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受刁难长女守基业
苏雨霖一行乘船回到上海。文轩正在码头等候，远远见到他们便走了过去。苏雨霖正与帮助过他们的英国商人交谈致谢，并没有发现文轩站在他身后。
文轩见他们交谈完就伸手轻轻拍了拍苏雨霖的肩，没想到，苏雨霖吓得往旁边撤了一步，回头见到是文轩，才平静了下来。
文轩从未见她过如此惊恐，察觉到了什么，心疼不已。苏雨霖见到文轩，好似见到大哥一样，泪水止不住奔涌而出。
“三哥，爸爸……”苏雨霖哽咽着说。
“我知道了。”文轩心疼地将她拥入怀中。
他见苏雨霖背对着他，唤了声“霖儿。”
苏雨霖一到上海，见到来接他的文轩，
站在一旁的苏夫人和苏雨清也禁不住抽泣起来。
文轩的助手小周上前接过潘兆新手中的行李。一行人回到逸凡以前的住处，文轩安顿好大家后，准备离开。苏夫人对文轩道：“小文，你搬过来跟我们一起住吧。”
“谢谢师母，这不太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你和霖儿……”苏夫人刚想提起二人的婚事，便被苏雨霖打断了。
“妈，我先跟轩哥去一趟公司，处理事情。”苏雨霖道，“晚上不用等我吃饭了。”
苏夫人明白女儿的心思，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苏雨霖回上海便开始接手昌荣百货的各项事务。文轩虽然按苏继宗的指示成为了昌荣的总经理，但因为他离开昌荣太久，昌荣的关键角色已全部换成了胡天吉的人。待苏雨霖回上海后，文轩立即宣布将总经理之位让给苏雨霖，自己从昌荣辞职，回去打理凤仪饭店。
胡天吉对文轩多有忌惮，但对苏雨霖却是不屑一顾的，觉得苏雨霖好控制，可以做个“傀儡”。为了使胡天吉疏于提防，文轩回上海后很少去苏公馆，整天待在凤仪饭店，只让助手小周给苏雨霖传话。
在人前，胡天吉看似对苏雨霖颇为照顾，实则处处在众人面前显示自己的威信，让下属认为苏雨霖毫无能力，只能倚仗于他。为挫苏雨霖的锐气，胡天吉还故意将一些易出错的事交给苏雨霖经手，一旦出现错误便将她喊去严厉责骂，措辞不乏羞辱，事后还不忘说一番“是为你好”“忠言逆耳”的鬼话，好让苏雨霖知道是她自己能力欠妥，并非他胡天吉不念旧情。苏雨霖也是明白人，她知道这是胡天吉故意要逼她退出昌荣，所以无论他说什么，都隐忍下来，还借此机会熟悉了公司业务。
胡天吉见苏雨霖竟如此能堪恶言，便又心生一计。他借口说自己病了，请了几日假。苏雨霖尚未熟悉情况，文轩不在，整个公司没有能帮上忙，甚至能帮她熟悉工作的人都很少，苏雨霖忙得一刻不得闲。
一日，负责管仓库的黄师傅忽然来找来，说有一批贵重的货物需要她亲自签字验收。
“验收不都是有专人负责吗？”苏雨霖疑惑道。
“一般是的。但贵重的物品验收是需要副总经理或总经理签字的，胡老板不在，我们都不敢收，怕误了事儿，赶忙来找您。”
苏雨霖随黄师傅去了仓库——原来是成箱的瓷器，苏雨霖打开一箱，拿起摆在上层的瓷器，以此检查下层的是否完好无损，不料一旁的人纷纷紧张地喊着：“小心小心。这是要卖给洋人的东西，稍有划痕他们就不要了。”
苏雨霖心中有些疑惑，这些瓷器应该“贵重”不到哪里去，如果这些都要胡天吉亲自签字验收，那他岂不是要三头六臂。
“我们都检查过了，只是需要您签个字。其实之前胡老板在的时候也不会亲自来检查的，他也很信任我。”
苏雨霖虽有些担心，但见黄师傅这么说，再加上公司实在太多事要忙，也就签了字。
几日后的会议上，“病愈”的胡天吉正主持会议。几人慌忙赶来对胡天吉说，“戴维洋行说要退货！之前那几箱瓷器上层是完好的，下层有大量破损的产品。”
胡天吉对众人大发雷霆道：“谁负责验收的？”
几人都望向了苏雨霖。胡天吉用力拍了拍桌子，“我只是离开了几天就出这么大的事，大小姐刚来不懂事，你们也不懂事吗？”
在场所有人都沉默地低下头。
“全部扣掉一个月薪水以示惩罚。”胡天吉话音刚落，苏雨霖缓缓起身道：“既然我签了字，是应当负责的，不需要牵连大家，要罚罚我就好了。”
胡天吉打发来者出去后，对苏雨霖道：“大小姐毕竟是苏老板的长女，我们是应当全力辅佐大小姐的，既然大小姐如此公正，那就不扣大家薪水了。”然后又转而对常远道：“常远，你算一下这次采购和运输的费用，具体损失了多少悉数呈上来。既然大小姐甘愿受罚，我也不好护短。”
“虽说我有责任，但实际的检查责任也在黄师傅他们身上，他们不受惩罚吗？”苏雨霖疑惑道。
“大小姐，人都会犯错，但犯了错把责任推到黄师傅身上，这就小家子气了。”胡天吉严肃道：“如果让我签字，那我一定是亲自验收的，这是常识，哪里有签了字不负责任的道理。”
苏雨霖知道黄师傅与胡天吉沆瀣一气，便没有再多言，虽心有不甘，但也确实是自己疏忽。
反复遭到胡天吉的刻意算计，苏雨霖确实有些疲惫不堪，她虽然明白文轩故意远离昌荣的用意，但许久未见面，她还是决定去一趟凤仪饭店，与文轩当面谈一次。
凤仪饭店中，莫嫣然在舞台上唱着耳熟能详的曲子，赢来阵阵掌声。歌声中，小周向文轩通报道：“大小姐来了。”
“请她到贵宾室稍坐一会儿。”文轩说着熄灭了手中的烟。
莫嫣然站在台上，看着文轩从舞台的一侧离开——她知道，有重要的人来了。
苏雨霖站在屋中央，双手紧紧握拳，思索着一会儿见到文轩该从何说起。
“霖儿。”
文轩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转过身，望见他的那一刻心中的担忧似乎已放下了许多。
“小周，拿两杯葡萄酒来，泡一壶太平猴魁。”文轩吩咐道。
“是。”小周离开后，关上了门。
“茶不用了，我最近睡得不好，喝了茶之后更难入睡。”
“你以前喝茶不会睡不着的啊……脸色很差啊，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文轩关切地问。
“也没有哪里不舒服，就是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人没什么精神。”苏雨霖叹了口气。
“是有心事吗？担心昌荣？”
“轩哥，我在昌荣真的很被动。”
苏雨霖说话的时候，小周敲了敲门，文轩示意她先不要说了。
“进来。”
小周端着两杯葡萄酒走了进来，分别放置在二人的面前。
“轩哥，还需要什么吗？”小周问。
“不用了，你守在门口吧。”文轩道。
小周点点头，会意地走出了门。
苏雨霖不解地问：“小周不是你最信任的人吗？你害怕他听见？”
“不是害怕，是没有必要。”文轩道，“这不是信任与否的问题，商场如战场，所有的信息都可能影响成败，如非必要，越少人知道越好。”
“轩哥这点很像我父亲。”苏雨霖笑道。
“都是师父教的。”文轩笑着喝了口酒。
“轩哥，我真的很需要你回昌荣帮我。”苏雨霖道。“胡天吉和常远都非善类，处处刁难我，在众人面前看我出丑，要是你在，至少可以教教我。”
“你只是不熟悉，这些事务对你而言都不难，不需要我。胡天吉是想通过打击你的自尊，逼你放手不管，到时候，你就是她的木偶，需要凝聚人心的时候放出来表演表演。”文轩道。
“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他不会得逞！所以，你还需要隐忍些时日。昌荣现在上下一心唯胡天吉马首是瞻，毕竟逸凡过世后是他挺身而出。现在不要与他起冲突。就让给他以为你不想管，全权交给他就好。”
“你早就预料到会是今天这个局面对吗？”苏雨霖叹了口气，“如果你早些回上海接管昌荣就不会这样。你都清楚，却还是选择留在南京陪我……”
文轩笑了笑，没有多言。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呢？”苏雨霖毫无头绪。
“你要避免出错，对工作和所有你接触的人都要更为小心谨慎。这是你必须要过的一关。”文轩道。
文轩拿来纸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名字，王贵生、苏云、常远、胡天吉。
“逐个击破，并不难。你要先识别敌友。苏云是师父的人，只是因为胡天吉一手把他提拔起来，对胡心存感激，但他不会威胁到你。你要做的是给他更大的权力，充分信任他，他一样会感激你。王贵生虽然是胡天吉找来的人，但他是个墙头草，很容易争取。现在最需要做的是先干掉常远，然后把采买交给苏云，对苏云委以重任。”
苏雨霖眉头紧蹙，低头沉思。文轩轻轻抿了一口酒，然后将红酒放回桌上。“那我接下来要怎么做呢？”
“你只需要好好听胡天吉的话，让他放松戒备就好。其他事交给我。”
“你打算怎么做？”苏雨霖道。
“都是些下三滥的手段，你不必知道。”
“难道你还当我是小妹妹么？我也可以帮你的。”苏雨霖坚定道。
文轩犹豫片刻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常远最大的弱点就是自负和好色。他有个情妇，在云舞台唱戏，叫林曼珠，为了林曼珠他可谓是倾尽财力。巧的是，卢晓峰也喜欢听戏，我只需要让林曼珠接近卢晓峰，这火苗就点起来了。”
“卢晓峰？就是那个大军阀卢明的儿子？”
“对。说起来，这件事你还真的可以帮上我。”
“怎么说？”
文轩在苏雨霖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苏雨霖微微一笑道：“好，我试试。”
文轩见苏雨霖起身要走，调侃道：“你我难得见一面，就只谈公事吗？”
苏雨霖笑了笑，又坐下，举起酒杯道了声“谢谢”。二人举杯手中的玻璃杯轻轻相碰发出了一声清脆悦耳的声响。
“你不带我去听听嫣然唱歌么？”
“外面许多人抽烟，你不习惯的。”
文轩淡淡的这一句，让苏雨霖有些感伤——文轩曾经烟不离手，但在她面前，他却从来不碰烟。
“在南京的时候，你有一次把衣服披在我身上，被我穿回房了……我在你的衣袋里见到了大哥留给你的字条。”
“霖儿爱书，爱茶，怕雷声，恶烟味。多费心。”文轩低声道，想起挚友的离世不免有些感伤，“你大哥很疼你。”
“我知道。”苏雨霖眼睛微微泛红，抬头望着文轩：“你也很疼我。还记得我爱喝太平猴魁。其实，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最清楚。”
“不然师父怎么放心把你交给我呢。”文轩语气认真。
“若我可辅，辅之；如我不才，君可自取。”苏雨霖道。
“如果我娶了你，还有什么‘自取’可言，都是苏家的人。”文轩望着她，见她有些为难地低下了头，笑道：“你放心，我会等你考虑清楚，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你不愿意做的事。”
“你对我怎么样，我心里很清楚。只是，我心里还没放下，总觉得对你不公平。”苏雨霖神情复杂。
“我明白。”
“轩哥，昌荣百货苏家有70%的股份，父亲给了我55%，给了你15%，等赶走胡天吉和常远之后，我想转40%的股份给你，让你成为昌荣百货的大股东，这是你应得的。”
“你觉得师父为什么这样安排？”文轩问。
“父亲大概是希望昌荣百货的股份始终掌握在苏家的人手里罢。”苏雨霖回答道。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师父希望我娶你。”文轩道，“我要真正掌控昌荣就要成为大股东。如果我只是想要昌荣，我会欣然接受你的馈赠。但我不想以这种方式成为昌荣的大股东。”
“轩哥……”苏雨霖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
“我愿意等。”
苏雨霖沉默地低下了头。
“他到底哪里这么吸引你？”文轩用一种戏谑的口吻问道，“我哪里比不上他吗？”
苏雨霖望着他竟一时失语。
文轩起身道，“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小张在楼下。谢谢轩哥。”
文轩送苏雨霖到楼下，看着她上车，直到车子离开他的视线才回到凤仪饭店。返回后，他继续应酬着各界名流，嫣然也在一旁陪酒。一杯接着一杯，直接深夜才送走客人。他一直保持着清醒的状态，待客人一走，他便“吐”地一塌糊涂。他收拾好自己，准备离开。嫣然关心道：“没事吧？”
“没事，不是经常这样么。”文轩淡然地笑了笑。
“我送你回去？”嫣然试探地问。
“不用了。”文轩说罢向门口走去。
莫嫣然竟快步上前挡住门，她望着他，用背在身后的手将门锁上。偌大的凤仪饭店，似乎只剩下了他与她两个人。莫嫣然伸出双手娇媚地搭在他的肩上，文轩轻轻吻了她的额头，却有些心不在焉，刚回过神，见到莫嫣然正一颗颗地解开他上衣的扣子，文轩一把将她抱起，来到餐桌前，一手抱着莫嫣然，一手用力扯下红色的桌布，上面的杯碟“砰”地摔在了地上。他将她放在桌上，闭上双眼，热烈地与她拥吻。
不知为何，莫嫣然在他耳边轻轻唤了声“三哥”。文轩像是忽然清醒了过来，不觉松开了手，睁开眼睛看了看莫嫣然，又将头转向了满地的碎片。
“你送走苏雨霖之后就一直灌自己酒，我本想让你发泄发泄。”莫嫣然叹了口气，艳丽的妆容也无法掩饰她黯然的神色，终于，她开口问道：“文轩，从南京回来，你就没有碰过我。每次不是说累，就是说太忙……你我之间有什么可隐瞒的呢？”
“我没有想隐瞒什么，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说。”
“不是。”莫嫣然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你本就没打算直说，你想用你的行动暗示我——你一回来就把我住的房子和凤仪饭店的股权都转到我名下，在人前人后都跟我保持距离。你也知道我一定能猜到，你这样做是因为想跟苏雨霖在一起。”
文轩没有言语。
“我偏就这么不解风情，我偏要问。你终于有机会娶她了，所以急于甩掉我对吗？”莫嫣然眼中带着泪，“可她心里根本没你！”
“我知道。”文轩漫不经心地点了支烟，“我要掌控昌荣，就必须娶苏雨霖。”
“你撒谎！”莫嫣然声音很大，借着醉意将心中的怨恨都发泄了出来，“我问你，你有几成把握可以掌控昌荣。你又有几成把握，苏雨霖会嫁给你！”
文轩没有说话。他知道莫嫣然的意思，他确实有很多方法可以掌控昌荣，并不是非要娶她。他没有告诉她，其实苏雨霖已经开口要把自己的一大部分股份送给他，让他成为大股东。
“你娶苏雨霖只能给人落一个‘入赘’的口舌，这些你都清楚，而且那个女人心还不在你身上……我和你一样，真心都喂了狗！”
“嫣然，是我对不起你。但我已经决定了的事，是不会动摇的。”
“其实我从来没有奢望过你会娶我，我不在乎，因为我知道你无论娶了谁都不会冷落我，除非……是苏雨霖。她是唯一，真正让你动过心的女人对吗？”莫嫣然望着他，泪水翻涌而出，晕染了她精致的妆容。
文轩一把将她搂在怀中，在她耳边道了声“对不起。”
“文轩。”莫嫣然柔声问：“如果我以死相逼，你会动摇吗？”
“你知道不会。”文轩丝毫没有犹豫，“嫣然，为我这种人，不值得。”
莫嫣然轻轻将他推开，拭去泪水，对他道：“我喝多了。明天就都忘了。你走吧。”
“好。你也早点休息。”文轩心中很内疚，却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留下莫嫣然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餐厅中，泣不成声。
文轩见他们交谈完就伸手轻轻拍了拍苏雨霖的肩，没想到，苏雨霖吓得往旁边撤了一步，回头见到是文轩，才平静了下来。
文轩从未见她过如此惊恐，察觉到了什么，心疼不已。苏雨霖见到文轩，好似见到大哥一样，泪水止不住奔涌而出。
“三哥，爸爸……”苏雨霖哽咽着说。
“我知道了。”文轩心疼地将她拥入怀中。
他见苏雨霖背对着他，唤了声“霖儿。”
苏雨霖一到上海，见到来接他的文轩，
站在一旁的苏夫人和苏雨清也禁不住抽泣起来。
文轩的助手小周上前接过潘兆新手中的行李。一行人回到逸凡以前的住处，文轩安顿好大家后，准备离开。苏夫人对文轩道：“小文，你搬过来跟我们一起住吧。”
“谢谢师母，这不太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你和霖儿……”苏夫人刚想提起二人的婚事，便被苏雨霖打断了。
“妈，我先跟轩哥去一趟公司，处理事情。”苏雨霖道，“晚上不用等我吃饭了。”
苏夫人明白女儿的心思，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苏雨霖回上海便开始接手昌荣百货的各项事务。文轩虽然按苏继宗的指示成为了昌荣的总经理，但因为他离开昌荣太久，昌荣的关键角色已全部换成了胡天吉的人。待苏雨霖回上海后，文轩立即宣布将总经理之位让给苏雨霖，自己从昌荣辞职，回去打理凤仪饭店。
胡天吉对文轩多有忌惮，但对苏雨霖却是不屑一顾的，觉得苏雨霖好控制，可以做个“傀儡”。为了使胡天吉疏于提防，文轩回上海后很少去苏公馆，整天待在凤仪饭店，只让助手小周给苏雨霖传话。
在人前，胡天吉看似对苏雨霖颇为照顾，实则处处在众人面前显示自己的威信，让下属认为苏雨霖毫无能力，只能倚仗于他。为挫苏雨霖的锐气，胡天吉还故意将一些易出错的事交给苏雨霖经手，一旦出现错误便将她喊去严厉责骂，措辞不乏羞辱，事后还不忘说一番“是为你好”“忠言逆耳”的鬼话，好让苏雨霖知道是她自己能力欠妥，并非他胡天吉不念旧情。苏雨霖也是明白人，她知道这是胡天吉故意要逼她退出昌荣，所以无论他说什么，都隐忍下来，还借此机会熟悉了公司业务。
胡天吉见苏雨霖竟如此能堪恶言，便又心生一计。他借口说自己病了，请了几日假。苏雨霖尚未熟悉情况，文轩不在，整个公司没有能帮上忙，甚至能帮她熟悉工作的人都很少，苏雨霖忙得一刻不得闲。
一日，负责管仓库的黄师傅忽然来找来，说有一批贵重的货物需要她亲自签字验收。
“验收不都是有专人负责吗？”苏雨霖疑惑道。
“一般是的。但贵重的物品验收是需要副总经理或总经理签字的，胡老板不在，我们都不敢收，怕误了事儿，赶忙来找您。”
苏雨霖随黄师傅去了仓库——原来是成箱的瓷器，苏雨霖打开一箱，拿起摆在上层的瓷器，以此检查下层的是否完好无损，不料一旁的人纷纷紧张地喊着：“小心小心。这是要卖给洋人的东西，稍有划痕他们就不要了。”
苏雨霖心中有些疑惑，这些瓷器应该“贵重”不到哪里去，如果这些都要胡天吉亲自签字验收，那他岂不是要三头六臂。
“我们都检查过了，只是需要您签个字。其实之前胡老板在的时候也不会亲自来检查的，他也很信任我。”
苏雨霖虽有些担心，但见黄师傅这么说，再加上公司实在太多事要忙，也就签了字。
几日后的会议上，“病愈”的胡天吉正主持会议。几人慌忙赶来对胡天吉说，“戴维洋行说要退货！之前那几箱瓷器上层是完好的，下层有大量破损的产品。”
胡天吉对众人大发雷霆道：“谁负责验收的？”
几人都望向了苏雨霖。胡天吉用力拍了拍桌子，“我只是离开了几天就出这么大的事，大小姐刚来不懂事，你们也不懂事吗？”
在场所有人都沉默地低下头。
“全部扣掉一个月薪水以示惩罚。”胡天吉话音刚落，苏雨霖缓缓起身道：“既然我签了字，是应当负责的，不需要牵连大家，要罚罚我就好了。”
胡天吉打发来者出去后，对苏雨霖道：“大小姐毕竟是苏老板的长女，我们是应当全力辅佐大小姐的，既然大小姐如此公正，那就不扣大家薪水了。”然后又转而对常远道：“常远，你算一下这次采购和运输的费用，具体损失了多少悉数呈上来。既然大小姐甘愿受罚，我也不好护短。”
“虽说我有责任，但实际的检查责任也在黄师傅他们身上，他们不受惩罚吗？”苏雨霖疑惑道。
“大小姐，人都会犯错，但犯了错把责任推到黄师傅身上，这就小家子气了。”胡天吉严肃道：“如果让我签字，那我一定是亲自验收的，这是常识，哪里有签了字不负责任的道理。”
苏雨霖知道黄师傅与胡天吉沆瀣一气，便没有再多言，虽心有不甘，但也确实是自己疏忽。
反复遭到胡天吉的刻意算计，苏雨霖确实有些疲惫不堪，她虽然明白文轩故意远离昌荣的用意，但许久未见面，她还是决定去一趟凤仪饭店，与文轩当面谈一次。
凤仪饭店中，莫嫣然在舞台上唱着耳熟能详的曲子，赢来阵阵掌声。歌声中，小周向文轩通报道：“大小姐来了。”
“请她到贵宾室稍坐一会儿。”文轩说着熄灭了手中的烟。
莫嫣然站在台上，看着文轩从舞台的一侧离开——她知道，有重要的人来了。
苏雨霖站在屋中央，双手紧紧握拳，思索着一会儿见到文轩该从何说起。
“霖儿。”
文轩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转过身，望见他的那一刻心中的担忧似乎已放下了许多。
“小周，拿两杯葡萄酒来，泡一壶太平猴魁。”文轩吩咐道。
“是。”小周离开后，关上了门。
“茶不用了，我最近睡得不好，喝了茶之后更难入睡。”
“你以前喝茶不会睡不着的啊……脸色很差啊，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文轩关切地问。
“也没有哪里不舒服，就是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人没什么精神。”苏雨霖叹了口气。
“是有心事吗？担心昌荣？”
“轩哥，我在昌荣真的很被动。”
苏雨霖说话的时候，小周敲了敲门，文轩示意她先不要说了。
“进来。”
小周端着两杯葡萄酒走了进来，分别放置在二人的面前。
“轩哥，还需要什么吗？”小周问。
“不用了，你守在门口吧。”文轩道。
小周点点头，会意地走出了门。
苏雨霖不解地问：“小周不是你最信任的人吗？你害怕他听见？”
“不是害怕，是没有必要。”文轩道，“这不是信任与否的问题，商场如战场，所有的信息都可能影响成败，如非必要，越少人知道越好。”
“轩哥这点很像我父亲。”苏雨霖笑道。
“都是师父教的。”文轩笑着喝了口酒。
“轩哥，我真的很需要你回昌荣帮我。”苏雨霖道。“胡天吉和常远都非善类，处处刁难我，在众人面前看我出丑，要是你在，至少可以教教我。”
“你只是不熟悉，这些事务对你而言都不难，不需要我。胡天吉是想通过打击你的自尊，逼你放手不管，到时候，你就是她的木偶，需要凝聚人心的时候放出来表演表演。”文轩道。
“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他不会得逞！所以，你还需要隐忍些时日。昌荣现在上下一心唯胡天吉马首是瞻，毕竟逸凡过世后是他挺身而出。现在不要与他起冲突。就让给他以为你不想管，全权交给他就好。”
“你早就预料到会是今天这个局面对吗？”苏雨霖叹了口气，“如果你早些回上海接管昌荣就不会这样。你都清楚，却还是选择留在南京陪我……”
文轩笑了笑，没有多言。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呢？”苏雨霖毫无头绪。
“你要避免出错，对工作和所有你接触的人都要更为小心谨慎。这是你必须要过的一关。”文轩道。
文轩拿来纸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名字，王贵生、苏云、常远、胡天吉。
“逐个击破，并不难。你要先识别敌友。苏云是师父的人，只是因为胡天吉一手把他提拔起来，对胡心存感激，但他不会威胁到你。你要做的是给他更大的权力，充分信任他，他一样会感激你。王贵生虽然是胡天吉找来的人，但他是个墙头草，很容易争取。现在最需要做的是先干掉常远，然后把采买交给苏云，对苏云委以重任。”
苏雨霖眉头紧蹙，低头沉思。文轩轻轻抿了一口酒，然后将红酒放回桌上。“那我接下来要怎么做呢？”
“你只需要好好听胡天吉的话，让他放松戒备就好。其他事交给我。”
“你打算怎么做？”苏雨霖道。
“都是些下三滥的手段，你不必知道。”
“难道你还当我是小妹妹么？我也可以帮你的。”苏雨霖坚定道。
文轩犹豫片刻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常远最大的弱点就是自负和好色。他有个情妇，在云舞台唱戏，叫林曼珠，为了林曼珠他可谓是倾尽财力。巧的是，卢晓峰也喜欢听戏，我只需要让林曼珠接近卢晓峰，这火苗就点起来了。”
“卢晓峰？就是那个大军阀卢明的儿子？”
“对。说起来，这件事你还真的可以帮上我。”
“怎么说？”
文轩在苏雨霖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苏雨霖微微一笑道：“好，我试试。”
文轩见苏雨霖起身要走，调侃道：“你我难得见一面，就只谈公事吗？”
苏雨霖笑了笑，又坐下，举起酒杯道了声“谢谢”。二人举杯手中的玻璃杯轻轻相碰发出了一声清脆悦耳的声响。
“你不带我去听听嫣然唱歌么？”
“外面许多人抽烟，你不习惯的。”
文轩淡淡的这一句，让苏雨霖有些感伤——文轩曾经烟不离手，但在她面前，他却从来不碰烟。
“在南京的时候，你有一次把衣服披在我身上，被我穿回房了……我在你的衣袋里见到了大哥留给你的字条。”
“霖儿爱书，爱茶，怕雷声，恶烟味。多费心。”文轩低声道，想起挚友的离世不免有些感伤，“你大哥很疼你。”
“我知道。”苏雨霖眼睛微微泛红，抬头望着文轩：“你也很疼我。还记得我爱喝太平猴魁。其实，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最清楚。”
“不然师父怎么放心把你交给我呢。”文轩语气认真。
“若我可辅，辅之；如我不才，君可自取。”苏雨霖道。
“如果我娶了你，还有什么‘自取’可言，都是苏家的人。”文轩望着她，见她有些为难地低下了头，笑道：“你放心，我会等你考虑清楚，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你不愿意做的事。”
“你对我怎么样，我心里很清楚。只是，我心里还没放下，总觉得对你不公平。”苏雨霖神情复杂。
“我明白。”
“轩哥，昌荣百货苏家有70%的股份，父亲给了我55%，给了你15%，等赶走胡天吉和常远之后，我想转40%的股份给你，让你成为昌荣百货的大股东，这是你应得的。”
“你觉得师父为什么这样安排？”文轩问。
“父亲大概是希望昌荣百货的股份始终掌握在苏家的人手里罢。”苏雨霖回答道。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师父希望我娶你。”文轩道，“我要真正掌控昌荣就要成为大股东。如果我只是想要昌荣，我会欣然接受你的馈赠。但我不想以这种方式成为昌荣的大股东。”
“轩哥……”苏雨霖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
“我愿意等。”
苏雨霖沉默地低下了头。
“他到底哪里这么吸引你？”文轩用一种戏谑的口吻问道，“我哪里比不上他吗？”
苏雨霖望着他竟一时失语。
文轩起身道，“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小张在楼下。谢谢轩哥。”
文轩送苏雨霖到楼下，看着她上车，直到车子离开他的视线才回到凤仪饭店。返回后，他继续应酬着各界名流，嫣然也在一旁陪酒。一杯接着一杯，直接深夜才送走客人。他一直保持着清醒的状态，待客人一走，他便“吐”地一塌糊涂。他收拾好自己，准备离开。嫣然关心道：“没事吧？”
“没事，不是经常这样么。”文轩淡然地笑了笑。
“我送你回去？”嫣然试探地问。
“不用了。”文轩说罢向门口走去。
莫嫣然竟快步上前挡住门，她望着他，用背在身后的手将门锁上。偌大的凤仪饭店，似乎只剩下了他与她两个人。莫嫣然伸出双手娇媚地搭在他的肩上，文轩轻轻吻了她的额头，却有些心不在焉，刚回过神，见到莫嫣然正一颗颗地解开他上衣的扣子，文轩一把将她抱起，来到餐桌前，一手抱着莫嫣然，一手用力扯下红色的桌布，上面的杯碟“砰”地摔在了地上。他将她放在桌上，闭上双眼，热烈地与她拥吻。
不知为何，莫嫣然在他耳边轻轻唤了声“三哥”。文轩像是忽然清醒了过来，不觉松开了手，睁开眼睛看了看莫嫣然，又将头转向了满地的碎片。
“你送走苏雨霖之后就一直灌自己酒，我本想让你发泄发泄。”莫嫣然叹了口气，艳丽的妆容也无法掩饰她黯然的神色，终于，她开口问道：“文轩，从南京回来，你就没有碰过我。每次不是说累，就是说太忙……你我之间有什么可隐瞒的呢？”
“我没有想隐瞒什么，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说。”
“不是。”莫嫣然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你本就没打算直说，你想用你的行动暗示我——你一回来就把我住的房子和凤仪饭店的股权都转到我名下，在人前人后都跟我保持距离。你也知道我一定能猜到，你这样做是因为想跟苏雨霖在一起。”
文轩没有言语。
“我偏就这么不解风情，我偏要问。你终于有机会娶她了，所以急于甩掉我对吗？”莫嫣然眼中带着泪，“可她心里根本没你！”
“我知道。”文轩漫不经心地点了支烟，“我要掌控昌荣，就必须娶苏雨霖。”
“你撒谎！”莫嫣然声音很大，借着醉意将心中的怨恨都发泄了出来，“我问你，你有几成把握可以掌控昌荣。你又有几成把握，苏雨霖会嫁给你！”
文轩没有说话。他知道莫嫣然的意思，他确实有很多方法可以掌控昌荣，并不是非要娶她。他没有告诉她，其实苏雨霖已经开口要把自己的一大部分股份送给他，让他成为大股东。
“你娶苏雨霖只能给人落一个‘入赘’的口舌，这些你都清楚，而且那个女人心还不在你身上……我和你一样，真心都喂了狗！”
“嫣然，是我对不起你。但我已经决定了的事，是不会动摇的。”
“其实我从来没有奢望过你会娶我，我不在乎，因为我知道你无论娶了谁都不会冷落我，除非……是苏雨霖。她是唯一，真正让你动过心的女人对吗？”莫嫣然望着他，泪水翻涌而出，晕染了她精致的妆容。
文轩一把将她搂在怀中，在她耳边道了声“对不起。”
“文轩。”莫嫣然柔声问：“如果我以死相逼，你会动摇吗？”
“你知道不会。”文轩丝毫没有犹豫，“嫣然，为我这种人，不值得。”
莫嫣然轻轻将他推开，拭去泪水，对他道：“我喝多了。明天就都忘了。你走吧。”
“好。你也早点休息。”文轩心中很内疚，却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留下莫嫣然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餐厅中，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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