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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雪北歌 24-25

    晋帝国的这一天简直糟透了。

    东海王军兵败如山,司马越逃往下邳,但他的堂兄弟徐州都督、东平王司马楙紧闭城门拒绝接纳,他被迫逃回封地东海国。

    司马颖只是防备司马腾鲜卑兵,原河间王部将张方出其不意,攻击成都王军,抢走了晋惠帝。

    张方星夜占领洛阳,他自封大将军,加侍中,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辅助朝政,可以带剑穿着鞋上殿。

    这些头衔是当年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还是大魏纯臣时的职位。

    他的智囊卢志说,“西头一个汉,高祖刘邦兴于长安,传一十二帝。东头一个汉,光武刘秀中兴于洛阳,也传一十二帝。以此推测,若大将军迁都长安,定可以兴复晋室,一统天下!”

    张方大喜道,“你不说,我还真悟不透。”

    于是召集百官到朝堂,商议迁都。张方不容商量的语气说,“曹丕以来,洛阳一百余年,气数已衰。星相学家预言旺气实在长安,我要带惠帝迁都长安,长治久安,你们回家收拾下,过几天咱们就出发。”

    王衍冲左卫将军王舆暗使眼色,他跳出来领头反对,“关中半数是胡人,羌氐都在起义搞破坏,宗庙皇陵都在洛阳,今天无故迁都,恐百姓惊动。天下动之则易,安之至难。”

    “司马家从来都是根据门阀世族血统来分配官职,从不按照实力来任用重要官员。那就放火烧宗庙宫府,把长乐宫庭,烧尽为焦土。再发掘司马家先皇及后妃陵寝,取其金宝。”

    张方出身低微,凭借在战场上砍人头累积军功,幸运的是生逢乱世,他才有机会在死人堆里杀出来。他怒气冲冲地瞪着群臣,说了几句匪夷所思的话。

    王舆哭笑不得,“大将军,不能学董卓!在历史书里会留下骂名。”

    张方听不进不同意见,稍微有反对声音,他暴脾气就火了,大怒道,“你这是在反对国家百年大计。赵王司马伦,淮南王司马允都是被你谋害的,你还好意思指责我,武士,把王舆推出都门斩首。”

    王舆与张方过去没有仇怨,今天也是说真心话,为江山社稷考虑。他心想,怎么遇到这么个糊涂蛋,几句反对话就要杀大臣。

    他还想争辩,几名武士架起他就走,这些作战部队出身的武士,战场上杀人不眨眼。说话间,已把王舆拖到都门,砍下人头,一路滴血拎回来,扔到群臣跟前。

    王衍生性胆小,还好平时做事过于谨慎,不然今天脑袋真就搬家了。他心有余悸汗流浃背,庆幸躲过一劫。

    群臣百官唯诺称赞。

    ……

    出发前,士兵们找不到晋惠帝。

    皇帝玩捉迷藏,躲起来了。心腹太监说将军要给他换个房子住,他睡习惯了原来的龙榻,突然离开,他感到有些失落。

    张方气急败坏,“还不快去给我找出来!”

    司马衷躲在后园内虫鸣不歇的茂密竹树之间,风轻悠悠地吹着竹树,竹子从笋箨中迸发苦节,青皮环抱空虚的竹心。直节清瘦,飘来淡淡的竹叶清香。

    竹竿袅袅,露珠滴清响。惠帝正抬头听密林中萧萧的竹韵,他脸上分不清是露水,还是泪水,看上去有点哀伤。

    一个士兵发现了司马衷,呼朋唤友,“白痴皇帝在这儿藏着呢,大家快过来看。”

    司马衷紧紧抱着竹木,不愿意离开。领队的士兵甩手就狠狠地抽了皇帝一个耳刮子。十来个士兵蜂拥而起,揪头发用脚丫子踹他的大胖屁股,他们强行拽扯司马衷,惠帝念念叨叨:

    “寒地竹不生,去了长安,会生病。”

    “朕不去长安,不去!”

    惠帝被逼无奈,开始有条不紊地呼唤随从,让他们搀扶着走出去,就跟平常一样。

    士兵们在宫中大肆搜略,把抢来的很多宫女充作军妓。装载金珠缎匹好物数千余车,魏晋以来所累积的财宝几乎都被一扫而空。

    张方劫了天子并后妃等,竟望长安去了。

    25

    成都王的领土处于河北,任谁来看,都不是拥有将近十倍兵力王浚联军的对手。

    司马颖固守邺城,哪怕鲜卑大军攻入,他也要用少数兵力迎战,必须完好地保住城池。曾祖父司马懿曾是天下第一守城大将,司马家的防守能力天下无双。

    弱势者需要盟友援军!

    射箭场,武士们被甲持弓弩,陈为步兵。主宾游观射猎,正在举行一场宴饮之射的燕射。

    一位精妙出众的中年男人引弓搭箭,他仪表魁梧,身高八尺四寸,胡须长三尺多。此人正是文武双全,胸怀韬略,臂长而善于射箭,体力超过一般人的刘渊。

    “寓德于射,文武并重。”

    刘渊,字元海,新兴郡匈奴人,南匈奴单于于夫罗之孙,左贤王刘豹之子,母为呼延氏。他是大汉帝国时期匈奴首领冒顿单于的后裔。汉高祖刘邦将一位宗室之女,作为和亲公主嫁给冒顿单于,并与冒顿单于相约为兄弟,所以,冒顿单于的子孙都以刘氏为姓。

    作为人质的刘渊与儿子们原在洛阳,后被成都王迁到邺城曹魏旧宫附属的人质府邸。东海王北伐讨邺,司马颖命刘渊为辅国将军,督邺城守事,艰难平定司马越后,封刘渊为冠军将军,卢奴伯。

    刘渊喜欢去王公贵戚家串门,他礼数周到,总会带着厚重的礼物。他经常来找成都王比射箭,与司马颖算是忘年交。

    司马颖勾弦的手指戴玉扳指,用以扣住弓弦,可以防止放箭瞬间急速回抽的弓弦擦伤手指。他的姿势非常标准,撒放的时候,手向后一抹,像扫琴弦一般把弦弹出去,一箭正中铁鼓靶心。

    凝视着眼前的青年,刘渊心生羡慕。

    刘渊自幼爱好学习,拜上党人崔游为师,大致都能背诵《春秋左氏传》、《孙吴兵法》这两部书,熟读《亲史记》、《汉书》及诸子百家的著作。

    用他对自己的评价就是,“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吞吐天地之志,包藏宇宙银河之机。”

    可他不太擅长投胎,偏偏生在没落的匈奴贵族家庭。如果出生在鲜卑拓跋家,至少他还有广袤无垠的漠北草原去折腾。比如同样都是王子,小青年司马颖早已是名满天下的丞相大司马,他却在晋帝国做了三十年的人质。

    现在司马氏骨肉相互残杀,天下鼎沸,是匈奴建立国家复兴祖业的时机,刘渊却被软禁在这深宅大院。

    要论年龄,他已经人到暮年,刘渊也经常暗自着急自己一事无成,辜负了雄心抱负。只好以老骥伏枥的刘备自诩,聊以慰籍那颗困顿多年的心。

    他爽朗笑言承认技不如人,亲手为司马颖斟满酒,自己也端起大杯葡萄酒,敬成都王,以表示对胜者的尊敬。

    仰面喝完酒后,刘渊脸色忧虑说,“现在二镇的人骄横强暴,兵众十万,恐怕不是宿卫军以及都城附近的兵士所能抵抗得了的,我请求回去为殿下您劝说五部的人马来赴国难。”

    司马颖在内心深处不信任匈奴人,他慢慢品酒,看着刘渊的眼神说,“五部的人马可以担保前来吗?即使能够前来参战,鲜卑、乌丸之人强劲、快捷如同风云,是那么容易抵挡的吗?我想避开他们的锋芒,再告示天下,以叛乱的名义,名正言顺地制服他们。您认为怎样?”

    “况且东胡的强悍不能超过匈奴五部重型突袭骑兵之人,希望殿下您鼓励、安抚兵众,平定混乱,镇守住邺城,我当为殿下您以二部的兵力摧毁东嬴公,以三部的兵力斩杀王浚,两个小人的首级指日就可悬挂在邺城城头。”

    匈奴骑兵是一种重型的突袭骑兵,一般装甲比较弱但是刺穿装甲却很厚,这意味着他们可以抵挡住晋帝国步兵使用的诸葛弩兵的攻击。他们还能够抵挡长弓手的箭雨。

    作为突袭单位,刘渊声称在理想情况下8个骑士,也就是终极的骑兵单位,在对付坞堡的时候也具有一定的优势。他自信于匈奴族的战斗力,拍着胸脯向成都王承诺。

    军师智囊们多次提到刘渊是刘玄德,应该永远握在手中,不能放虎归山。但是司马腾鲜卑联军威胁迫在眉睫,司马颖已经没有太多牌了,匈奴兵是他最后的赌注。

    成都王司马颖反复犹豫许久,最后仍然任命刘渊为北部单于、参丞相军事。允许他离开邺城,回到大汉帝国赐给匈奴的封地。

    左国城!

    刘渊纵马离去,留下爽朗的笑声。

    ……

    左国城,大汉帝国为皋狼县。曹魏时期南匈奴的单于庭入驻这里。晋帝国内迁杂胡均安置于此,并设置护匈奴中郎将,成为匈奴、鲜卑、羯、氐、羌的核心基地,号称“离石胡”!

    经过刘渊家族几十年的经营,左国城依山就势构筑筑的城桓,东南北三面环岗而筑,东城墙沿山而建,内外双城。内城呈长方形,外城随地形不规则变化,是一座城套城、城包城,北外结合互为照应的军事城防。

    刘渊中途没有敢停歇,唯恐司马颖后悔,派兵追杀他。等骏马跑到草原,依稀看到左国城坚实的轮廓,他才纵身下马。

    仰面躺卧在莺飞草长的草原,草原上笼罩着金色的寂静,远处城池披上晚霞的甲胄。青草泥土的芬芳让人心旷神怡,草浪随风起伏,尤觉得分外惬意。

    马无夜草不肥,刘聪心疼奔波千里的骏马,他抚摸着宝马问父亲刘渊,“父亲,司马家内乱,我们匈奴人能夺取晋帝国的天下吗?”

    “危机等于契机,混水才好摸鱼,天下大乱才便于攫取利益。能不能夺取天下,只有命运知道,我们尽人事努力就够了。”

    刘渊仰望着天空的银河出神,“星光灿烂,君权神授,汉家银河族是天族后裔,汉人从太阳王到曹操,征伐屠戮杂胡近五百年,我们匈奴人就是趁乱牟利,风险带来的收益,用尽投机,打不过天族就投降,再不济就逃回漠北,没什么好失去。就算不成功也没啥损失,但万一成功不就赚大发了?最理想的,可以成就汉高祖一样的基业,最差的也应该不失做一个曹魏。如果真的没有天命,我们也不怕输,输起来没有成本,大不了回漠北草原投靠鲜卑人摆烂。晋人奴隶御我,我们想要翻身,就必须靠非常规的手段,按部就班永无出头之日。”

    “我们屠各部是匈奴最后的部族,冒顿刘氏族人是匈奴最后的希望,成败在此一举!”

    刘聪虽然勇猛果决,但到底没有经历战场厮杀,以及生活的困苦磨砺,锦衣玉食喂养大的孩子,有着贵族根深蒂固的软弱。儿子对未来有些忧虑,刘渊可以理解,他内心对汉家银河族的武德充沛也是有挥之不去的担忧。

    “汉家儒法王霸之道是一种强势文化,银河族作为天下的霸主,汉人血脉压制匈奴鲜卑等胡人近五百年!”

    刘聪,本名刘载,字玄明,晋帝国新兴郡虑虒县人,刘渊的第四子。他虽不具备父亲那样的雄才大略,但也是骁勇超人,文武兼备。

    从小在父亲悉心教导下,博览经史诸子百家,他是个标准的汉化儒家士子,对汉家制度做过系统的学习。

    所谓王霸之道,霸道指的就是法家思想,主张利用法律、武力和权势对全世界进行统治。而王道,是施仁政,行仁道,则更偏向于儒家的道德习惯,把人命放在第一位,具有博爱精神,所以能让天下百姓愿俯首称臣。

    在全天下实行仁政的前提是以武力霸道大盘灭国,国有杀志方可立国,敌人心里没有半点仁爱之心,不把外族生命放在心上,这种族群只臣服于武力,不相信爱的力量,所以霸道就派上用场了,只能以暴制暴,以战争来消灭战争。

    刘聪是王霸之道的忠实拥护者,他内心臣服于汉家的强势军威理论,经常感叹:

    “一汉当五胡,汉家银河族真是天神后裔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