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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家后事

    燕家的宅子不大,门前的“燕”字牌匾上此刻已经挂了白幡,表明这家正在办丧事。

    众人先将小少爷抬进侧房休养,接着刘心父子在下人们的一片哀嚎声中,随着燕夫人的脚步进入灵堂。只见灵堂两侧各有一排纸扎的栅栏,屋子上方则挂满了白布条,布条下又系着一张张方形白纸,无风自扬,上面只有一个“奠”字。灵堂门口摆着一张丈许长桌,上面是礼金簿,因为丧事办得仓促,本子上人名寥寥,以燕姓居多。屋里最内侧则是一张供桌,上面是一盏金纹燃油灯,也叫长明灯,两侧放着瓜果供品,桌下则放着一个火盆,焰光熊起,将屋内照的透亮。

    供桌后的墙上则挂着一个大大的“奠”字,字旁有一幅挽联。正待刘坚父子准备品读联上内容时,燕家下人送来两套丧服,父子将丧服换上,再一细看,只见墙上写的是:悲声难挽流云住,哭音相随野鹤飞,上面横批则是抱恨终天。

    按宋国习俗,人死之后丧礼分为殓、殡、葬,三个环节,殓是指将死者收入棺桲的过程,中间要经历给死者净身、随殓等环节。殡是指将棺桲打开,放在灵堂,让亲友吊唁的过程,中间还需要布置灵堂,招灵、守灵,每一步都又各有讲究,比如说招灵时需要长子在灵前烧上黄纸,其余亲友则扶柩唱挽歌。总之,殡这一步仪式最多,耗时最长,少则三天,多则数月,以示对死者的尊重。而葬则是将棺桲盖上,用钉子封死,然后长子抬棺,亲友跟随,最后入土为安。

    不过宋国不同地方习俗也略有不同,比如说宋国南部男子一般善文不善武,是故长子抬棺过于吃力,那么这种时候就通常让他人抬棺,长子在灵柩前拴一白绳,然后手执白绳为灵车引路,这白绳因有佛家的引灵超度之意,所以又叫做“绋”,以“弗”为偏旁部首。也是因此,“绋”字与修仙界常见的拂尘的“拂”字有些许不同,却又有异曲同工之妙。

    总之,在宋国,受佛、儒、道三家共同影响,凡人习惯以丧礼哀死亡,而在礼制更为森严的前朝,更是礼莫重于丧,这也是宋国“人命关天”、“以人为本”等思想的外在表现。

    刘心只有五岁,但自小聪颖,又爱好读书,不过对丧葬之事却兴趣寥寥,谁又喜欢人生的尽头——死亡呢?只不过追求长生的刘心总归要面对死亡,而且注定是远比凡人更多。

    接着棺材的盖板被下人打开,刘心往内一看,燕天双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与被炸伤时不同,此刻衣冠整洁,且口中含珠,面容安详,一看就是被人精心收殓过。另外燕天双双手交叉横在小腹,握住一柄宝刀,配上祥和的表情,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随身两侧则塞满各种各样的物件,即便刘坚也不能认全,只知道价值不菲,故而暗忖这也是为什么盗墓者屡禁不止的原因吧。不过盗墓者那是武林里人人鄙视的存在,天大地大亡者为大,偷盗死者物品,犯死者忌讳,据说会不得善终。

    看着曾经盛气凌人的燕总捕如今仪态安详的躺在棺桲里,刘心想到是自己丢出那颗火雷才让燕天双死得面目全非,保全了自身却造成他人家破人亡,他也不清楚自己做的是否正确,心情也沉重起来。接着在下人们的指引下,刘心父子给逝者上香,尤其是刘心,在香炉的旁侧点燃一柱檀香,然后也是双手合十,默默祝愿死者安息,又真心祈求燕六能苏醒过来……

    等这一切做完,刘心却惊奇的发现,自己的心情竟然完全平静下来,再看向燕天双的遗体时,再没有半分愧疚或者负罪之感。

    上完香,无事可做,两人正准备跟灵堂外其他人交谈两句,却被燕夫人请去偏厅等候。偏厅不大,左右各有一排长椅,正中央则是两副主座,显是给燕家家主夫妇用的,只是其中一人永远也没机会坐了。随下人安排,刘坚在主座右手的主宾位坐下,刘心则耐不住性子,在厅内四处看察起来,反正燕夫人还要一段时间才过来。墙上挂着不少字画,画上还有赋诗和落款,刘心读起诗来只觉朗朗上口,韵味无穷,刘坚则在喝完下人给的茶水后,顺手拿起茶几上的紫砂壶,细细把玩着,与他哄骗落桑镇老汉不同,这茶壶确是真古董无疑。

    此时虽然傍晚,但屋内几盏油灯却将屋子照的透亮,足够两人视物,且这屋子坐北朝南,采光着实不错,想来白天参观会别有一番风味。

    刘心二人一个在读诗品画,一个鉴赏古董,不得不说是对真父子,性格也有相似之处,总之都不是能静下来的主。

    过不多时,一阵脚步声传来,燕夫人从正门信步而入,两人一瞧,只见燕夫人换了身衣裳,虽然仍是白衣素裹,头戴纶巾,却显得恬静淡雅,不似武林中人,更像是水墨画中走出来的女子……

    燕夫人并未直接落座,而是先并退下人后,瞥了一眼刘坚的茶杯,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便径直走来,玉手提起砂壶,为刘坚斟起茶来,随即开口道:“小妇招待不周,让恩人们久等了”

    刘坚客气回复:“哪里哪里,燕夫人见外了。”

    燕夫人微笑一声,坐回主位,轻轻挽平衣襟,然后用和善的口吻问到:“我看恩人杯子空空,不知这龙山静心茶可还喜欢?”

    “夫人客气,这茶清香扑鼻,入口怡人,实在是一等一的好茶,多谢夫人款待。”

    “恩人喜欢就好”燕夫人眼角含笑,又问道:“适才情况特殊,小妇只问得恩人姓氏,此时得闲,可否请恩人再为我介绍一二,也好告慰我夫君在天之灵。”

    听闻此话,刘坚直接苦笑不得,她夫君不是早就知道他名字了嘛,虽然是假名。。。

    不过此刻假名还得用到底,不然被人到客栈一查,就露馅了。刘坚定了定神色,语气平稳说到:“鄙人姓马,名叫马一,在旁的小儿正是犬子,名叫马二。”

    燕夫人是有学问之人,听得马一、马二这名字,似是乡野那不识字的村夫俗子取得名,而乡野匹夫又怎懂得品茶呢,于是皱起了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刘坚也是心细之人,一下就猜出对方顾虑,可是当初起名太随意了,此刻继续说谎也只会是一个谎言盖一个谎言,最终被人戳破,于是心一横说到:“这都是我父子二人行走江湖用的化名,还望夫人见谅”。

    “无妨,小妇感谢恩公还来不及,怎么敢怪罪恩公呢?”燕夫人轻轻一笑,接着说道:“起初听恩公与常副尉说话,恩人与我夫君原是旧友,我却不曾听夫君提过,不知是怎么回事,可否说与小妇一听?”

    刘坚一听,拿出了准备多时的说词:“这事说来简单,其实就是几年前路过永州时蒙燕总捕照拂过,严格来说倒也算不上好友,夫人未曾听说,实属正常。我父子二人原也敬佩燕捕头为人,想与之结交,所以打抱不平时就借了好友的由头,只可惜英雄命短,这一愿望看来要抱憾终身了。”说罢长叹一声,显出无比遗憾的神情。

    燕夫人乃是心思细腻之人,虽然刘坚说得滴水不漏,但是街上事件刚发生时,刘坚父子在旁吃瓜看戏,她可是听下人汇报过了,再加上对方在灵堂上对亡夫遗体的表现,完全看不出仰慕自家夫君的意思,当下便知对方说谎。于是思量片刻,像是打定主意一般,燕夫人缓缓说道:“我知恩公或有难处,因此与小妇说话多有隐瞒,但我看得出来恩公父子是心善之人,又于我燕家有大恩大德,纵是要上白银千两当报酬,我一妇道人家也不会说半个不字。只是小妇有一请求,还望恩公答应,只要恩公同意,小妇愿意将燕家宅子、武功秘籍都双手奉上!”

    说罢燕夫人又自顾自地走上前来,为刘坚又斟了一盏茶。按她所想,武林中人在江湖上行走无非是求财求名和求武,看刘坚说话作风,不像沽名钓誉之辈,带的儿子也武艺不凡,那么只能是求财和求武了,刚好这两样她燕家都有。

    刘坚一听,有这好事?不过转念一想,却又猜到燕夫人的请求内容,于是不由得一喜,这不是他打听怪人线索的最好借口吗,而且省了他原本准备的诸多口舌。

    不过,做人不能太露底,演戏亦要演全套。刘坚眼睛微眯,似有为难道:“夫人的愿望是杀了知府小妾,为燕家报仇吧?这事可真是难为我父子了。”

    “恩公有何难处,不妨直说,我燕家一定尽力帮忙!”燕夫人连忙追问,眼睛里满是希冀。

    刘坚不慌不忙喝了口茶,乘机思量接下来的说辞,他不能立刻答应,因为燕夫人突然找他帮忙,此事颇有疑点,而他又不能把话说太死,毕竟他还想从捕快这里找到怪虫的线索呢,要是断了对方的念想,再想开口就不容易了;而且燕天双生前许给他们的两千两白银,他也想拿回来,虽然人家惨死了,但谁让刘坚是个奸商呢?

    于是思忖片刻,刘坚说到:“不瞒夫人,我父子只是路过此地,不日还得赶路,而且纵使我二人有这个实力,打杀知府小妾可不是小事,请容我俩三思。”

    接着刘坚看向燕夫人,见对方眉宇间全是纠结之色,趁机将疑点问出来:“说起来,我看燕家收了不少门人弟子,燕大人在江湖上也该有些朋友,为何不请这些人出手,再甚至衙门里的亲信捕快也行,为什么要找我们这两个乡野村夫呢?”

    燕夫人听完一脸愁容,放在膝前的双手紧握着,然后轻叹一声,说道:“唉,自家人知自家事,我也是别无他法了,才求到恩公身上。夫君虽然收了不少弟子,但武艺有成、能堪大用的没有几个,而紫夫人身边护卫成群,武功不到家,光凭一腔热血出手,下场什么样,恩公也看到了。不瞒恩公,被常威掐断了气的正是我夫君最得意的亲传弟子…”

    说着燕夫人眼眶红了起来,刘坚也不好给对方擦眼泪,只能耐心等待。过了片刻,燕夫人稍微平复了心情,又缓缓说道:“至于江湖朋友,那都是些谄媚我夫君总捕名头的小人,要他们与官家为敌,是万万不能的。而衙门里的亲信,刑副总捕承蒙我家恩惠多年,怎么做的恩公也看到了。”接着燕夫人揉揉眼角,又说道:“其实我倒是不怨这些捕快的,都是拖家带口的苦命人,一家老小都指着吃公家这碗饭,我夫君在外数次打生冒死,因此我也知晓,这家中顶梁柱是没这般好当的,我又怎的狠心让这些好男郎犯险?”

    这话一出,燕夫人立刻反应到自己说错话了,正想补救,但刘坚没有给她机会。

    只见刘坚一脸冷色,双眼凌厉,话锋突变道:“夫人的意思是,我父子的性命就可以犯险了?”

    燕夫人一听,连忙赔罪,可刘坚不听他解释,直接出言讥讽:“燕夫人可真会报恩哪,真以为我二人是为了点钱财武功,就可以任人摆布吗?”说罢将茶几一拍,起身朝着大门离开,丝毫不管一脸鄙夷的刘心和飞起四溅的茶水。

    刘心知道这是父亲的奸商本性作祟,哪怕知道对方不是故意的,但是抓着别人的错就会条件反射地不放过,不占到便宜绝不罢休。尤其是拍桌子走人这招,在讨价还价中屡试不爽,不过拿这招对付刚刚丧夫的可怜人,是不是演太过了…“亏自己这个爹还总说自己是老实人,也不知道哪里老实了,我看他哪里都不老实!”刘心忍不住腹诽。。

    不过燕夫人哪里知道这些,在她眼里,刘坚武功高强,在永州又没有牵挂,杀完人后完全可以一走了之,而且看起来不像常威那样出尔反尔,是个重信守诺之人;此时若是不能抓住机会,恐怕今后再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了,而紫夫人与她燕家作对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次害得养子昏迷不醒,下次呢,下下次呢?

    想到这里,燕夫人感到心烦意乱,可是对方既不爱财,又不要武,自己还有什么能打动对方甘心为燕家冒险呢?眼看着刘坚即将跨出大门,情急之下,燕夫人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只见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喊道:

    “求恩公帮忙!只要恩公肯出手,就是让我为奴为婢、当牛做马,也在所不惜!”

    燕夫人竟然要以身相许?这可直接超出了刘坚和刘心的预料,刘坚他,会答应还是拒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