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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男人骑着他那匹漆黑如墨的母马,穿行在这片芦苇丛中,马蹄在冬日湿润的泥土上留下清晰的印记,这是条狭窄又鲜有人至的泥泞小道,前一天刚刚下过一场冬雨,雨水夹杂着湿冷的气息和冰渣降落在小镇上,整个镇子都像被浸泡过一般湿哒哒的。

    小路两旁满是高高的芦苇和菖蒲,母马的四肢几乎都湮没在其间,远远望去只能看到它黑亮的鬃毛和部分线条流畅的身体,以及坐在它背上不疾不徐向前行进的男人。

    那人佝偻着背脊,随着马匹行走的动作左右摇摆,头颅微微垂在胸前,若不是露出的握着缰绳的手腕和额前发丝间硬朗的侧脸,他那一身黑色的装扮几乎要与母马融为一体。

    男人闭着眼睛,腋下夹着只灰扑扑的大母鸡。

    柳泊县上午巳时,县令府内宅大门就被敲响了。

    王媒婆抬起涂着凤尾花汁蔻丹的手,扶了扶挽在脑后的发髻,那一串首饰叮当作响,确认好自己的打扮和衣着,王媒婆清了清嗓子,抿好嘴唇,翘起小拇指将两只手轻轻叠在小腹前,丰满的指节下是一块绣着鸳鸯蝴蝶的丝帕。

    然而摆好姿势等了许久,没人应答,王媒婆只好加大力道,提高了嗓门:“有人吗?是我王媒婆,上门说亲啦!”这一嗓子叫得隔壁院儿的老黄狗腾地坐起,房檐上的几只喜鹊喳喳叫着飞上半空。

    门内响起拖拉拖拉的脚步声,木门在王媒婆面前猛然向里打开,门槛里面,那姑娘一手拉着门栓,一手系着睡衣衣带,顶着明显没睡醒的死鱼眼和被吵醒后不悦的面部表情,盯着眼前的胖女人看了良久:“你谁?”

    王媒婆踌躇半晌,试探着询问:“请问你是……小花姑娘?”

    “嗯?有事?”

    王媒婆心说可不怪我啊,谁能想到这姑娘都快晌午了还没睡醒呢,而且也太……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哦对,窝囊,谁家的未出阁的姑娘大早上不梳洗打扮,穿着睡衣就给人开门,我的亲娘舅姥姥,那头乱毛多久没梳过了?还能梳得开吗!

    “呃,是我,我是王媒婆,就住在镇子南边,我这是来说媒的。”嫌弃归嫌弃,收了钱事儿还是要办的,“我这次帮忙说的可是谢家大少,全镇首富……哎哎,小花姑娘!你别关门啊,我话还没说完!”

    女孩抵着门只留下一条缝,王媒婆拼命挤进来,半张脸都被挤变形了:“别急着拒绝啊小花姑娘,你看你也到适婚年龄了,这么好的亲事上哪找去啊,谢家可是咱镇上出了名的大富商,人家家财万贯外加几十亩良田,嫁过去不愁吃穿……”

    王媒婆一只脚夹在大门与门槛之间,顶着涂了厚厚一层胭脂水粉的笑脸,指着自己身后继续道:“你看看,人家谢家连聘礼都准备好了,我刚才瞧了,可都是好东西啊!而且今日十月初九,属心月狐宿星,合婚订婚,凡是这一天定下的亲事必定和和美美……哎呀!”

    谁知原本心不在焉听着的女孩突然睁大双眼,猛地加大力道关上了门,推得王媒婆差点一屁股坐到屋外的石阶上,她眨眨眼,就是想不通了,这大少爷为何看上她了呢?

    木门在眼前砰地合上,小花抖抖肩膀:这事儿要是真成了,心月狐他老人家不得把我活剥了。

    柳泊镇府衙大堂,新任县令眯着细长的眉眼坐在桌案后方,右手把玩着惊堂木,左手拖着下巴百无聊赖,堂下靠侧面的位置坐着位忧心忡忡的中年妇人,一直不断探头向衙门外的街道张望。

    街道上人来人往,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柳泊县——说到底就是柳泊镇——位于王朝大陆的北端,隶属渊明城,城下分十二县,其中就包括柳泊,由于地处北部,气候寒冷,冬日更显得格外漫长,因此即便占地面积较广,但人口却不及南方一个县的二分之一。

    此刻,赵师爷拖着他两条老寒腿一步一哆嗦地来到妇人面前,放下还冒着热气的茶杯:“喝点水吧,不必着急,想必潭捕头很快就会回来的。”

    中年妇人点点头,捧着茶杯却一口没喝:“我就是担心啊,万一我家灰灰被狼叼走怎么办?”

    年轻的县令一抬眼皮,心情有点微妙。

    “这附近没狼。”赵师爷赶紧安慰。

    “黄鼠狼呢?我可是看见过,还不止一条,前几天我就看见了,那种丑陋的东西围着我家鸡圈转来转去,肯定不安好心,我的灰灰,它肯定被黄鼠狼吃了,没了它我可怎么活啊……”

    “凡事往好处想想,或许它只是离家出走了呢,被黄鼠狼吓着了,你看是不是这个理?”师爷又低声劝慰了几句,现在连他都盼着潭捕头赶紧回来,因为他实在想不出其它安慰的词句了。

    赵师爷叹口气,端着一碗凉茶迈上台阶,老寒腿隐隐作痛,他吸着凉气来到县令身边:“大人,您的茶。”

    “哦,谢了。”年轻的县令端起比寻常碗大了两倍的器皿,仰头咕咚咕咚把里面的茶水全灌下了肚,靠在座椅上呼出一口气,“舒坦。”

    赵师爷收起碗,又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师爷在堂上有自己专属的一方桌椅,上有笔墨纸砚,方便将堂上的对话及时记录下来,此时此地他扭头瞥了眼空空如也的大碗,对自家县令的爱好依旧不甚理解。

    这位于县令是一年前新官上任来到他们柳泊镇的,人嘛长得白白净净,清清瘦瘦,脑子也还算灵光,反正这种边陲小县也没什么江洋大盗或者连环杀人之类的,多的是邻里乡亲的鸡毛蒜皮,有时连着好几天都没事,倒也乐得清闲。

    唯一让赵师爷不解的是这位县令大人那与众不同的爱好。本来,大人们有些小嗜好都可以理解,比如没事喝点小酒,收藏几张书画,甚至去香雅小筑转转都不奇怪,可这位大人偏爱喝水,平日里休息时,坐在躺椅上喝,出门时在腰间挂着酒葫芦,只是里面从不装酒,不是水便是凉茶,连升堂时的间歇里,都要命人端上茶水来,一个时辰不喝点就浑身不自在。

    赵师爷心疼后院那口井啊,这才一年多,水位那是创历史新低啊。

    思绪间,前院传来嘎达嘎达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那匹母马喷着鼻息,被主人勒住缰绳后发出几声嘶鸣,然后便站立在庭院中央不动了。

    潭郢吸吸鼻子,纵身下马,早已在大堂等候许久的中年妇人赶忙跑到他身前,给了那只鸡一个大大的拥抱。

    “灰灰!你可想死娘了,你终于回来了,娘以为你被黄鼠狼叼走了,我的亲娘舅姥姥,看看你的羽毛,妈妈回家给你洗澡!”

    妇人抱着鸡渐行渐远,留下潭郢满身鸡毛:“不客气。”

    眼看巳时就要过去,想必今日又是悠闲的一天,潭捕头把黑马牵进衙门马厩,县衙马厩里目前只有这一匹,以为他们实在没有多余的闲钱来购买更多的马,因此四匹骡子挤在马厩另一头,与黑马共用一间屋子。

    于闲摇着折扇晃晃悠悠来到马厩时,正看到潭郢给饲料槽添加草料。

    “哪找到的?”

    “嗯?”

    “我说那只鸡从哪找到的。”

    “镇子一里外的芦苇丛,爪子陷在泥里拔不出来了。”草料哗啦啦地倾泻进凹槽,在母马俯下身的同时,另外四匹骡子也争先恐后地争抢饲料,潭郢低头凝视了一会儿,“是不是我喂得太少了?”

    “你以为养猪呢。”年轻的县令单腿支撑着身体,靠在木栏上,“吃太多它们就跑不动了,而且这些家伙越来越贪吃。”事实上这些骡子本身也没有太大的用武之地,县衙的外出任务少得可怜,通常黑马忙得过来的事基本上都用不着它们出蹄,几只骡子偶尔被拉出来转磨,或者驮运些买来的货物,剩下的时间就是整日待在马厩里,于闲都感觉整个马厩宛若它们的养老棚。

    黑马缓慢且优雅地低头进食,潭郢看了眼于闲:“什么时辰了?”

    于县令抬头,折扇展开当做凉棚遮挡在额顶,冬日的阳光直到现在才从层层云雾后洒落:“到饭点了。”

    “丫头该做饭了吧?”

    于闲撇撇嘴:“悬,估计刚起来没多久,等等再回去。”

    于是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站在马厩前拖时间,黑马的耳朵时不时抖动几下,似乎在聆听主人絮絮叨叨的话语,骡子们吃完自己的饲料开始交头接耳,盘算着母马剩下饭菜的概率有多大。

    时间很充裕,阳光也很美好。

    大门口偏巧走进来一个人。

    王媒婆攥着丝帕扭搭进来,身后跟着几个仆人打扮的小厮,两两一组,抬着三个大木箱,上用红绸布在盖口打了个大大的红花。

    “哎哟,县令大人,我就说嘛,您果然在这儿!”王媒婆喜笑颜开地走过来,丝帕挥舞间扇过来一股厚重的胭脂香气,“姑娘家的话算不得数,还是得长辈做主不是,您说对不对?这谢少爷啊可是人中龙凤,富甲一方,那想进门儿的姑娘都踩破了绣花鞋……”

    于闲沉吟良久,在眼神询问潭捕头未果后,对着来人问道:“你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