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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黑幕恶爪摧信台 密信相慰惹心疑

    夜楚云自悔婚事后,消沉了几日,开始把精力都放在了发展云沐官和信使台上,也想借由这种废寝忘食的忙碌,来抵消掉心里的空落感。

    为了云沐官内所有产业的发展,他亲自去了不少的城池,许是安逸居于幕后太久了,夜楚云此时才发现,如今的安王朝,已经是满目疮痍。

    安王朝的皇宫已经腐烂透顶,皇帝醉心炼丹问道,对于各地的民怨鼎沸置之不理,而对暴乱则是雷霆之腕,残暴镇压。

    朝廷无束,下面的贪官犹如蛀木的蠹虫,频频滋生,把整个安王朝的疆土祸害的千疮百孔。有大家道门庇佑的地方还好,而那些无人顾及的偏远小城,百姓的生活是步履维艰,饿殍满地。

    夜楚云亲眼看着许多人居无定所,衣不蔽体,有些人为了那一口肮脏的吃食大打出手,更有甚者吃树皮草根,人尸腐肉。

    他是一个商人,天生逐利而行,也是凭借着对这商营之业高度的敏感,还有对人心贪欲的冷眼,才成就了他庞大的云沐官,成就了他的“商宸”之名。

    他以前一直以为,他的一切来源于祖上的荫庇和自己的努力,而如今他执掌了天下半数以上的财富之秘,而作为生产主力的百姓却已经被欺压在最底层,为了活着怨天载道、哀凄悲鸣。

    夜楚云的心里似乎烧着一把火,他开始亲自过问云沐官的所有生意,并让一百多家钱庄让利善行,并把以往所囤积的粮食药品等都低价倾售百姓,并在安王朝各处定期施粥放粮。

    慢慢的,云沐官的影子在百姓心中越发高大,而“商宸”楚沐的名声也是日益高涨,没出几个月,民间甚至流传出了“商宸出,济苍生”的传谣。

    安王朝皇宫内,鎏金宝座上坐着一个瘦的枯骨嶙峋的男子。他眼下乌青,双目浑浊无神,嘴唇紫绀,深深的低着头,鼻子里的气息更是若有若无,好像随时都能死过去一样。

    金碧辉煌的大殿内,台阶下站着一个魁梧高峻的武将,这人身高八尺,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微抿,英气逼人,身上披着一身淡蓝色的铠甲,笔挺如松。

    此时,他面容凝重,正有些怒气的看着坐在皇座上的人。这人正是“八云踪”之一的“兵鬼”,大兵丞薄奚尘。

    “皇上?”他又压下了已经有些怒气的嗓音,低低的叫道。

    皇帝安邺身边的宦官杨士仙忙不迭的过去喊了他一声,安邺一下子回魂了般,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有气无力的怪叫,

    “嗯?怎么了?”

    薄奚尘又忍不住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蜀南再起暴乱,此次,有几千人之众,而且探子来报,里面还有些羌南异族,臣怀疑,有人暗中挑乱……”

    安邺使劲睁了睁那双灰黄色的眼睛,靠在一旁的扶手上,打了个哈欠,说道,

    “都是些刁民,大兵丞只需派手下副将去剿灭就行,蛮荒外族,蒙昧无教化,能掀起什么浪花……”

    “可是,他们组织训练有素,不似……”

    “好了,大兵丞,只要你在一日,我这安王朝就会太平一日,以后这些小事不用特意进宫来回禀……”说着,安邺就向杨士仙问道,“什么时辰了?那无为散人可入宫了?”

    杨士仙忙的低头,笑着说,“已经等陛下半天了。”

    安邺一听,眼里一下子冒出点光亮,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就要走,走了两步,似乎又感觉到薄奚尘的目光有点冷,又回过头来,冲着薄奚尘笑了笑,说道,

    “此次若平乱有功,朕有重赏!”

    说罢,他就抚着杨士仙的手,抖抖嗖嗖的往殿后疾行而去。

    薄奚尘在空旷的大殿里站了一会,叹了口气,刚要离开,就见那皇座之后的幕帘轻轻的摇曳了一下。

    薄奚尘心里一惊,忙的弯腰低头。

    幕帘后响起了一个低沉略哑的女人声音。

    “凡涉外族之乱者,杀无赦!”

    薄奚尘脸上一愣,然后又行了个礼,退下去了。

    “你觉得,此人是谁?”幕帘后的声音又响起。

    女人的旁边又出现了一个人,一身黑衣,高大笔挺,腰间悬了一把长三尺宽两寸的钝刀,脸上覆着半截面巾,只露出一双直勾勾的双眼。

    那男人没有说话,手里拿着一份密函递给了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展开看了一会,突然发出了一阵阴恻恻的笑声,

    “‘商宸’之名盛行,没想到,竟是他啊。本来本殿觉得云沐官摧毁也甚为可惜,不过,很快就是本殿的囊中之物了。夜楚云,你还真没让本殿失望……”

    夜楚云坐在了大厅里,正在看着一些陈年的旧账,桑奎走了进来,递给了他一封白鹰羽的密函,夜楚云一看那白鹰羽就一下子直起了腰,手反复的搓了搓,才小心的打开了。

    里面几乎全是羽青的日常之事,虽然不涉闱秘,但是羽青出入紫月门的每一处,研习了什么医书,收了个徒弟叫什么名字,紫月寒又为她做了什么事,甚至她今日出门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晚饭吃了什么菜,那里面都记载的清清楚楚。

    传信来的人,应该是夜楚云最后的暗甲,直接与桑奎联系,而且唯有这份密信用的是白鹰羽。

    夜楚云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是把她放回了紫月寒的身边,也知道这样一直窥伺她的生活不好,可是他却忍不住。

    他怕她过的不好,怕她过的不开心,亦或者,是怕自己没有她的任何消息会就此疯掉。

    看着上面简简单单的文字,夜楚云却读出了她如今的心境。夜楚云笑了,笑着笑着,眼角又掉下了一滴泪,嘴里喃喃道,“这才是你想要的生活,对吗?”

    他又反反复复的看了几遍,才把那封信封进了一个匣子里的最深处,然后他向门外的桑奎招了招手,

    “把紫月门的暗探撤了吧。”

    “主子?”

    夜楚云苦笑了下,“我终要告别过去的。以前,只是自己不肯清醒罢了。她过的很好,足够了。”

    然而,夜楚云的生活也没有就此消寂。

    不久后的一天,他的船停在东海之畔,他再次收到了五条鹰羽的急令,而当他打开急令看见内容的那一刻,他就觉得内心狂跳如鼓,眼前一阵发白,

    信使台从南到北,被摧毁二十七处,微元以上的大修被杀三十六人,一千白甲仅存三百余人。

    莫邪宫三十几年的经营,他这半年对信使台的呕心沥血,一夜倾颓!

    夜楚云的心里开始出现了巨大的恐慌,那种沉寂了快一年的压迫感再次袭来。

    他曾以为只要他不再执着于那些见不得光的交易,本本分分,造福世人,他就可以摆脱掉那些枷锁,他以为他可以用自己的行为证明,他不想再受朝廷掌控。

    可是,他似乎还没有逃离出去。

    “是谁?到底是谁?”

    夜楚云突然觉得胸口一阵血气上涌,他不停的喃喃自语道。而就在此时,船舱外却传来一阵喧哗。

    有个七八岁的小乞丐突然闯到了他的船上,依云以为他只是想乞讨,就拿出一锭碎银子想打发他走。却没想到那个小男孩一下子撒泼打诨的躺在了船板之上,扬言要见他们主子。

    夜楚云按下心头的疼痛,扶着胸口走了出来,那个小男孩脸上脏污一片,看见夜楚云他却一点都不害怕,他慢慢的站了起来,对着夜楚云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突然从怀里摸出了一块金色的令牌朝着夜楚云晃了晃。

    夜楚云只是看了一眼那个令牌,就感觉浑身的血都凉了,那腰牌上是一个“静”字。

    然后那小男孩突然咧开嘴,露出了满嘴的黄牙,幽幽的说道,

    “身在樊笼,无人自由。”

    夜楚云连同身后的荟姨瞬间都变了脸色,夜楚云猛然回头看了一眼荟姨,荟姨却是震惊的摇了摇头。

    当夜楚云再回过头来的时候,那枚腰牌已经扔到了他的脚下。那个小男孩一个扎子跳下了湖,湖上只是涌起了一个大大的水泡就再也没了动静。

    夜楚云捡起那枚腰牌,看着上面那个“静”字,五年前他以为已经与朝廷划清了界限,所以当年静宁公主赐的腰牌他早已销毁。可是如今这个……

    荟姨似乎也意识到哪里不对,她忙的跑过来,跪在夜楚云的脚下,哭道,

    “少爷,奴真的不知。当年的八个字是老宫主所授命,奴根本不知是何意思啊……”

    夜楚云呆呆的握着那枚腰牌,嘴里缓缓的念道,

    “身在樊笼,无人自由……难道我终身都得不到自由吗?”

    冉孤舟是第二日的下午来到了夜楚云的画舫,夜楚云把自己关在房间已经一天一夜。

    桑奎看见冉孤舟脸上一片阴云的闯进来,就想上前阻拦,冉孤舟却是突然出手,一把把桑奎掀到了一旁,然后恶狠狠的踢开了船舱的门。

    夜楚云穿了一身黑色的绸衣,披头散发,赤着脚坐在地上,两眼一片血红。看见突然闯入的冉孤舟,夜楚云动了下眼珠,然后对着桑奎摆了摆手。

    冉孤舟有些癫狂的跑了上来,对着夜楚云低吼道,

    “白甲改营,改的是营生,可是能抹杀掉这三十几年世人的仇视吗?我苦心经营了十几年,我们就在暗处活了十几年,东躲XZ,如履薄冰。你……就为了摆脱掉你爹的阴影,让我们活在阳光下,你想干干净净当你的‘商宸’之圣。可事实呢?是你……亲手,把他们架上了刑架!”

    夜楚云有些痛苦的闭上了眼,眼角一串眼泪滑落。

    冉孤舟叹了口气,直起了身子,说道,“莫邪宫自投靠朝廷的那天起,所有的据点和人都打上了走卒的烙印,你以为,我们这种江湖人鄙弃又惧怕的组织因何存在那么久,那是因为我们本来就在这个樊笼中,我们每个人都是个行走的编码!大厦起,大厦倾,她注定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除非死,谁……也逃不掉……”

    夜楚云却是睁大了眼睛,盯着冉孤舟问道,

    “她?谁?”

    冉孤舟低下头,一脸嘲弄的看着夜楚云,以及那枚在他脚边的令牌,轻笑,

    “如果她那么容易死,这安王朝早就改朝换姓了!我跟了你父亲十几年,只知道一条,她的身边培养了很多死士和影子,杀了老宫主那是警告,而如今,如果我没猜错,她已经知道你……就是云沐官的主人了……”

    夜楚云像是被一道雷劈在那里,他其实已经猜到了,只是还自欺欺人的不敢接受。

    他喃喃道,“青儿说,亲手杀了她的。她的浮华殿确实已经消寂了……这些年,她也没有找过我……会不会是有人借势……”

    冉孤舟垂着眼睛,继续说道,

    “你是被自己的深情蒙蔽了双眼,这几年你的精力除了找那女子,何曾真正的去留意过?白甲改营,我劝过你,我以为你心中自有天平,看样子,是我高看你了。云沐官名声太过,早就引起了朝廷的注意,如今,她是在等你自己双手奉上!白甲被毁,我的心血也付诸东流,从今以后,我不再效命于你,你……好自为之吧。”

    说着,冉孤舟就从腰间解下了那枚白甲令,冷冷的扔到了夜楚云的脚边,拂袖而去。

    是夜,下起了倾盆大雨,那停在岸边的画舫随着波涛汹涌的风浪上下起伏。

    夜楚云尚未从信使台被毁白甲折损大半的低落中走出来,而不到半月,分布于荒泽多处不算命脉的几个钱庄就先后被朝廷查封,贩卖到周边几族的部分马匹、石材等的商队也被劫了十几队,对方的动作又快又狠,根本来不及反应。

    一封又一封鹰羽信接踵而至,让夜楚云焦头烂额。

    也是从那天起,云沐官的生意开始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黑洞,仿佛大地开裂,有一只藏在暗影里的黑手在把夜楚云的东西一件一件推进深渊。

    百年以前,朝廷与江湖似乎有过互不侵涉的协定,但是莫邪宫不同,莫邪宫本来就是介于两者之间的一条锁链。

    有人惧,就有人恨。夜楚云曾天真的想上岸躲雨,此时他才发现,原来没有人愿同他撑一把伞。

    而静宁公主,就是在逼他,逼他再次成为她的爪牙,再次走入风雨交加的黑夜。

    夜楚云也曾自恃聪慧无极,以为自己的云沐官无懈可击,可只是在银钱铸印一项上他就输了,百姓始终是安王朝的百姓,商来商往,流通的还是安王朝的货币。

    即便他能绕的过去,可是百姓绕不过去。他想抗争,可是以什么身份去抵抗?是莫邪宫的宫主,还是云沐官的楚沐?一个是帐下奴,一个是无根商。

    生平第一次,他生出了那种深深的无力和孤独感。

    紫月寒坐在殿前,因为信使台一夜之间的消寂,他也让司南去调查了这些事,也隐隐知道了夜楚云与云沐官的关系,紫月寒也是第一次用内心审视了这个男人。

    夜楚云十年就塑造了如此庞大的“商业之国”,半年运作起信使台,而在近半年内,云沐官又一直在开仓放粮,救济百姓,这份气度和胸襟,就不得不令人敬佩。

    夜楚云对紫月门也是有所帮助的,虽然紫月寒深知夜楚云的初衷还是为了羽青,但是信使台的出现,却是实现了紫月寒一直以来的内心所愿。

    紫月寒向司南问道,“莫邪……青辞宫可向江湖之门求助过?”

    司南摇了摇头,“夜回天执掌莫邪宫时,一直就是诸门避之不及的存在。如今……怕是都隔岸观火,内心窃喜吧。”

    紫月寒低头认真想了一会,然后对司南说道,

    “去太明街上找到那家楚岁钱庄,让人给夜楚云秘传一封信,只要他需要我紫月门相助,尽可以送信过来。”

    司南点了点头就转身出去了。

    紫月寒坐在椅子里,想起涯屿岛上的那一幕,突然觉得有些隐隐的庆幸。

    看着天色已暗,紫月寒就忙不迭的起身,往霜蕤轩走去。然而,他转过那条走廊,远远地,恰好看见羽青给了豆青什么东西,然后豆青匆匆离开了,羽青的神色里满是担忧。

    紫月寒突然有些没来由的心慌,他没有过去,而是脚下轻盈,悄悄的跟上了豆青。豆青看见紫月寒,忙的下拜。

    紫月寒看着豆青手里捏着的信,就装作不经意的问道,

    “拿的什么?”

    豆青如实回道,“姑娘让我去送封信。”

    “送去哪?”

    “太明街的楚岁钱庄。”

    紫月寒伸出了手,豆青不敢违逆,就把信递到了紫月寒手里。那信封上并没有字迹,他本来想打开,却是停住了。

    犹豫了一会,他又把信递给了豆青,说道,“你去吧。”

    豆青不明所以,只好褔了福,就小跑着下山去了。

    紫月寒回头往霜蕤轩的方向望了一会,也忘了还没赶去同羽青吃饭,略有些失落的回了棠梨轩。羽青坐在饭桌旁等了一会,也没有等到紫月寒,想想他可能抽不开身,就自己匆匆吃了几口,打了坐,早早的睡下了。

    紫月寒的密信与羽青的信是一起送到的,不过羽青的信上插了白鹰羽,所以他还是习惯性的先打开了,而当他看见竟是羽青的亲笔时,内心还是激动的哆嗦了一下。

    羽青的信没头没尾的,只是写了寥寥数字。

    绝处逢生,不破不立。

    而这纸后面,还有一张纸,夜楚云颤颤巍巍的打开,那上面写的是,

    别灰心,烦人精。

    夜楚云眼睛里突然涌现了一些泪水,然后又擦了擦眼角,笑了起来。

    羽青也只是听到了信使台一夜之间被重创,还有云沐官陷入绝境的消息,她并不知晓针对夜楚云的是谁,但她曾经也是被逼到了绝境。

    她曾经细细翻看过云沐官的部分账册札记,里面那些对于商道的精通和奇思,也当真是无人能及。云沐官倾注了太多夜楚云的心血,突遭此难,必有因由。

    羽青只是单纯的认为,此时的夜楚云需要鼓励,需要振作,所以就犹豫了许久,暗暗递出了这么一封信。

    夜楚云看着“烦人精”几个字,突然也明白了,羽青已经放下了,他们也已经过去了。可能再见,但再见也只会是朋友了。

    夜楚云打开紫月寒的信时,看到的是他愿相助自己的话,夜楚云以为是他们一起对自己的鼓励,看看人家已经勠力同心,自己此前还隐瞒哄骗,确实有些内心狭窄了。

    不过,要让他低头去求紫月寒,他必然还是不肯的,谁让紫月寒夺走了自己最想要的人。

    夜楚云出了船舱,看着外面昏黄的落日,海平线的尽头,有一条小小的孤舟慢慢驶来。

    当那条小船靠近了他的画舫,有个浑身包裹在白袍里的人走了下来,然后走到了夜楚云的面前。

    那袍子下,一个清正冷凛的声音慢慢传了过来,

    “你想摆脱她,拿回属于你的一切吗?”

    夜楚云有些疑惑的看着那个人慢慢露出的脸,眼睛蓦的张大了,来人笑了笑,说道,

    “那就让她覆灭,改朝,换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