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雪北歌 5-6
司马伦率军赶到金墉城后已是深夜。
篡改晋武帝遗诏的杨骏为太尉、太子太傅、假节、都督中外诸军事、侍中、录尚书、领前将军如故。当年司马家篡位前，自司马懿开始，司马师司马昭全都是这套配置。权倾朝野的杨骏安排了不足千人的步兵看守金墉城，对抗赵王的数千重装骑兵野战军，真应了那句以卵击石。只花费半个时辰，司马伦就完全控制了这座小城，打开宫门，放出了贾南风。
“谢九爷，带骑兵随我进洛阳皇宫，控制司马门，我们联手废掉杨骏，我任命您为太傅辅佐朝政。”贾南风小短腿，面皮青黑色，眉后有疵，吊稍眼睛，带着凶狠，说起话来，与矮瘦身材不匹配的大胸部上下抖动。
一言以蔽之，贾南风是一个丑女人。
她的公公晋武帝司马炎评价贾南风这个小女人丑而短黑，妒忌多权诈而少子。她的肚子生不出孩子，别的妃嫔怀孕，贾后就令她们流产。司马炎去世前囚禁了儿媳妇。
“这件事太难，寻常手段根本做不到”。司马伦鞍前马后的围着贾南风分析局势，“单凭我们这点兵力，还不足以除掉杨骏，需要更多的外援。”
“杨骏老贼只掌握了外营军，他素来歧视殿中军将领，我已秘密联络殿中中郎孟观、李肇和太监董猛等人，可为我们打开宫门。”贾南风人在冷宫隔离，也建立了自己的情报系统，用以串联皇宫禁军，联络藩王骑兵资源，关键知道怎样储备与司马伦的特殊关系。
晋帝国禁军分内军殿中军和外军外营军，殿中军负责守卫皇宫，外营军负责防护京城。司马伦觉得光有殿中军还不够，真要打起来胜算不高。
“为求稳妥，可请陛下下旨，请我汝南王司马亮，东安王司马繇，楚王司马玮，入朝共举大事。”
“何须陛下，我来写圣旨。”贾南风其个性火爆，从不藏着掖着，坏的单纯，倒也不失直率，想做大事立马开始，超强的执行力。
她摊开竹简，拿起毛笔，蘸墨思考下笔，眼珠子咕噜转了几下，犹豫说，“这么多拥兵自重的蕃王进京，他们联合起来，如之奈何？”
“皇后娘娘不必忧虑，臣有过河拆桥计，保证不会出现汉景帝七国之乱”，司马伦急忙凑上去，附在贾南风耳边窃窃私语。
在等候命令的王衍见此情景，深自诧异，他内心里有点看不起赵王，司马伦也是宣皇帝的亲儿子，是贾南风的爷叔公，怎么能不顾身份去跪舔侄孙媳妇儿？
晋武帝在世时，召见司马骏，司马亮，司马伦这些老叔叔，也是允许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没有太多礼仪客套，也算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贾南风大悦，“九爷，真是我的心腹智囊。”
计谋复盘推演了几次，司马伦各安排一队骑兵秘密送信出去，令派王衍领兵护送贾南风快马加鞭奔赴洛阳。因晋武帝留下制度，藩王无召，不得回京。
贾后起身坐进司马伦精心制作的专车中，车夫抽了一鞭子，三匹骏马嘶鸣声响彻云霄，马车朝着洛阳宫城飞驰而去，近百名重装骑兵护卫紧紧尾随车后。
杨骏的的漏洞给了对手可乘之机，皇后非常轻易就叩开宫门，进入惠帝司马衷的居所。
居所非小事，杨骏住的地方原是曹爽的府邸，旁遏皇宫，上控武库，宫内外咽喉所在，地理位置特别重要。
曹爽府宅曾荒废数年，丞相杨骏搬进来后，重拾昔日繁华，夜宴通宵达旦，宅邸正堂灯火通明，胡人婢女几十人，扮着古典妆容，霓裳花羽汉披风，细腻柔软的玉手托着食盘，精心烹调的菜肴全部用玻璃器皿装盛。
“嗯，这猪肉真好吃。”
征北将军杨济嚼着肉，看着案上蒸出来的一头小猪肥嫩鲜美，区别于往常的味道，他非常奇怪，抬头问太傅杨骏：“大哥，这是怎么做出来的？”
杨骏歪着身子斜靠在宽榻上，所用之胡床形正体平，以金银玉装饰，极尽精致。他端起西域来的葡萄酿美酒啜了一口，懒洋洋地说：“这是用人乳喂的小猪，知道你每天吃住在军营辛苦，这小猪用人乳喂养了两个月，我都舍不得吃，特意留着唤你来享用。”
杨济摇头叹息，“大哥，咱们兄弟三人位极人臣，权倾朝野，要惜福呀，这也太奢靡了。”
“就是一头猪而已，真是扫兴，还不如……”，杨骏把“不让你过来”几个字咽下去了，他也知道忠言逆耳。
“大哥，知道您不愿意听我说话，事关国家社稷，但我还是要说，您不应该任命刘渊为五部大都督，还封他为汉光乡侯。此人是胸怀大志，他们屠各匈奴又是汉室血亲，晋武帝在世，就严密防控他。”
“匈奴早在汉武帝时就被打趴下了，汉家五百年把匈奴摁在地上摩擦，其大部落早已分崩离析，鲜卑人由汉家扶持才能占领匈奴漠北故地，唯一剩下几个屠各小部族完全归化我大晋，天下不闻匈奴之名已经两百多年了，刘渊不足为虑。”
杨骏想在辩论上胜过弟弟，毕竟他才是当朝丞相，“放心，我仍会留他在洛阳做人质。”
杨济是晋武帝皇后杨芷的叔父，太傅杨骏之弟。富有文采，武艺出众，深谋远虑，常切谏杨骏，得不到采纳。
两兄弟正讨论，只见卫将军杨珧一身戎装，跑进大堂，气喘吁吁地说，“贾南风那个小黑娘们被放出来了，现在…现在已经进宫了。”
杨骏脸色惨白，吓的筷子都掉到了地上，他内心知道贾南风性情凶悍，酷虐难于制服。所以，晋武帝去世后，也不敢贸然废掉皇后。
……
贾后席地跪坐，一侍女站立身后，为其理发梳妆。侍女头梳高髻，上插步摇首饰，髻后垂有一髾。贾南风换了时新发饰--飞天髻，发顶正中分成髻鬟，做成上竖的环式，发髻上又加饰步摇簪和花钿，还插了一朵鲜花，奢华而糜丽。
她的皇后冠冕有点不太合身，穿在贾后身上略宽大，原本可以做的得体，是她觉得稍微宽大一点，可以让自己看起来高大些。她在铜镜面前仔细端详了会儿，等其她妃嫔到齐了，才站起身来。
“姐妹们，深夜喊你们过来，我感到万分的抱歉。今夜我们讨论死亡的话题，明白这一点，这个夜才有意义。曹操怎么说来着，哦……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看看你们漂亮柔嫩的脸蛋，一掐就出水，真是美丽如花！你们知道吗？当你们搂着皇帝造小人的时候，我一个人在失眠，翻来覆去的长夜。那时候，我真的特别思念你们……”
八九个嫔妃服饰华丽，按规制多是穿折裥裙，裙长曳地，下摆宽松。她们三两成群，并肩而立。战战栗栗说不出话来，胆小的两位妃子吓得全身直哆嗦，脸色万般焦急，她们相互搀扶才勉强支撑站立。有几个已怀孕数月，肚子大到没法用衣服掩饰。
还没等妃嫔们答话表忠心，贾南风猛然夺过禁军甲士手中的戟，掷向一个肚子大的孕妾，枪尖直刺中子宫腹部，可怜那女子凄惨倒地，哀嚎抽搐。
贾南风冲过去，右脚踩着妃嫔的肚腹，双手用力拔戟，才成型的男孩也随刃堕地。
她又发疯似地，追着其他妃嫔，手杀数人。剩下两个躲在桌子下，祈求饶命，说自己没有身孕，贾南风才停下来，若有所思摇头，舔了一舔月牙形锋刃上的鲜血：
“这两个杨氏悍妇妒忌怀孕妃嫔，受太尉杨骏指使，竟还敢谋逆，刺杀皇帝陛下，打入死牢，严刑拷打，让她们招供。”
她讲完话，一摆手，甲士如同猛兽扑过去，把剩余的两个美貌妃子押了下去。
折腾了将近一夜，贾南风抱着惠帝睡到过午。惠帝孩童习性，心理上对皇后依赖又惧怕。才结婚那两年，贾南风尝试了各种药物，也没能怀孕。他公公晋武帝把她囚禁在金墉城，她又不敢近男色，担忧怀孕被杀头。
回到宫城后，她的身体不免有些饥饿，也是需要秘议，她紧紧守着护身符惠帝。连续几天，没有让司马衷上朝听政，更是拒绝杨骏党羽觐见。
第六日，婢女侍奉贾皇后兰汤沐浴，所谓兰汤，就是在加热洗澡水的时候，把西域进贡的天然兰草和香料投放到水中。
经过一番烧煮，兰草中的香精都释放到水里，芳香的的洗澡水也就出炉了。
太监董猛隔着纱帘禀奏：“皇后娘娘，楚王已进京，汝南王司马亮也回信了。”
“念”！贾南风也不看。
“杨骏胡作非为，只能是自取灭亡，不用我们动手，他自己就死定了，我们只要静观其变，看他怎么死。”董猛声音尖细念完，窃笑了一声。
“司马亮胆小怕事的老滑头，不想做这出头鸟。”
“皇后娘娘”，董猛掀帘子进来，附在贾后耳边说，“征北将军杨济在外营军召集将领密会。”
贾南风泡在用蓝田玉镶嵌的大浴缸里，眯着小眼睛，任由婢女给她搓背，她考虑了片刻，言辞蛮横说，“守好宫门，皇帝和杨太后在我们手里，给杨骏一颗虎胆，他也不敢作乱。命楚王立刻控制司马门。”
司马玮，字彦度，晋武帝司马炎第五子，晋惠帝司马衷异母弟，今年还不到二十一岁的小伙子，少年果锐，多立威刑，嫂子喊他进京勤王，他认为是个扬名立万的机会。
司马门就是宫城外的大门助手，这个门的官职叫做司马，所以叫做司马门。司马门就是作为宫廷门禁的必经之路，司马门的规模十分庞大，本身就可以驻军，可以说是整个皇宫禁军的集中地，因此它是宫廷门禁的核心，也是保卫天子安全的重要门户。
“殿中军也已集合完毕。”甲士在门外禀报。
“出发，包围杨骏府邸”。
……
曹爽旧宅，杨骏新府。
洛阳百姓享受了几十年太平生活，许久不见兵戈，当朝太尉的家被禁军包围了，许多不怕死的民众也凑过来看热闹。
甲士火烧杨骏府第，又令阁楼上弓弩手向府中射箭，杨骏的卫兵都不能出来。
杨骏在府中如热锅上蚂蚁。
太傅主簿朱振劝说：“现在宫中有变，目的可想而知，必是宦官们为贾后设计谋，将不利于公。应让杨济外营兵放火烧了云龙门，让他们交出制造事端的司马玮，打开万春门，引出东宫。主公亲自带着皇太子，入宫索取奸人，殿中将会震惊，必然斩杀奸人送出首级，这样才能免于遭难。”
杨骏平素就怯弱，此时犹豫不决说：“云龙门是魏明帝建造的大工程，怎能一下子烧掉呢！”
杨珧全副铠甲，手持利剑，气道，“命重要还是宫门重要？大哥，曹爽灭族的灾祸就在眼前。外面只有几百人，我们誓死护送大哥出府，直奔二哥外营军。”
杨骏拍手叹息，“谁知贾后动手如此迅速，只能逃跑了。”
在众人护送下去马厩寻马，半路遇上杀进府的殿中军，慌乱中，只剩杨骏一人逃脱，木屐也跑掉了。
一阵震耳欲聋的喊声：“活捉杨骏”。
在北墙东边一下子冲出来七八名全副武装手持利刃的士兵，他们站成扇形排开，组成一道尖利的墙壁，将杨骏唯一的逃脱路线完全堵死。
一支弩箭飞射过来，恰好钉在杨骏脚边的土地上。他原本可以翻墙，听说“活捉”，就躲进马棚，想谈判放弃抵抗，“我是丞相，皇帝的外公，你们胆敢谋逆！””
一个士兵冲进去，也无言语，一戟刺进杨骏的胸膛。
鲜血四处飞溅！
6，
杨济一个人离开外营军，略带寒意的幽暗包覆全身。他回头望了一眼，所从属的四百余人皆乃秦中壮士，举着火把，皆欲救杨济。
他已决然进宫向司马家投降。
州郡无兵，晋帝国的兵权掌握在各地藩王手里，司马家繁殖能力很强悍，就目前成年的几十个直系宗室郡王，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阴狠是司马家的家族性格。杨济不忍心秦中壮士为他一个人白白的牺牲，还会株连家人。
很快，惠帝司马衷就下诏：太后杨芷同杨骏谋反，废皇太后杨氏为庶人，囚禁于金墉城，贾后暗里不予提供食品，由她生灭，活活饿死。弘农杨氏杨骏的亲戚党羽，杨珧、杨济、张劭、李斌、散骑常侍杨邈、中书令蒋俊、东夷校尉文鸯等谋反罪成立，诛灭三族。
押赴刑场的杨骏父母妻三族，不分老幼，年迈的花甲老人，尚在怀抱的婴童，被杀的达数千人，全部被抛尸北邙山余脉荒野，大雨滂沱中，血水顺流到守山的坞堡人家。
坞堡内有九十多岁的老人，他见过曹爽三族曾在这里被砍落人头，大雨三天都没有冲干血迹，看着潺潺溪水里的鲜血，他击鼓而歌：
“登阜远望，伊洛二川，人居朝市，未解忧烦，请君随我，暂向北邙游。”
老人的歌传到了贾南风的宫廷，平阳贾氏贾午等族人欢欣鼓舞，全体宗族大宴三天三夜，个个开怀畅饮。终于，贾家替代杨家，掌握了晋帝国的最高权力。
贾南风在贾家宗族宴会上发表祝酒辞：
“曹魏时，我父贾充替司马昭弑杀魏帝曹髦，差点被当成替罪羊。我们贾家做了一辈子别人的手中刀，今天，我要做执刀人。”
她要临朝听政，学吕后。
洛阳宫城太阳殿，晋惠帝司马衷跪坐在皇帝的龙纹织锦宽塌，明显他已失去正襟危坐的耐心，时而玩弄皇冠前的十二束垂旒，一会儿又轻唤纱帘后的贾南风，让媳妇儿看他昨天抓到的青蛙：
“皇后，你知道这青蛙是公，是母？是姓贾，还是复姓司马？”
贾南风怒睁凤眼，咬牙切齿使劲瞪丈夫，晋惠帝才安静下来。
“启奏陛下，先帝遗训，藩王无事不得进京，请陛下收回楚王的禁军大权，东安郡王司马繇因东夷校尉文鸯与其外祖父诸葛诞有杀父仇，司马繇生怕文鸯为舅家之患，故构陷其为杨骏一党，乃致夷灭三族。请陛下处罚司马繇诬陷之罪。”新调入京辅政的太保卫瓘建议藩王依照旧制度返回封国。
“汝南王看怎么处理？”
贾南风没有直接表达内心真实想法，而是把球踢给了司马亮。
“臣建议，司马繇免职，流放带方郡。司马玮生性凶暴乖戾，不能担当大任，让他离开朝廷到封国去。”
丞相杨骏已死，汝南王司马亮自己想做周公辅政，借势提出把司马玮的盟友司马繇贬出京城，让司马玮离京就藩，从而剥夺司马玮军权，将中央禁军大权交给贾南风。
“准奏”！
贾南风代替丈夫晋惠帝批复。
朝臣中也有司马玮的眼线，散朝后就把消息传输给楚王。司马玮听后，火冒三丈：“初，司马家没有人肯进京清君侧，是我冒着生命危险来到京城，除掉了杨骏，现在想卸磨杀驴，休想。司马门现在是我掌控，我进宫面见皇后。”
司马玮身穿裤褶，银装两裆甲，头戴兜鍪，一身戎装进入内宫，太监董猛让他在门外等候，约莫半个时辰，见太医令程据出来，衣衫不整，他早就耳闻，贾南风与太医私通，今见其人状貌颀晰，姿容美好，心里已明白几分。
“皇嫂，我是听您的话，才进京戡乱。现在卫瓘等人想抢夺臣弟手握兵权，请皇嫂明鉴。”楚王跪在地上，抱着贾南风的腿痛哭流涕，手还不老实的趁机捏了一把嫂子的蜜桃肥臀。
贾后虽相貌丑陋，可好玩不过嫂子，何况皇后又是胸部高耸的性稀缺资源，全国仅此一个，司马玮自觉比程据更加孔武有力，年轻风流，遂计划以性贿赂贾南风。
贾南风三十多岁，正是如狼似虎年纪，楚王一哭闹，她已是心花荡漾，摸头抚慰楚王：
“我和卫瓘是死对头，你也知道，当年这老贼的女儿跟我抢皇后的位置，我怎么可能调卫瓘入京，实在是迫于汝南王司马亮胁迫。司马亮和卫瓘意图谋反，陛下已写下诏书，命你即刻前往卫府满门抄斩。除掉司马亮和卫瓘，永保我大晋江山。”
太监董猛把早已准备好的诏书递给楚王，曹操当年挟天子以令诸侯，贾南风把司马衷抓在手里，可以号令百官。
“谋反？”司马玮是不相信司马亮有这个胆量，争权倒是真，总是以谋反的理由，他觉得不新鲜，难以服众。他接过诏书，还想检查真假。
“皇帝是我男人，我说谁谋反，谁就是谋反。”
贾南风给司马玮吃了定心丸，“时间紧急赶紧去，办好差事，晚上到嫂子这儿来玩，有要事商议。”
贾后语气娇嗲，细手指用力捏楚王俊俏的脸蛋，动作十分亲昵，司马玮不疑有诈。
司马玮还是留了个心眼，自己没有带队过去，而是派晋武帝司马炎十三子、清河王司马遐率兵包围卫府，老十三也是个伶俐人，他用卫瓘旧吏荣晦去杀人，荣晦因为自己以前犯罪，被卫瓘斥责驱逐，怀恨在心，遂借机杀尽卫瓘的子孙。
司马遐没有制止，只把晋帝国第一美男子卫玠留下来，赠送给贾南风。卫玠经常认为人无完人，可以宽恕。不是故意冒犯，可以按情理处理，因而终身看不到他喜怒的容颜。
……
初夏的时节，天气出奇的热。看来今年又是个炎夏。太阳才蒙蒙亮，整个洛阳城还在梦中熟睡。楚王骑着黑色的骏马，按照事先的策划，他一身重装铠甲，带了百余名羽林军，一行人以宣旨的名义骗开了大门，轻易就径直进入了汝南王府邸。
此次行动从分属虎豹营的骑兵团中，选编精锐组成的侍卫队来执行，称为“武卫虎贲骑”，取名如虎奔驱攫兽而噬，言其猛烈。
司马玮命人把他的叔爷爷从被窝里拽出来了，圆胖的司马亮被捆绑扔到地上，脊背直冒热汗，湿透了衣服，他感叹道：“我之忠心，可破示天下也，如何无道，枉杀不辜！”
汝南王司马亮可是老资格藩王，他是高祖司马懿第四子，文帝司马师与景帝司马昭的弟弟，晋武帝司马炎的叔父。这话一出镇住了在场的所有士兵，没人敢动刀。
胡子灰白的领队军官是晋武帝时期的老兵，深知利害关系，毕竟是司马皇室，以后如果翻案，今天动手的人都会被当成替罪羊。当年成济为司马家刺死魏帝曹髦，司马昭为平息众怒，将成济全家杀死，才过去也没多少年，教训深刻。
老兵看司马亮一辈子荣华富贵，老了却凄惨可怜，就安排士兵给他扇风。
一直快到中午，还没人杀他。
司马玮一看急了，下令道：“能斩亮者，赏布千匹。”
汝南王司马亮大难临头，也不再窝囊，扯着嗓子喊道：“孙子，司马玮，你这小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着军权在手，先下手为强，进宫弄死贾南风。不然，明天就轮到你了，我们司马家要灭族了。”
楚王的少年家奴纵身下马，便向跟前凑近过来，他一把抓住了司马亮的衣领。
“你，你敢杀皇帝的叔爷？”
世人都说司马家冷酷无情，司马亮至死都不相信司马家族会骨肉相残，他胡乱喊叫，“我是高祖宣帝的儿子，武帝的叔父，当今皇帝的爷爷！”
“我也是不得已，只好送你去见宣帝！”
少年的青铜短剑已经插进了他的心窝。
……
贾南风获悉司马玮已除掉卫瓘和司马亮后，立刻安排太监董猛率数千步骑兵去包围司马玮。她时间计算非常精确，步骤把握得恰到好处，一定得等卫瓘、司马亮被杀后才出来。
太监董猛抱着司马亮的尸身，失声痛哭：“汝南王，皇后娘娘派我救你，我来晚了！”
司马玮虽少不更事，却也是聪明人，立刻明白自己做了成济，他贾南风不愧是贾充的闺女，她才真正得到司马昭的真传。
太监董猛哭的悲痛欲绝，也没人劝他节哀。哭闹了一番，才起来宣旨：
“司马玮矫诏诛杀汝南王司马亮，太傅卫瓘，此乃谋逆大罪。但皇帝仁慈，只诛首恶，不问旁凶，禁军即刻返回兵营，不再追究。即刻锁拿楚王”！
王衍指挥禁军包围楚王，司马玮的部属听到皇帝下旨，惊慌失措，放下兵器四处逃跑。
司马玮羞愧低头，平时他好施恩，对部属动辄赏赐黄金美女，而今身边竟没有一人跟随他，他仰天长叹：
“人情何以如此淡薄”！
“楚王殿下！”年仅十四岁的少年家奴踢了马肚子一脚，驱马赶上司马玮，他纵身飞下马：
“赶快骑我的马，去投奔秦王司马柬。”
他拽着楚王的胳膊，完全不考虑自身安危，遇上危险会毫不犹豫地去舍身成仁保护主公。
司马玮窘迫得不知所措，他是个有羞耻心的男人，自己知小而谋大，被女人玩弄于鼓掌，他深感耻辱。
滑稽，又可悲。
早已站在司马玮身后的禁军甲士，不由分说就把他押走了。
二十一岁的司马玮毕竟稚嫩，他的脸上写满焦躁和愤懑，对着王衍痛哭流涕的诉冤道：“我这是接受朝廷诏命行事，所做之事是为国家，如今却遭如此下场，我的身体是先帝武帝赐给的，却蒙受如此大的冤枉，只希望冤枉能够洗雪。”
王衍就是琅琊王氏的头面人物，就在楚王奉悉诏去捉拿司马亮时，他已接管了司马玮的中央禁军军权，并控制了司马门。贾后命淮南王司马允、长沙王司马乂、成都王司马颖屯兵各宫门，以防楚王部将叛乱。
贾后大获全胜！
王衍心里琢磨，晋武帝司马炎去世后的政治动荡应该就此收场了吧？但贾南风仍然百密一疏，独漏最重要的一匹藏在暗处的马，你猜谁会是这匹黑马？
篡改晋武帝遗诏的杨骏为太尉、太子太傅、假节、都督中外诸军事、侍中、录尚书、领前将军如故。当年司马家篡位前，自司马懿开始，司马师司马昭全都是这套配置。权倾朝野的杨骏安排了不足千人的步兵看守金墉城，对抗赵王的数千重装骑兵野战军，真应了那句以卵击石。只花费半个时辰，司马伦就完全控制了这座小城，打开宫门，放出了贾南风。
“谢九爷，带骑兵随我进洛阳皇宫，控制司马门，我们联手废掉杨骏，我任命您为太傅辅佐朝政。”贾南风小短腿，面皮青黑色，眉后有疵，吊稍眼睛，带着凶狠，说起话来，与矮瘦身材不匹配的大胸部上下抖动。
一言以蔽之，贾南风是一个丑女人。
她的公公晋武帝司马炎评价贾南风这个小女人丑而短黑，妒忌多权诈而少子。她的肚子生不出孩子，别的妃嫔怀孕，贾后就令她们流产。司马炎去世前囚禁了儿媳妇。
“这件事太难，寻常手段根本做不到”。司马伦鞍前马后的围着贾南风分析局势，“单凭我们这点兵力，还不足以除掉杨骏，需要更多的外援。”
“杨骏老贼只掌握了外营军，他素来歧视殿中军将领，我已秘密联络殿中中郎孟观、李肇和太监董猛等人，可为我们打开宫门。”贾南风人在冷宫隔离，也建立了自己的情报系统，用以串联皇宫禁军，联络藩王骑兵资源，关键知道怎样储备与司马伦的特殊关系。
晋帝国禁军分内军殿中军和外军外营军，殿中军负责守卫皇宫，外营军负责防护京城。司马伦觉得光有殿中军还不够，真要打起来胜算不高。
“为求稳妥，可请陛下下旨，请我汝南王司马亮，东安王司马繇，楚王司马玮，入朝共举大事。”
“何须陛下，我来写圣旨。”贾南风其个性火爆，从不藏着掖着，坏的单纯，倒也不失直率，想做大事立马开始，超强的执行力。
她摊开竹简，拿起毛笔，蘸墨思考下笔，眼珠子咕噜转了几下，犹豫说，“这么多拥兵自重的蕃王进京，他们联合起来，如之奈何？”
“皇后娘娘不必忧虑，臣有过河拆桥计，保证不会出现汉景帝七国之乱”，司马伦急忙凑上去，附在贾南风耳边窃窃私语。
在等候命令的王衍见此情景，深自诧异，他内心里有点看不起赵王，司马伦也是宣皇帝的亲儿子，是贾南风的爷叔公，怎么能不顾身份去跪舔侄孙媳妇儿？
晋武帝在世时，召见司马骏，司马亮，司马伦这些老叔叔，也是允许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没有太多礼仪客套，也算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贾南风大悦，“九爷，真是我的心腹智囊。”
计谋复盘推演了几次，司马伦各安排一队骑兵秘密送信出去，令派王衍领兵护送贾南风快马加鞭奔赴洛阳。因晋武帝留下制度，藩王无召，不得回京。
贾后起身坐进司马伦精心制作的专车中，车夫抽了一鞭子，三匹骏马嘶鸣声响彻云霄，马车朝着洛阳宫城飞驰而去，近百名重装骑兵护卫紧紧尾随车后。
杨骏的的漏洞给了对手可乘之机，皇后非常轻易就叩开宫门，进入惠帝司马衷的居所。
居所非小事，杨骏住的地方原是曹爽的府邸，旁遏皇宫，上控武库，宫内外咽喉所在，地理位置特别重要。
曹爽府宅曾荒废数年，丞相杨骏搬进来后，重拾昔日繁华，夜宴通宵达旦，宅邸正堂灯火通明，胡人婢女几十人，扮着古典妆容，霓裳花羽汉披风，细腻柔软的玉手托着食盘，精心烹调的菜肴全部用玻璃器皿装盛。
“嗯，这猪肉真好吃。”
征北将军杨济嚼着肉，看着案上蒸出来的一头小猪肥嫩鲜美，区别于往常的味道，他非常奇怪，抬头问太傅杨骏：“大哥，这是怎么做出来的？”
杨骏歪着身子斜靠在宽榻上，所用之胡床形正体平，以金银玉装饰，极尽精致。他端起西域来的葡萄酿美酒啜了一口，懒洋洋地说：“这是用人乳喂的小猪，知道你每天吃住在军营辛苦，这小猪用人乳喂养了两个月，我都舍不得吃，特意留着唤你来享用。”
杨济摇头叹息，“大哥，咱们兄弟三人位极人臣，权倾朝野，要惜福呀，这也太奢靡了。”
“就是一头猪而已，真是扫兴，还不如……”，杨骏把“不让你过来”几个字咽下去了，他也知道忠言逆耳。
“大哥，知道您不愿意听我说话，事关国家社稷，但我还是要说，您不应该任命刘渊为五部大都督，还封他为汉光乡侯。此人是胸怀大志，他们屠各匈奴又是汉室血亲，晋武帝在世，就严密防控他。”
“匈奴早在汉武帝时就被打趴下了，汉家五百年把匈奴摁在地上摩擦，其大部落早已分崩离析，鲜卑人由汉家扶持才能占领匈奴漠北故地，唯一剩下几个屠各小部族完全归化我大晋，天下不闻匈奴之名已经两百多年了，刘渊不足为虑。”
杨骏想在辩论上胜过弟弟，毕竟他才是当朝丞相，“放心，我仍会留他在洛阳做人质。”
杨济是晋武帝皇后杨芷的叔父，太傅杨骏之弟。富有文采，武艺出众，深谋远虑，常切谏杨骏，得不到采纳。
两兄弟正讨论，只见卫将军杨珧一身戎装，跑进大堂，气喘吁吁地说，“贾南风那个小黑娘们被放出来了，现在…现在已经进宫了。”
杨骏脸色惨白，吓的筷子都掉到了地上，他内心知道贾南风性情凶悍，酷虐难于制服。所以，晋武帝去世后，也不敢贸然废掉皇后。
……
贾后席地跪坐，一侍女站立身后，为其理发梳妆。侍女头梳高髻，上插步摇首饰，髻后垂有一髾。贾南风换了时新发饰--飞天髻，发顶正中分成髻鬟，做成上竖的环式，发髻上又加饰步摇簪和花钿，还插了一朵鲜花，奢华而糜丽。
她的皇后冠冕有点不太合身，穿在贾后身上略宽大，原本可以做的得体，是她觉得稍微宽大一点，可以让自己看起来高大些。她在铜镜面前仔细端详了会儿，等其她妃嫔到齐了，才站起身来。
“姐妹们，深夜喊你们过来，我感到万分的抱歉。今夜我们讨论死亡的话题，明白这一点，这个夜才有意义。曹操怎么说来着，哦……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看看你们漂亮柔嫩的脸蛋，一掐就出水，真是美丽如花！你们知道吗？当你们搂着皇帝造小人的时候，我一个人在失眠，翻来覆去的长夜。那时候，我真的特别思念你们……”
八九个嫔妃服饰华丽，按规制多是穿折裥裙，裙长曳地，下摆宽松。她们三两成群，并肩而立。战战栗栗说不出话来，胆小的两位妃子吓得全身直哆嗦，脸色万般焦急，她们相互搀扶才勉强支撑站立。有几个已怀孕数月，肚子大到没法用衣服掩饰。
还没等妃嫔们答话表忠心，贾南风猛然夺过禁军甲士手中的戟，掷向一个肚子大的孕妾，枪尖直刺中子宫腹部，可怜那女子凄惨倒地，哀嚎抽搐。
贾南风冲过去，右脚踩着妃嫔的肚腹，双手用力拔戟，才成型的男孩也随刃堕地。
她又发疯似地，追着其他妃嫔，手杀数人。剩下两个躲在桌子下，祈求饶命，说自己没有身孕，贾南风才停下来，若有所思摇头，舔了一舔月牙形锋刃上的鲜血：
“这两个杨氏悍妇妒忌怀孕妃嫔，受太尉杨骏指使，竟还敢谋逆，刺杀皇帝陛下，打入死牢，严刑拷打，让她们招供。”
她讲完话，一摆手，甲士如同猛兽扑过去，把剩余的两个美貌妃子押了下去。
折腾了将近一夜，贾南风抱着惠帝睡到过午。惠帝孩童习性，心理上对皇后依赖又惧怕。才结婚那两年，贾南风尝试了各种药物，也没能怀孕。他公公晋武帝把她囚禁在金墉城，她又不敢近男色，担忧怀孕被杀头。
回到宫城后，她的身体不免有些饥饿，也是需要秘议，她紧紧守着护身符惠帝。连续几天，没有让司马衷上朝听政，更是拒绝杨骏党羽觐见。
第六日，婢女侍奉贾皇后兰汤沐浴，所谓兰汤，就是在加热洗澡水的时候，把西域进贡的天然兰草和香料投放到水中。
经过一番烧煮，兰草中的香精都释放到水里，芳香的的洗澡水也就出炉了。
太监董猛隔着纱帘禀奏：“皇后娘娘，楚王已进京，汝南王司马亮也回信了。”
“念”！贾南风也不看。
“杨骏胡作非为，只能是自取灭亡，不用我们动手，他自己就死定了，我们只要静观其变，看他怎么死。”董猛声音尖细念完，窃笑了一声。
“司马亮胆小怕事的老滑头，不想做这出头鸟。”
“皇后娘娘”，董猛掀帘子进来，附在贾后耳边说，“征北将军杨济在外营军召集将领密会。”
贾南风泡在用蓝田玉镶嵌的大浴缸里，眯着小眼睛，任由婢女给她搓背，她考虑了片刻，言辞蛮横说，“守好宫门，皇帝和杨太后在我们手里，给杨骏一颗虎胆，他也不敢作乱。命楚王立刻控制司马门。”
司马玮，字彦度，晋武帝司马炎第五子，晋惠帝司马衷异母弟，今年还不到二十一岁的小伙子，少年果锐，多立威刑，嫂子喊他进京勤王，他认为是个扬名立万的机会。
司马门就是宫城外的大门助手，这个门的官职叫做司马，所以叫做司马门。司马门就是作为宫廷门禁的必经之路，司马门的规模十分庞大，本身就可以驻军，可以说是整个皇宫禁军的集中地，因此它是宫廷门禁的核心，也是保卫天子安全的重要门户。
“殿中军也已集合完毕。”甲士在门外禀报。
“出发，包围杨骏府邸”。
……
曹爽旧宅，杨骏新府。
洛阳百姓享受了几十年太平生活，许久不见兵戈，当朝太尉的家被禁军包围了，许多不怕死的民众也凑过来看热闹。
甲士火烧杨骏府第，又令阁楼上弓弩手向府中射箭，杨骏的卫兵都不能出来。
杨骏在府中如热锅上蚂蚁。
太傅主簿朱振劝说：“现在宫中有变，目的可想而知，必是宦官们为贾后设计谋，将不利于公。应让杨济外营兵放火烧了云龙门，让他们交出制造事端的司马玮，打开万春门，引出东宫。主公亲自带着皇太子，入宫索取奸人，殿中将会震惊，必然斩杀奸人送出首级，这样才能免于遭难。”
杨骏平素就怯弱，此时犹豫不决说：“云龙门是魏明帝建造的大工程，怎能一下子烧掉呢！”
杨珧全副铠甲，手持利剑，气道，“命重要还是宫门重要？大哥，曹爽灭族的灾祸就在眼前。外面只有几百人，我们誓死护送大哥出府，直奔二哥外营军。”
杨骏拍手叹息，“谁知贾后动手如此迅速，只能逃跑了。”
在众人护送下去马厩寻马，半路遇上杀进府的殿中军，慌乱中，只剩杨骏一人逃脱，木屐也跑掉了。
一阵震耳欲聋的喊声：“活捉杨骏”。
在北墙东边一下子冲出来七八名全副武装手持利刃的士兵，他们站成扇形排开，组成一道尖利的墙壁，将杨骏唯一的逃脱路线完全堵死。
一支弩箭飞射过来，恰好钉在杨骏脚边的土地上。他原本可以翻墙，听说“活捉”，就躲进马棚，想谈判放弃抵抗，“我是丞相，皇帝的外公，你们胆敢谋逆！””
一个士兵冲进去，也无言语，一戟刺进杨骏的胸膛。
鲜血四处飞溅！
6，
杨济一个人离开外营军，略带寒意的幽暗包覆全身。他回头望了一眼，所从属的四百余人皆乃秦中壮士，举着火把，皆欲救杨济。
他已决然进宫向司马家投降。
州郡无兵，晋帝国的兵权掌握在各地藩王手里，司马家繁殖能力很强悍，就目前成年的几十个直系宗室郡王，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阴狠是司马家的家族性格。杨济不忍心秦中壮士为他一个人白白的牺牲，还会株连家人。
很快，惠帝司马衷就下诏：太后杨芷同杨骏谋反，废皇太后杨氏为庶人，囚禁于金墉城，贾后暗里不予提供食品，由她生灭，活活饿死。弘农杨氏杨骏的亲戚党羽，杨珧、杨济、张劭、李斌、散骑常侍杨邈、中书令蒋俊、东夷校尉文鸯等谋反罪成立，诛灭三族。
押赴刑场的杨骏父母妻三族，不分老幼，年迈的花甲老人，尚在怀抱的婴童，被杀的达数千人，全部被抛尸北邙山余脉荒野，大雨滂沱中，血水顺流到守山的坞堡人家。
坞堡内有九十多岁的老人，他见过曹爽三族曾在这里被砍落人头，大雨三天都没有冲干血迹，看着潺潺溪水里的鲜血，他击鼓而歌：
“登阜远望，伊洛二川，人居朝市，未解忧烦，请君随我，暂向北邙游。”
老人的歌传到了贾南风的宫廷，平阳贾氏贾午等族人欢欣鼓舞，全体宗族大宴三天三夜，个个开怀畅饮。终于，贾家替代杨家，掌握了晋帝国的最高权力。
贾南风在贾家宗族宴会上发表祝酒辞：
“曹魏时，我父贾充替司马昭弑杀魏帝曹髦，差点被当成替罪羊。我们贾家做了一辈子别人的手中刀，今天，我要做执刀人。”
她要临朝听政，学吕后。
洛阳宫城太阳殿，晋惠帝司马衷跪坐在皇帝的龙纹织锦宽塌，明显他已失去正襟危坐的耐心，时而玩弄皇冠前的十二束垂旒，一会儿又轻唤纱帘后的贾南风，让媳妇儿看他昨天抓到的青蛙：
“皇后，你知道这青蛙是公，是母？是姓贾，还是复姓司马？”
贾南风怒睁凤眼，咬牙切齿使劲瞪丈夫，晋惠帝才安静下来。
“启奏陛下，先帝遗训，藩王无事不得进京，请陛下收回楚王的禁军大权，东安郡王司马繇因东夷校尉文鸯与其外祖父诸葛诞有杀父仇，司马繇生怕文鸯为舅家之患，故构陷其为杨骏一党，乃致夷灭三族。请陛下处罚司马繇诬陷之罪。”新调入京辅政的太保卫瓘建议藩王依照旧制度返回封国。
“汝南王看怎么处理？”
贾南风没有直接表达内心真实想法，而是把球踢给了司马亮。
“臣建议，司马繇免职，流放带方郡。司马玮生性凶暴乖戾，不能担当大任，让他离开朝廷到封国去。”
丞相杨骏已死，汝南王司马亮自己想做周公辅政，借势提出把司马玮的盟友司马繇贬出京城，让司马玮离京就藩，从而剥夺司马玮军权，将中央禁军大权交给贾南风。
“准奏”！
贾南风代替丈夫晋惠帝批复。
朝臣中也有司马玮的眼线，散朝后就把消息传输给楚王。司马玮听后，火冒三丈：“初，司马家没有人肯进京清君侧，是我冒着生命危险来到京城，除掉了杨骏，现在想卸磨杀驴，休想。司马门现在是我掌控，我进宫面见皇后。”
司马玮身穿裤褶，银装两裆甲，头戴兜鍪，一身戎装进入内宫，太监董猛让他在门外等候，约莫半个时辰，见太医令程据出来，衣衫不整，他早就耳闻，贾南风与太医私通，今见其人状貌颀晰，姿容美好，心里已明白几分。
“皇嫂，我是听您的话，才进京戡乱。现在卫瓘等人想抢夺臣弟手握兵权，请皇嫂明鉴。”楚王跪在地上，抱着贾南风的腿痛哭流涕，手还不老实的趁机捏了一把嫂子的蜜桃肥臀。
贾后虽相貌丑陋，可好玩不过嫂子，何况皇后又是胸部高耸的性稀缺资源，全国仅此一个，司马玮自觉比程据更加孔武有力，年轻风流，遂计划以性贿赂贾南风。
贾南风三十多岁，正是如狼似虎年纪，楚王一哭闹，她已是心花荡漾，摸头抚慰楚王：
“我和卫瓘是死对头，你也知道，当年这老贼的女儿跟我抢皇后的位置，我怎么可能调卫瓘入京，实在是迫于汝南王司马亮胁迫。司马亮和卫瓘意图谋反，陛下已写下诏书，命你即刻前往卫府满门抄斩。除掉司马亮和卫瓘，永保我大晋江山。”
太监董猛把早已准备好的诏书递给楚王，曹操当年挟天子以令诸侯，贾南风把司马衷抓在手里，可以号令百官。
“谋反？”司马玮是不相信司马亮有这个胆量，争权倒是真，总是以谋反的理由，他觉得不新鲜，难以服众。他接过诏书，还想检查真假。
“皇帝是我男人，我说谁谋反，谁就是谋反。”
贾南风给司马玮吃了定心丸，“时间紧急赶紧去，办好差事，晚上到嫂子这儿来玩，有要事商议。”
贾后语气娇嗲，细手指用力捏楚王俊俏的脸蛋，动作十分亲昵，司马玮不疑有诈。
司马玮还是留了个心眼，自己没有带队过去，而是派晋武帝司马炎十三子、清河王司马遐率兵包围卫府，老十三也是个伶俐人，他用卫瓘旧吏荣晦去杀人，荣晦因为自己以前犯罪，被卫瓘斥责驱逐，怀恨在心，遂借机杀尽卫瓘的子孙。
司马遐没有制止，只把晋帝国第一美男子卫玠留下来，赠送给贾南风。卫玠经常认为人无完人，可以宽恕。不是故意冒犯，可以按情理处理，因而终身看不到他喜怒的容颜。
……
初夏的时节，天气出奇的热。看来今年又是个炎夏。太阳才蒙蒙亮，整个洛阳城还在梦中熟睡。楚王骑着黑色的骏马，按照事先的策划，他一身重装铠甲，带了百余名羽林军，一行人以宣旨的名义骗开了大门，轻易就径直进入了汝南王府邸。
此次行动从分属虎豹营的骑兵团中，选编精锐组成的侍卫队来执行，称为“武卫虎贲骑”，取名如虎奔驱攫兽而噬，言其猛烈。
司马玮命人把他的叔爷爷从被窝里拽出来了，圆胖的司马亮被捆绑扔到地上，脊背直冒热汗，湿透了衣服，他感叹道：“我之忠心，可破示天下也，如何无道，枉杀不辜！”
汝南王司马亮可是老资格藩王，他是高祖司马懿第四子，文帝司马师与景帝司马昭的弟弟，晋武帝司马炎的叔父。这话一出镇住了在场的所有士兵，没人敢动刀。
胡子灰白的领队军官是晋武帝时期的老兵，深知利害关系，毕竟是司马皇室，以后如果翻案，今天动手的人都会被当成替罪羊。当年成济为司马家刺死魏帝曹髦，司马昭为平息众怒，将成济全家杀死，才过去也没多少年，教训深刻。
老兵看司马亮一辈子荣华富贵，老了却凄惨可怜，就安排士兵给他扇风。
一直快到中午，还没人杀他。
司马玮一看急了，下令道：“能斩亮者，赏布千匹。”
汝南王司马亮大难临头，也不再窝囊，扯着嗓子喊道：“孙子，司马玮，你这小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着军权在手，先下手为强，进宫弄死贾南风。不然，明天就轮到你了，我们司马家要灭族了。”
楚王的少年家奴纵身下马，便向跟前凑近过来，他一把抓住了司马亮的衣领。
“你，你敢杀皇帝的叔爷？”
世人都说司马家冷酷无情，司马亮至死都不相信司马家族会骨肉相残，他胡乱喊叫，“我是高祖宣帝的儿子，武帝的叔父，当今皇帝的爷爷！”
“我也是不得已，只好送你去见宣帝！”
少年的青铜短剑已经插进了他的心窝。
……
贾南风获悉司马玮已除掉卫瓘和司马亮后，立刻安排太监董猛率数千步骑兵去包围司马玮。她时间计算非常精确，步骤把握得恰到好处，一定得等卫瓘、司马亮被杀后才出来。
太监董猛抱着司马亮的尸身，失声痛哭：“汝南王，皇后娘娘派我救你，我来晚了！”
司马玮虽少不更事，却也是聪明人，立刻明白自己做了成济，他贾南风不愧是贾充的闺女，她才真正得到司马昭的真传。
太监董猛哭的悲痛欲绝，也没人劝他节哀。哭闹了一番，才起来宣旨：
“司马玮矫诏诛杀汝南王司马亮，太傅卫瓘，此乃谋逆大罪。但皇帝仁慈，只诛首恶，不问旁凶，禁军即刻返回兵营，不再追究。即刻锁拿楚王”！
王衍指挥禁军包围楚王，司马玮的部属听到皇帝下旨，惊慌失措，放下兵器四处逃跑。
司马玮羞愧低头，平时他好施恩，对部属动辄赏赐黄金美女，而今身边竟没有一人跟随他，他仰天长叹：
“人情何以如此淡薄”！
“楚王殿下！”年仅十四岁的少年家奴踢了马肚子一脚，驱马赶上司马玮，他纵身飞下马：
“赶快骑我的马，去投奔秦王司马柬。”
他拽着楚王的胳膊，完全不考虑自身安危，遇上危险会毫不犹豫地去舍身成仁保护主公。
司马玮窘迫得不知所措，他是个有羞耻心的男人，自己知小而谋大，被女人玩弄于鼓掌，他深感耻辱。
滑稽，又可悲。
早已站在司马玮身后的禁军甲士，不由分说就把他押走了。
二十一岁的司马玮毕竟稚嫩，他的脸上写满焦躁和愤懑，对着王衍痛哭流涕的诉冤道：“我这是接受朝廷诏命行事，所做之事是为国家，如今却遭如此下场，我的身体是先帝武帝赐给的，却蒙受如此大的冤枉，只希望冤枉能够洗雪。”
王衍就是琅琊王氏的头面人物，就在楚王奉悉诏去捉拿司马亮时，他已接管了司马玮的中央禁军军权，并控制了司马门。贾后命淮南王司马允、长沙王司马乂、成都王司马颖屯兵各宫门，以防楚王部将叛乱。
贾后大获全胜！
王衍心里琢磨，晋武帝司马炎去世后的政治动荡应该就此收场了吧？但贾南风仍然百密一疏，独漏最重要的一匹藏在暗处的马，你猜谁会是这匹黑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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