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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尘埃

    不过广陵君的死活和自己并无关系,对于从小关到大的囚徒,也没这份悲天悯人。

    见所有人都忙着扣头,索性从黑暗里走出,轻轻一跃就坐在了由干草堆成的草垛山,近距离观赏跳大神。

    闻着木头燃烧成的灰烬,女孩有些恍惚,她曾经向往光明和自由,而此时此刻,在火光面前,她却感到压抑与晦暗不明。

    白条照例在她的肩膀上找了个舒适的位置,一大只一小只肩并肩,居高临下的如看一场社戏。

    这时,一个孩童引起了灵瞳的注意,小男孩不过五六岁,也不懂大人们嘀嘀咕咕,不停叩首是为什么,还被要求照做。

    不情不愿之下,只得撅起屁股,把脑袋藏在手臂里,把自己当蜗牛般圈起来。

    大人一看小孩姿势不到位,照准屁股就是一巴掌。这下小男孩彻底不干了,原地耍赖打起滚来。

    也不知小男孩是无心还是有意,好巧不巧的,正滚到另一边一个比他还小,梳着两只羊角辫的小女孩脑袋边。

    正叩头叩得双腿发麻,头晕眼花的小女孩,一看到小男孩的脏兮兮的脸,顿时咧开嘴笑了,见有人带头,二话不说,也跟着一起满地打滚。

    大人们怕亵渎神灵,做手势把俩崽子赶去一边,眼见小男孩牵起小女孩的手,蹒跚着往自己这边跑来,灵瞳犹豫要不要离开。

    本想着数星星的小崽子,发觉顶上的天空被腾起的烟盖住了,便只好往别处望,岂料这一望,直接见了鬼。

    小女孩吓得心胆俱裂,哇的一嗓子嚎出来,哭腔无比嘹亮,划破长空,也盖过了在场所有的声音。

    小男孩不明就理,顺着小女孩手指的方向一看,影影绰绰的火光下,阴森恐怖的半张脸正撞入眼里。更加凄厉的惨叫从小崽子口里冲出:“鬼啊,鬼啊,有鬼啊!”

    他一边惨叫,一边连拖带拽,拉着小女孩连连倒退,小女孩没站稳,一屁股坐倒在地,腿不停打颤只得连滚带爬。

    村民连同神棍都是一愣,原本闹哄哄的祭祀现场也诡异的安静下来。大人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很快三三两两聚拢过来,男孩伸手颤颤巍巍指向高耸的草垛,大叫大嚷鬼就在上面,村民们抬头一看,什么都没有。

    心中虽狐疑,但看两崽子被吓破胆的模样,也不似作假,便都转头望向神棍。

    这时一个颇有威望的老人,颤颤巍巍出来询问:“祭祀大人,您可发觉什么异像吗?”

    神棍眼珠子一转,脸上早就挂好一副了然于胸的高人模样:“这妖怪怕是大地动时,从沙漠地底下爬出来的,本仙师掐指一算,不妙啊不妙,怕是要为祸人间了。”

    众人一听齐齐变色:“祭祀大人,当真如此严重吗?那可如何是好,您是活神仙,可一定要救救大伙啊。”说罢慌里慌张,呼啦啦又原地跪倒一大片,向神棍连连磕头。

    躲在黑暗中的灵瞳,可谓脸色几变,被老眼昏花,瞳孔都是白色的老婆子认成鬼也算了,现在被小崽子也当成鬼,话说两个小鬼也是鬼,对吧。

    尽管这样安慰自己,说不难过也是假的。不过等听完神棍的一番说辞,她面色古怪,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神棍如此神机妙算,不知道会不会算到,自己马上就会被沙漠底下钻出的恶鬼打劫。

    找了一圈,很快找到了专门为大祭司准备的吊脚楼,其实也容易,就找寨子里最高大,描金绘彩的那栋了。

    不过再豪华的吊脚楼,也都是一个格局。

    一楼六只白胖胖的小猪崽,团团拱着硕大的母猪吃奶,几只黑山羊见有人进来,开始警惕的聚拢在一起,女孩有些怀疑,它们是不是也在嫌弃自己像鬼。

    还好,角落里头还立着头目光温驯,体型健硕的老黄牛,老黄牛哞叫了一声,灵瞳赶紧嘘了一下,它居然很给面子的没再发声。

    跑到二楼,进屋之后女孩就很不厚道的笑了,屋子果真是村民给那祭祀大人准备的。

    看整齐摆放的各种道具就知道了。简易架子上还一一挂着面具,风广羽随手拿起一个来看,全是木头雕刻,再在上面绘彩。面具有俊有丑,有哭有笑,看上面的毛发胡子,居然是用真人头发做的。

    女孩被饭菜的香味吸引,随手放回面具,便往里屋走去。

    里面是吃饭休息的地方,看到桌上亮晶晶的几盘菜,灵瞳恨不得叉腰大笑三声。

    大块大块的白切猪肉满满堆起,不过祭祀大人可能嫌弃过于肥腻,居然基本没动。旁边一盘野菜炒腊肉倒是吃了大半,从堆叠的形状看,神棍应该还啃了两个馒头。

    女孩搓搓手,拎出袖子里的白条调侃:“既然祭祀大人如此客气,那我们就不要客气了。”

    刚睡醒的小雪貂东看看,西闻闻,抱起一大块肥肉就喜滋滋啃上了,女孩先咕咚咚喝了一大碗水,然后才风卷残云往肚里塞。

    至于放在旁边的酒,她虽好奇,但也只闻了闻,做梁上君子的,还是要有基本的觉悟。

    再出来时,灵瞳舒坦的打了个饱嗝,看看同样吃得肚子鼓起的白条,已是酒足饭饱,满载而归。

    之前打开箱子,做工精细的黑斗篷,绣线亮泽,乍看之下虽是纯黑,可只要光线一侧,漂亮的图案就若隐若现,真是低调奢华。

    再下面仔细叠放着的全套素白里衣,干干净净,居然是全新的,最下面还有靴子,靴子啊!

    望了眼伸出鞋外血肉模糊的脚趾,女孩喜滋滋的套上罗袜,又往靴子里一伸,大了些,不过无所谓了。

    此外灵瞳还顺了个面具,模样雌雄莫辨,表情似哭似笑。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并没找到银子。

    此时此刻,女孩对跳大神的顿生好感,瞬间觉得之前他的舞姿美极了,简直飘若惊鸿。

    虽然满怀小小愧疚,灵瞳又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几个纵跃后,就接着向瑶都方向进发。

    瑶都。

    广川域最富盛名的域都,气候虽不好,但却是实实在在的销金窟,整个瑶都被大大小小千余座秦楼楚馆包围。

    有两座是最出名的,一座是万花楼,因为楼里出了个才名满九州的花魁花思月,除了名妓大多擅长的琴棋书画,花思月的诗词天赋更是名满九州域。

    其中最有名的一首诗当属《闲亭记》:

    清塘藕花落,作舟渡莲蓬。

    水踏凌波步,沐月风过松。

    曲径竹影疏,夜归雾色浓。

    三更人不语,怕惊海棠梦。

    思困烟陌地,巷深只寻声。

    雨泽茵如故,不见花开迟。

    风流衣憔悴,醉宿香沾身。

    霜鬓恰红颜,柳溪何处闻。

    谁也想不到,如此不沾一丝风尘之气的诗作,竟然是出自广川域万花楼的花魁之笔,传花魁除了才名之外,更有倾城之姿,所弹广陵散曲出而绕梁三日,种种传言越传越奇,而有生之年一睹花思月的风采,就成了许多才子的毕生之愿。

    当然,到最后有幸见她一面的毕竟是少数,好在还有另外一座花楼,织梦楼。

    织梦楼,顾名思义,这座楼就是为达官贵人编织梦想的,所思所想,花楼里都有,没有的,暗地里支会一声,只要有银子,要有光,打个响指就来。

    可惜来织梦楼的客人,通常也不要光。

    这并不是随口说说的,因为织梦楼里最受欢迎的一类人就是盲妓。盲妓并非全是先天就盲,很多是七八岁的时候,见是美人胚子就被贱买来,养在楼里教授各种才艺,等到十三四岁时将眼睛故意刺瞎,然后就开始接客了。

    盲妓看不见客人,一方面对有些不方便露脸的体面人,这是再保险不过的,此外因为盲妓目不能视物,虽然日常起居摸索着也能渐渐应对自如,不过对于客人要做些什么,她们却是一无所知的。

    黑暗之中莫名的无措与恐惧,在客人看来就是如小鹿般惊慌失措的神情,总能给万花丛中的过客不一样的新鲜刺激。

    通常这样的女子,也从来不会指望养过十年,通常也就五六年的寿命,而这些日子也足够织梦楼赚得盆满钵满。

    万花楼和织梦楼,前者阳春白雪,后者糜烂污浊,而这两个瑶都最大的妓院,也成为贫瘠的广川域,最光怪陆离的标志,常有人不远万里从他域而来。

    而最近,织梦楼更是名声大噪,隐隐有盖过万花楼的声势。据说织梦楼里新到的盲妓,与花思月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她的名字也取得巧妙,叫花想容,云想衣裳花想容,来客不正是都想着一见花思月的容貌嘛。

    又是火树银花夜,瑶都正举行着烟火盛会。

    点亮瑶都漆黑的夜空,最后都坠入了蜿蜒清澈的胭脂河。

    曾有文人在杂记中描绘此间盛景:瑶都船灯之盛,天下所无,两岸河房,雕梁画栋,绮窗丝障,十里珠帘。客称即醉,主曰未晞,游楫往来,指目曰:某名姬在某河房,以得魁首者为胜。薄暮须臾,灯船毕集,火龙蜿蜒,光耀天地,扬槌击鼓,塌顿波心,水关通达,喧阗达旦,桃叶渡口,争渡者喧声不绝。

    醉生梦死的狂欢之都,是在荒芜贫瘠之地,搭建出来的歌舞升平。

    夜来江上,楼船彻夜灯火通明。每只楼船的甲板上,都有衣着华贵却单薄的美人,迎风舞动着长袖,乐声悠扬间,莺歌燕舞,长袖击鼓。

    此刻风雪交加,路上却还能见到一顶顶颜色鲜亮的轿子。放下来的是桃红,翠绿,宝蓝,淡紫的门帘,帘上的织锦也都是各个花院的暗纹,在冰冷的长街上争奇斗艳。

    突然烟火四起,天空被一朵朵繁花点亮,开了又熄,生生不息。

    华灯初上,织梦楼的头牌姑娘花想容,在一个侍女的搀扶下,手里捧着琵琶,扭动着纤细的腰身,上了一顶豪华的珊瑚色描金轿子。

    厚重的轿帘垂下,将外处的风雪都挡了开来。上轿的一瞬,她还是觉到了雪片落在手背上。

    织梦楼的笑闹声,丝竹声,都一点点隐去,只剩下靴子踏雪时的响动。

    轿子还在一路前行,花想容的头微微靠着轿侧。她看不见自己头畔垂下的金玉流苏,在一路行过的各色灯笼下,灼动着缤纷的幽光。

    在侍女的搀扶下,她在中途被换乘到了另外一顶轿子。花想容开始还有些疑惑,再一想,无非是客人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又走了约莫一刻钟,轿子才再次停下,这一次该是到了。果然,宅门那边已提前有人等着接应,两声轻扣,门立刻吱呀一声便开了。

    “随我来吧。”开口的是上了些年纪的男声。花想容猜测,应该是管家之类的仆役。

    她仍抱着琵琶,不过此时,胳膊已被侍女稳稳扶住。今夜第三次,又重新上了一顶小轿时,她自己也笑了,也是,这样的小轿,通常是为了方便在府内通行,毕竟自己看不见。果然是贵客,好大的宅院。

    临行之前,妈妈让她带上琵琶,本以为会有宴会。

    可一路上,都安静得可怕,只能偶尔听到成双的脚步声稳步经过,并未有的音乐与喧嚣。

    想到了中间换乘的轿子,花想容心中难免多了几分紧张。

    有些客人邀曲,是让花楼的轿子直接入府邸,而有些则相当的神秘,非寻常的商贾可比。今夜的客人就属于后一类,妈妈送她走时,只说接的人已经到了,是个神秘的贵客,带好琵琶先弹曲,可千万不要东问西问,更不可得罪了贵客。

    当花想容终于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出了轿子,侍女提醒她小心台阶,台阶高。可她跨的时候,还是轻轻擦过了台阶沿,原来这台阶比她预想的还要高。

    室内烧着上好的银炭,门帘一起就是扑面而来的暖意,白檀的清香袅袅绕绕,暗自浮动。

    她的狐裘披风被侍女拿下,又扶到了覆有厚实软垫的紫檀木凳上,随即侍女的脚步便如被风卷走的落叶,渐行渐远,直到再也听不见了。

    四周一下安静下来,静得没有一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