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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生离

    每隔两年一回的公司篮球赛总共参加了两次,外加第一年合同工身份,我不知不觉已经在这家外企待了五年。

    前文说过,已经从普通的一线操作员,升职到了主管的我,从负责非成品出口,到第五年扩大了管理范围,把进口也纳入。麾下管理的正式工有两人,合同工则有几十人了。

    就在第六年的伊始,刚过完农历新年,休完七天春节假期回到工作岗位,准备迎接万象更新的又一个起点。

    此时,美国总部负责生产技术的老大,就在我们刚恢复上班的第二周,亲自飞来上海,并在工厂现场召开全体员工大会。

    我们地处偏远的物流部,对类似这样的大会,过去一般都不会参加。这个偏远不仅仅是从公司业务层面上,技术研发、生产、销售始终都是核心部门,物流这样的支持部一向不怎么受待见。

    所以就连我们所在的仓库位置,也是在整个厂区比较偏远的位置,离核心功能区,例如研发部、食堂、篮球场等地都挺远,快速步行的话也至少需要五分钟。

    往常在厂区核心位置的大厅举行什么重要会议,我们物流最多派高级代表参加。那些个全员会议,大多也和生产技术等相关,类似我这样的物流部小喽罗,铁定是不会去参加的。

    但这一次不同,美国老大亲自到场的新年开年全员大会被安排在上午十点。当天九点时候,我们物流老大在办公室特别通知各个小组的经理,所有在岗的人员等会一律放下手上工作,去大厅开会。

    什么事那么重要?老板给大家训话,必须全员去现场聆听吗?过去发个邮件或搞个网络视频不是一样看嘛。难道美国人要入乡随俗,现场派红包抽奖?

    带着疑惑,到点从仓库那栋楼出发,一路往厂区核心位置走,路上要经过好几个走廊过道。越是接近核心主楼越觉得奇怪。

    那天从主楼外围到大厅,一路上都安排了保安人员,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有个平日在仓库上班的保安也在站岗,他和我们相熟,大家还打了招呼。

    但此时这个保安是穿着便服,而且他刚翻完夜班,怎么今天又出现在公司?

    有人顺口问了一句。他回答说也不知道今天什么活动,反正保安领班让他们集体加班,连制服也没来得及换就上岗了。

    等我们物流部一队人马来到主楼大厅,这边已经被其他各个部门的同事们挤满了。

    这也是第一次见到主楼会议大厅,没有排座位。以往要是有什么大型会议,厂务部门应该会搬出折叠椅,把这里布置成类似电影院的座位样式。

    而这次估计是因为人数太多,只有最靠近前端主席台放了一排座位,让那些高级经理坐下。后边到场的人员全部都站着。

    我们到的稍晚,整个会议大厅已经铺满了人,我们只能站在入口处。

    我约莫估计全场不下五百人,除了生产线上那些不能离开机台设备的人员以外,其他办公室里的职员应该基本都到场了。

    十点一到,老大直接上台开讲。美国人向来直爽,不绕弯子。起头没有什么“祝大家新年快乐,身体健康”的寒暄辞藻,很干脆直接的开门见山:

    “因为目前全球的经济形势,和公司总部对于未来业务发展的战略规划,决定关闭在上海的这间工厂。”

    之前还是有一点聒噪的会场,霎时安静下来,大约有二十秒钟,几百人的会场静到,若是有根针落地也能听见的程度。

    随后老大继续补充道:

    “工厂停产和关闭也不是立刻执行,而是有一个过程,目前计划是到今年十一月完全停产。从现在起到年底需要进行产能和人员的逐步缩减。”

    就这样两段话,随后进入提问环节。

    我真的很佩服美国总部的老大,这么重要的决定,除了会议现场几百人和全厂的两千多人,还关系着两千多个家庭。那么多人的生计和饭碗,仿佛在这两分钟之内,就被决定和宣布了。

    底下与会的人员开始躁动起来,各种声音混合:有震惊、质问、不信、彷徨,甚至还有人哭泣起来。

    坐在前排的生产计划部高级经理,第一个站起来向美国老大发难:

    “前几个月总部已经宣布了全球产能缩减计划,涉及到关闭世界各地的多家工厂,但并不包括上海的。中国的市场需求依然强劲,而且上海工厂的良品率和工艺技术都是世界领先级别的,为什么此时总部会有这么突然的计划,是有什么隐情和变故吗?!”

    老大的回复很官方,这里我就把后期了解到的各种信息汇总一下吧。

    当时正在经历全球金融危机,从总部视角看世界的经济形势和市场需求处于低谷,虽然中国市场表现良好,但上海工厂的产能已经无法进一步扩展和优化,归根到底主要还是成本考虑。

    上海的人力资源,基础设施供给,配套支持运作,还有关键的本地税收优惠等,相比中西部和东北地区,还有海外诸如东南亚等地,成本支出明显高出一大截。

    这个时候深深理解马克思资本论揭示的某些真理,资本的逐利性让它永远向成本更低而回报率更高的地方流动,这是亘古不变的。

    资本家们的决策,也导致处于工人阶级的我们,无论是基层操作员工,还是中高层管理人员,均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

    首先我们工厂物流部,除了资深的仓库主管老乔,自愿前往中国西部的新工厂,算是继续留在了公司以外,其余自我向上向下数三级的老板同事,最终全都先后离职了。

    应帅跳槽去了一家台湾公司,升职成了仓库主管。崔哈雷跳槽去了一家物流供应商做项目经理。王竹竿、黑鸭子等人均另谋高就。

    我们物流中国区老大原本可以转去本公司的销售部门,且保留职级,但他似乎更愿意留在物流行业,所以跳槽去了别的外企。但听说出去不太顺利,不出半年辗转了两三家公司。

    工厂物流部经理Nancy跳槽去了医药公司做物流部总监,N年后的今天好像还在那儿,倒是稳定。

    我的直线老板跳槽去了另一家五百强制造企业,但离开上海去了中国西部城市。

    最后是我个人,倒是因为这次公司战略调整,开拓了事业发展的新机遇。

    当时这家五百强外企在上海除了投资规模最大、人员最多的工厂以外,还有另外三家公司。分别是中国区总公司(负责投资销售业务),和售后服务贸易公司,还有一家新成立的研发中心公司。

    我作为唯一原工厂物流部的职员,转去了总公司,继续负责物流业务,而且范围是涵盖上述三家公司的所有进出口操作。

    虽然职级和工资是一分没涨,但听上去这业务范畴可大的去了。而且离开工厂所在的保税区,到特殊监管区域以外,进出口业务的流程和复杂程度也完全不一样。

    这个转型对自己的职业发展大有裨益,关键是其他绝大部分同事都只能拿补偿走人,所以对我可以说是羡慕嫉妒,应该没有恨。

    之所以我能脱颖而出获得这个机会,也是之前多年在非成品操作业务上的积累。

    在工厂物流部,成品进出口才是主营业务,也更容易做出成绩,受到上层的重视。

    但工厂要是没了,也就没有出产成品了。其他业务板块例如销售、研发、售后等等,大多均是非成品操作的范畴。

    而我之前一直在非主流业务的耕耘和任劳任怨,在公司发生如此重大变故之时,反而变成了优势,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总之,我人生职业道路上遇到的这个重大冲击,也算是一次转折,真的是令人印象无比深刻。

    虽然也没有残酷到宣布后立马卷铺盖走人,但目送着熟悉的同事们一波一波离开,还有工厂的产量一点一点的减少,设备材料一批一批的运走,也是一种别样的“生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