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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柳泊镇县衙,书房。

    已经接连记录了接近半个时辰的潭郢单手撑着脑袋,兴致缺缺,哈欠一个接一个,赵师爷在书桌旁孜孜不倦拨弄算盘,发出噼啪的清脆响声:“五十一点二两,用于修缮屋顶……十四两三十文,用于替换老旧的鸣冤鼓……”

    潭郢右手机械地写下赵师爷口中复述的数字,脸都快垮到地上了,他从小到大都没在哪间书房坐过这么长时间,还要听着师爷仿佛催眠般的声音,现在没睡着完全是凭借毅力。

    门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潭郢耳朵微动,难不成有事情做了?果然,留在衙门里的一个年轻捕快来到书房门口:“禀告大人,堂外有两农户吵得不可开交。”

    来了来了!潭郢几乎从座椅上弹起,整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门而出,留下赵师爷独自叹气:吾实属不易。

    潭郢整了整衣冠,跟随年轻捕快来到大堂前,堂前站着两位中年妇人,皆是粗布衣裙的打扮,一高一矮,一胖一瘦,高身量的妇人体态丰满,手挎一只竹篮,里面是装得满满的鸡蛋,稍微矮小一些的妇人看上去只有那胖妇人半边宽,她抱着胳膊抬眼望天,好像在场所有人都欠她几两银子。

    潭郢未在大堂之上坐下,而是直接来到二人面前:“什么事?”

    胖妇人目光在潭郢身上扫视一圈,而后绕过他望向他的身后,带着疑惑的语气问道:“潭捕头?县令大人呢?”

    “县令大人有事外出,有什么事问潭大人吧。”跟在潭郢身边的年轻捕快根据赵师爷事先的叮嘱如是回答。

    “既然如此,大人,民妇要状告她。”胖妇人指着左手边身材瘦小、表情高傲的女人道,“她欺诈!”

    矮小的妇人气不打一处来,双眉拧紧:“我欺诈?哼,我还要状告你虐待我的鸡呢!

    眼看着两人又有吵起来的趋势,年轻捕快大喝一声:“不可喧哗!”两人被这声吓了一跳,双双低下头,不再言语。

    “到底为何事状告,详细说说。”潭郢看向挎着竹篮的妇人,“你先。”

    得到潭郢的允许,胖妇人接着道:“民妇王氏,家里有间小吃铺,平日里卖些煎饼米粥之类的热食,其中我最新研究的甜口鸡蛋饼最受欢迎,但民妇家中禽舍里的鸡蛋供不应求,因此我便向她借了五只鸡。”她的目光落到矮小的妇人身上,原本的双下巴被气成了三层,“没想到这个吴氏她骗我,她说这她家每只鸡五天就能生五个鸡蛋,可到现在居然才下了十个,我的鸡蛋饼总是最先卖完的,没有鸡蛋供应,这么长时间下来损失了好几两银子呢!”

    “胡说!大人,你别听她胡说,那是因为她没养好我的鸡!”被称为吴氏的妇人用麻杆一样的手指指向胖妇人,声音尖细刻薄,“当初我说的很明白,我家的鸡可是个个会生蛋,生的蛋又大又重,蛋黄鲜亮鲜亮的哎,因为我平时都用亲自捻磨的细糠加青虫喂的它们,王氏肯定是图省事,没给它们喂青虫!”

    “你加鸡是神仙养的啊?还非得吃虫子,我家那些鸡就吃的粗糠,照样下蛋,我看啊没什么区别。”

    “大人你听,她承认没好好喂养了!”

    “我什么时候承认了!”

    潭郢就觉得耳边嗡嗡直响,抬手示意两人别再吵下去,两个妇人再次安静下来,潭捕头深吸口气问王氏:“你喂没喂虫子?”

    胖妇人神情里闪过一丝怯色,底气似乎也没有之前那么足了:“我……我一开始是喂了的,可是您也知道,开个热食铺子不容易,从早忙到晚,我哪有时间天天找虫子喂鸡啊……大人,我觉得这鸡下蛋和喂不喂虫子没啥关系,那可是五只鸡啊,十天就下了十个蛋,我上哪说理去?”

    潭郢沉思片刻,有了不同的意见:“不对,五只鸡五天生五个蛋,就相当于每只鸡一天只生一个蛋,十天正好是十个蛋。”这么多年他抓的野鸡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至于鸡蛋的多少,应该是因鸡而异吧。

    “大人明鉴,我昨日去看那五只鸡,每个都瘦了一圈,我看这个王氏不光是不给它们喂青虫,恐怕连糠都喂少了。”吴氏愤愤补充。

    “果真如此?”

    王氏双下巴上的肉抖了一下,不敢直视潭郢的目光,嗫嚅着道:“也……也没有那么夸张,就是稍微瘦了一点儿而已。”那虚心的模样任谁都看得出来。

    潭郢稍作思考,便道:“既然如此,便判作王氏保证每日按照标准喂养,可以吗?”

    两个妇人不说话,似乎在权衡利弊,倒是一边的年轻捕快听不下去了,他清了清嗓子,从右后方小心翼翼拉扯了一下潭捕头的衣袖。

    潭郢为自己不失公允的判定十分自信且满意,就觉得有谁在扒拉自己,扭头看向小捕快:“怎么了?”

    这位年轻的小捕快今年才满十八,刚上任不久,因此被潭郢那双颜色略淡的眸子盯得打了个哆嗦,结巴道:“潭大人……那,那个……您,您没觉得……”

    见他哼哧半天也没说明白,潭郢微皱眉头,以为是有什么要紧事需要单独告知自己,于是直接背向两个妇人,正对着比他矮一个脑袋的小捕快俯下身来:“到底什么事?”

    “我……大,大人!我的意思是……这个数算得好像不太对啊。”

    “不对?哪里不对?”

    “呃。”小捕快有点哭笑不得,又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大人,她的意思是每只鸡每天都能生一个蛋,但是她借了五只鸡啊,一天就是五个蛋了,五天就二十五个,十天就五十个了……”

    此话一出,整个县衙大堂突然鸦雀无声。

    潭郢眨巴眨巴眼睛:“是……吗?”仔细一想,似乎是这么个道理啊。

    尴尬随之降临,潭郢此时再面对两位妇人显得有些僵硬,斟酌良久才开口:“既然如此,你双方皆有过错,除王氏需按标准喂养外,吴氏也重新挑选母鸡给王氏吧。”

    两个妇人先前也是气上心头,确实没绕过弯来,此刻听到潭郢的话赶紧点头称是,借坡下驴,一溜烟消失在了大门外。

    ……

    于闲夸下海口要帮小姑娘寻找扳指的时候并没有想那么多,然而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在偌大的稻田里四处搜寻的几名捕快依旧毫无进展,娃娃脸的小姑娘坐在岸边左看看右瞧瞧,倒也没催促,可一直站在岸边的于大人有点着急了。

    之前潭郢每次巡完街还有空闲吃碗馄饨,自己要是再怎么等下去,估计能赶得上晌午饭就不错了。

    因此,有着洁癖的于大人心一横,眼一闭,弯腰,拖鞋!

    脚尖刚刚触碰到泥地表面,触感冰凉湿滑,于闲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不是怕冷,而是软踏踏黏糊糊的触感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

    见于闲也挽起裤腿走下来,距离岸边最近的一名捕快立刻上前搀扶,道:“大人,您怎么也下来了?”

    “没事没事,不用管我,快去找扳指罢。”

    捕快点头答应,调转方向找寻去了。脚掌踩在淤泥里又湿又滑,于闲顺着岸边低头寻觅,

    可惜县衙三人之中唯独他眼力一般,只能和众人一样弯腰伸手,在淤泥中来回摸索,这绝对是一项考验耐心的技术活,所有人都聚精会神一言不发,寻找着那枚小巧的碧绿色指环。

    时间走得缓慢,但也抵不住朝阳渐渐升高,就在众人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在稻田边几丛稀疏的杂草中间,于闲发现了一闪而过的温润光泽,那枚小巧而古朴的翡翠扳指静静躺在草丛掩映之下,有一半没入湿润的土壤,暴露在空气中的部分依旧清澈透亮。

    于闲心下一喜,终于找到了!

    可还没等伸手去拿,斜地里不知从哪蹦出只癞蛤蟆,腮帮一鼓一鼓,瞪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当着于大人的面毫不客气地将扳指收入腹中。

    咕呱!

    “嫩娘!”于闲自从当上县令官儿,可是许久未用如此上不得台面的语言了,骂得略显生疏,癞蛤蟆反正听不懂,两条后腿用力一蹬,直接跳进满是淤泥的稻田地中。

    “拿下那只蛤蟆!”于大人气得跳脚,一众捕快争先恐后上蹿下跳,在水稻田里和蛤蟆展开了惊心动魄的追逐赛。

    蛤蟆打打饱嗝,舔舔嘴巴,不明白人们为何突然间全部向它涌来,只能在泥潭间左冲右突,身后的人不时撞成一团。

    虽然眼力没有家里猫咪那么夸张,但凭借矫健的身手,几个回合下来,于闲双膝跪地,结结实实抓住了拼命“咕呱”的蛤蟆。此时太阳彻底挣脱地平线,在晴朗纯净的天空中注视着大地,然而任凭于闲再敏捷,依然没能守住底线,腰部以下全是褐色的泥点子,与上半身洁白的衣衫形成鲜明对比。

    要不是癞蛤蟆不能吃,他一定把它带回家让小花做成一百零八道菜,天天流水席。

    “于大人抓住啦!于大人抓住啦!”圆脸小姑娘在岸边鼓掌蹦跶,声音清清脆脆,听得一众捕快也都放松下来。

    “抓住它!都让开,都让开啊!”

    “不是都抓住了吗?”小姑娘纳闷嘀咕一句,扭头就看见村头养猪大爷气急败坏嚷嚷,在他身前不时有人惊慌地躲闪开,阵阵烟尘起,一头被养得白白胖胖的母猪正奋力向这边狂奔而来。

    “呀!”人群不断发出惊呼,这猪虽然体型笨重,但速度居然还不慢,一路小跑,大爷愣是没追上,只能声嘶力竭叫喊过路人帮忙拦一下,可这比几个大小伙子加一起还要重的家伙谁敢拦啊,转眼间就跑上了稻田岸边。

    稻田边的泥土本就潮湿柔软,而且为了区分每户每家的水稻,每亩田边会由狭窄的土路分割开来,小路勉强能容一辆马车行驶,十分难走。

    这边一只脚刚踏上岸边的于闲还恶狠狠盯着手里的蛤蟆呢,耳畔就听到各种骚乱,有人焦急的呼喊声,杂乱的脚步声,猪的叫声……

    猪叫?怎么这叫声听着如此之近呢?

    “我滴亲娘,快闪开,要压着人啦!”

    于大人抬眼,一坨白花花胖乎乎的东西迎面砸来,虽然紧急之中没能看清对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凭借本能反应于闲还是向后撤了两步,可惜在撤第二步的时候出了岔子,左脚陷入泥潭太久,猛地一下没拔出来,反倒失了平衡,于大人“哎哎”叫着整个人向前扑倒,趴在了滚下来的母猪背上。

    要说人活久了,真是什么都能见到。母猪尖叫着继续狂奔,于大人拼命在猪背上稳住平衡,手里抓着的蛤蟆都快被捏背过气去了,可怜县衙捕快们刚抓完蛤蟆,现在又得开始抓猪了。

    于闲那边厢惨不忍睹,潭郢这里也没好到哪去。

    两位妇人刚离开,后脚就进来一名捕快,说有外面有几位工头前来讨要工钱,主要是关于上半年修桥的事宜。潭郢想起来,之前连接柳泊两个集市的小河中央有座木桥,栏杆因为年久失修,在一次夏日暴雨中损坏了,于闲觉得怪危险,便命赵师爷从民间找了几个工头修葺,按照个人修葺多少年底统一结算工钱。

    来结个工钱而已,潭郢挥挥手:“让他们进来吧。”

    不多时,捕快带着几名结实汉子进了大堂,大概是嘱咐过今日县令大人不在,因此几人在看到潭郢时并没多惊讶,只规规矩矩行礼。

    潭郢点头道:“去后院领取工钱吧。”

    “呃,大人。”几人中看上去最年长、下巴上有一圈青色胡渣的汉子开口道,“当初于大人说,我们是按照施工多少结算工钱,我们每个人修葺的都不一样……”

    “这样啊。”隐隐有种不妙预感的潭郢皱眉问,“具体怎么说的?”

    “哦,于大人说按照商界律法,五寸十文钱,一尺一吊钱,要是一丈就一两银子。”

    这人说得开心,想来他修葺得是最多的,可听他叙述完的潭郢高兴不起来了,什么五寸十文,一尺几吊,为什么结个工钱要算得这么麻烦这么明白啊!一人一两银子拿走不可以吗!

    ……

    这天晚些时候,小花和谢公子有说有笑地从院外进门,谢荣之前答应于闲帮忙供给造船材料,这才一天时间,他便已经命人将几十根木料送到,甚至请工匠把木材提前打磨好,如此一来于闲便不用自己刨花削砍,省了不少力气。

    见人家对此这么上心,小花反倒有点过意不去,于是午后特地跑去送糕点,两人直到下午才溜达回来。

    一推门,女孩愣了半晌,突然后退,确认自己没进错门之后,表情复杂地抬腿迈进门槛。

    后院里,潭郢趴在石桌上半睁着眼,地上是半个碎裂开的算盘,算珠滚得到处都是,于闲席地而坐,后背靠在石凳边缘,浑身上下全是泥,手里还攥着只蔫了吧唧的癞蛤蟆。

    猫咪咽了口唾沫,艰难询问:“你们……这是怎么了?”

    没人答话,也没人动弹,一个颓得生无可恋,一个脏得花里胡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