅。痛,才一瘸一拐,按一按就行咧!”爷爷准备好白洒,往白瓷碗里倒了一些,划着一根火柴。等白酒燃起蓝色的火苗后,用手沾着燃烧的白酒,轻轻地在小李孟行的脚踝上擦按,小李孟行咧嘴就要哭,爷爷说:“没事,别怕疼!慢慢地自己就长好咧。孙猴子学艺腾云驾雾,也得摔几个跟头!不翻跟头怎么飞的远。等你脚好了,带你到河边抓鱼去!”

    一周以后,小李孟行又生龙活虎了。

    经岁垒月之后,身体日渐老化。盛年时狂放造作种下的病根,此时都显现出来。阴雨天,腿痛手麻,再加上眼花,耳背,皱纹沟壑,似乎一步就迈入了老年。

    时间带来的,最终还要在时间里被收回去。爷爷晚年得了渐忘症,往事大半已经忘记了。李孟行一直感觉,自己过目不忘的本事是家人遗传,可想,这渐忘症也会遗传,老了也难逃厄运。加上帕金森,病情日渐加重,使得爷爷整个人都显出衰败的迹象来。整个人变的伤感,一两句话就会抹泪擦眼。

    一天,李妈送饭给爷爷,又见他泪水盈框,说:“别老是琢磨些个没边儿没际的事儿,吃的饱睡的着。活一天就是享受一天!”

    “那是谁,怎么老在门口站着?”

    爷爷说话一阵阵地神神叨叨,李妈听了不耐烦。

    “耳朵不好使,这眼怎么也花咧!”

    或许是大脑萎缩的原因,致使眼前出现了一些幻觉,他总说看到门口那儿有两个人站着。相比于饭菜,药品更像是一种必须品,一餐也少不得。小屋的窗台上、桌子上摆满了有用没用的药,给爷爷买药成了家中最大的花销。家中日子渐渐的拮据起来。最怕的就是爷爷有个什么伤病。那时,家里就更揭不开锅了。李妈多次在李父面前报怨,久了,还是忍不住爆发了。

    “我看大哥这是要把你爸全推给咱们咧!以前都是一给就是给一年的,这次脱了好几个月。”

    “他不管?那还行!全指望着咱们那还指望的过来?”

    “他这人不露面,养老的月钱也没影儿,我看八成就是故意的,不管不顾!”

    “别瞎猜咧,他那今年生易不顺,出了点意外。”

    “你怎么知道?”

    “他给我打过电话,他那边遇到点儿情况。等那一处理完,月钱一块给咱汇过来。”

    “真要是那样就好咧,别人家在外头乐呵,咱们还瞎似的,啥都不知道。到时候就让人笑话咧!”

    李父没有收到过大伯的电话,大伯在外边做什么他也不清楚。但在外边作事哪能老是一帆风顺?就也没多想过。过后,李父给大伯打了几通电话一直不通,心里就也犯起嘀咕来。再是天大的事儿,也不该不和家里说啊?算多算少家里也能帮上点儿忙吧。事不临头都知孝!其中真有什么原因谁也算不准。千斤的担子都压在自己肩上,这哑巴亏可不好吃。另一边,大伯和几人合伙,投资建了一个砖窑厂,刚落成就连连出问题。被举报环保不达标,停工整顿。百般周折之后,又遇上了百年难遇的暴雨。窑厂坍塌,活埋了几名工人。事发之后,大伯和几个股东逃的没影了。哪儿还顾得上家里的事,这才断了爷爷的月钱。

    次日,李父端着饭菜给爷爷送来。屋里电视机的声音放的很大。李父进屋,把午饭放在桌子。爷爷被哭闹的剧情吸引着,呆呆地看。李父连叫了两声,仍没回应。便走过去拿起摇控器来,向电视一指。爷爷见电视机息屏了,才缓慢的回过头来。

    “先吃饭吧。”

    “今天,你来送饭啊。”

    “爸,刚好有事要跟你说说。”

    “什么事啊?”

    “爸!你得联系联系大哥,他失踪咧。一年都没个音信。”

    “他呀,你甭太担心,出不了啥大事。”

    “他是出不了大事,我可不好办了。”

    “怎么?”

    “养老的月钱,大哥那好久没上交了。你住在这,一住就是好几年谁也没句话。都是拖家带口的,饭不好做。你给个主意。”

    “我想个主意?……”

    爷爷晚上睡觉习惯开着灯。早先小时候,小李孟行还在和爷爷一起住,也当是和爷爷就个伴。小李孟行一到晚上总是千方百计的从家里跑出去,找小伙伴们出去玩。常常是不到睡觉的点不回家。一回来,身上又是汗又是土。爷爷就吓唬小李孟行说:“你们晚上出去玩,千万得在有月亮的时候出去,有月亮外边才显的亮。千万不要去有黑影儿的地方。那里边藏着小鬼儿。长两个脑袋的就先不说咧,这不是最吓人滴!最吓人的就是那种头发长的像鞭子、舌头像刀子一样的小鬼儿,特爱粘着你们这样的小孩。要是被小鬼揪住你喽,你可就回不来咧!”小李孟行还是像往常的一样和伙伴们出去玩,但决不敢再去那些黑灯瞎火无人的地方。后来,李孟行考去城里上学,住校了。爷爷开始一个人住,慢慢的养成了开灯的习惯。他总说:“黑间开着灯,醒来有个什么事也方便。”李妈看不惯,埋怨着说:“都像你这样,一个月得费多少电?交电费都得交穷喽!”如今,这里不好住了,爷爷颤颤巍巍的夹着菜,一边吃一边琢磨着,我能有什么主意呢。

    村外田间地头上,有一间简易的小屋。当瓜果成熟的季节时,李父便会来这里过夜。来看护瓜果,防着那些闲人半夜进来偷吃。爷爷思前想后,搬到那里合适。转天就收拾家当。爷爷做的决定,李父也不阻拦,找来小车,大包小包一起都拉了过去。李妈对李父说:“搬过去了也好,没人打扰,好好地享享清福吧!晚两天我再给他拉根电线,让他有水有电就齐活咧!”

    日后,李孟行放假回家,发现院西屋里已放满杂物了。这才知道爷爷已经搬出去了。李孟行来到村外,星夜下,兽叫虫鸣,秋风从屋外吹到屋内。看着前眼粗陋破败光景,直叫李孟行心痛,坐在炕边,止不住地捂着眼睛痛哭。

    爷爷说:“事情已到这,也没法儿。人老了都逃不过这么一天。”

    李孟行说:“搬回去吧,我去和他们说。”

    爷爷说:“不折腾咧,就在这吧,这挺好的。清净!”

    爷爷容光焕发,突然记起了好多事情。

    “谁都是这么两下子,活着就是熬时间,酸甜苦辣都得尝一尝。老话说的,喝了孟婆汤,又是一轮。刚开始,一个肉团子生下来,什么都记不得,就是吃喝。再大一点,就开始奔老婆,奔孩子,奔事业。脑子里边记的东西越来越多。好的就天天拿出来讲,不好的就想忘记。慢慢地,好坏都搅合在一块儿,好的可能变坏,坏的也可能变好。谁能说的准呐?”

    又指了指脚边的包袱,李孟行把它递过来,层层的打开。在里边,红色小本下边露出来一块手表。

    “你好好学习,别怕吃苦,你记性强别,荒废喽。别学你大哥贪玩。甭管苦甜,认定的就得坚持。你记着,以后事情都得靠你自己咧。这块表你带着,这还是打仗的那当儿,一个军官留下的。也有年头了,不论发生什么事,这表都不快不慢地自个走着,时间准着呢!我现在脑子坏咧,老咧,是还的时候咧。一点儿一点儿地忘,忘光咧,日子也就熬到头咧。”

    李孟行回到家,看到爸爸正夹着一块蜂窝煤,给炉子添火。

    “爸,你得让爷爷搬回来!这么大岁数了,哪受的了这样折腾。传出去不嫌丢人啊!”

    “丢谁的人?都是他自己这么决定的,拦都拦不住,说什么也不听。我把那边都收拾好了,不比这差,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怎么能这么干!再好也没有自己家里好。先不说现在有地方住,就算是没地方,一家子挤也得在一块挤着。”

    “一边去!”李父不耐犯的说:“你懂什么,大人的事儿还轮不到你来管。学还没上好,倒学会管起老子来咧!”

    枯叶从枝干上脱下来,归入尘土。李孟行最后一次见爷爷是在爷爷的葬礼上。又悔又恨,有的时候,老觉得自个能改变点什么,到头来什么也感变不了。所有的人都在和他作对。从次李孟行便很少回家。

    事隔多年,李孟行带着会子再次回到家,还没有来的及追忆往日的回忆,琐碎的家事就先围了上来。眼前的一切,都像是一条巨长的铁锁链,紧紧的缠绕住李孟行的双腿,把想要逃离的身体狠狠地拽回地面。

    “妈,我早先有个蓝箱子,你们给我收拾到哪儿去了?怎么没了?”

    “回头问问你大哥,我可没动过你的东西。箱子里有什么?怎么想起来要找它咧?”

    “我找我那块手表。”

    “哪个手表?……噢!我都给你放好咧!你找找是不是在衣柜里。”

    李孟行在衣柜里翻了半天,依旧是找不见,嗔怪起来。李妈放下手中的活,小步跑到里屋。

    “你以后别瞎动我的东西!从来都是瞎放!”

    “我记得是放在这里边咧,怎么找不找,还能跑哪去?我这脑子,一说要找就想不起来。”李妈说:“噢,想起来了!你看看是不是在老首饰盒里,有一回你爸想带,我都没敢给。”

    老首饰盒还是父母结婚的时候,找木匠打的。打开盖子,飘出来一阵木香。手表和几张散开的老照片,一起静放在盒子里。指针已经停驻,表链的缝隙里粘满了尘土。像指针停驻后落掉的时间,堆积在表链的缝隙里,失去了先有的光泽。连同这手表一起,许多关于爷爷的回忆、叮咛,再次浮现了出来。李孟行摩挲着手表,悲喜交杂。

    会子看到他俩翻箱倒柜的找东西,也好奇的跟过来!李孟行吹去手表上的土,转动着上满了弦。指针仍旧没有任何动静。心想,难道坏掉了?又从来没用过,还是哪里出了问题?李孟行攥着表带甩了几下,小秒针貌似动了起来。李孟行马上校对时间,小秒针刚跑两圈,又停住了。

    “这是什么表?好有年代感呀!”会子说:“手表就怕好久不带,老化了,找个修表师清洗一下就好了。”

    “靖中他爸爸还在大集上修表,这可是老师傅。数他那修的好,什么表到他那都能整治好。”李妈说。

    大集不是每天都有,每逢农历一三六八日开集,四方的乡民都会汇集于此,各种声音噪而浊杂。瓜果鲜菜、鱼肉百货。谁家的买卖好,除了看卖像就看吆喝声。往往青菜的吆喝声大不过卖鱼肉的,卖鱼肉的胜不过音像店的。店门口的音响声能盖住半个集市。小时候,靖中天天和李孟行玩在一起,自打李孟行有记忆开始,他爸就在集市修表了。每年赶上庙会时,也搭着做些棉花糖卖,李孟行和靖中没少偷吃。多少年了,集市倒也没太大变化。远处看去,只是老些旧些。吴师傅的摊位,在音像店的旁边。李孟行来立在摊位前,吴师傅正专注的修表,左眼上夹着一个放大镜。

    “大伯还是这么忙啊。”

    吴师傅停下来,盯着看了几眼,猛得认出来。

    “咳!李孟行啊,都多久不回家咧。你这变化的,我都快认不出来咧!”

    “是有好长时间没回来过了。”

    “外边闯荡这么久,不简单啊!打小儿你就是这样儿要强!”

    “哎!还是家里好,外边太遭罪!”李孟行又问:“靖中现在干什么呢?我们俩也好长时间没见了,他现在上什么班呢?”

    “他在市里找了个活干。过几天还回来呢!到时候你们联系联系,在一块儿待会儿。”

    “这次回来,会在家里这待一阵子。等他在家了,我一定找他去。”说着话,李孟行掏出手表:“大伯,你看看我这表是怎么回事?一阵儿走,一阵儿停。”

    牛师傅接过手表,旋转开后盖,仔细的检查。

    “这表好些个功夫不用了,里边有些老化。手表和人一个样,老是不运动,八杆子打不着的毛病也会找上来。我给你清洗清洗,先搁在我这儿吧!。”

    摊前竖着的一块广告牌,引吸了会子的目光。

    “咦?大伯,你还会刻字啊,是手工刻吗?”

    “以前都兴手刻,现在变成用机器刻咧。机器刻滴好啊,快!字体种类也多。”牛师傅开玩笑的说:“我这啊现在还能打戒指呢,你俩人不打算做一对么!”

    会子听了脸刷地一下红到了耳朵根上,笑着不说话。

    “大伯。”李孟行说:“手表先放你这,给你留个我的手机号。等修好了,给我发短息,我再来拿。”

    返回的路上,李孟行和会子两人边走边聊。正投入,突然感觉天旋地转。黑风似的窜出来一只大手,打在后背上。不知是什么鬼东西!吓了一哆嗦!李孟行从回忆中挣脱出来。两个声音仍在脑海里争执不休。心窝里像是被猛地踹了一脚,惴惴不安。李孟行一手扶住墙,一手按住压抑的胸口。热气越来越难以控制,向上翻涌,突然冲破喉咙,一弯腰,呕出一口黄水。刹那间,耳朵像是失聪了一样,听不到一丁点声音。争吵声,叫卖声通通消失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觉一点一点地恢复了,还是产生了幻听。寂静之中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一个呼唤自己的声音。

    “李孟行!……”

    这个女人到底是谁,咱们下回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