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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异事

    黑漆漆的门板配着黑漆漆的砖瓦,黑洞洞的窗户糊着黑乎乎的纸。庄越裳住着的这栋屋子看起来简直没有一丝生气,屋檐下的的蜡烛幽幽晃晃,更是又添了一分阴森。

    蔺幽文看着眼前愤怒到要吐火的男子,心中无语,还是自说自话点地点头,行了礼,公式化走了一套互相认识的寒暄流程,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外面来此做客的蔺幽文,旁边是我的师兄司空临。多有打搅还望海涵。”

    男子一吐粗气,刚要再骂,蔺幽文却又已继续佯装礼貌道:“不知道阁下知不知道一名叫庄越裳的道友住在哪里,我正是要找她,可否为我指下路,谢谢!”

    她这副样子,多多少少带点自暴自弃的味道,看到这男子拍门要找庄越裳扯皮吵架,便想到之前山上那几个人为了点家长理短事吵架的样子,心里不由开始烦躁了起来。

    司空临笑了笑道:“兄台别着急,有话我们会好好听,实在不行我们可以立马滚走,不会扰了你吵架的兴致。”

    男子被打断了两下,情绪似乎也没之前那么高亢,冷笑了一声,又道:“你们是来找老二的?她就在里面,你们有本事就进去找她。”

    司空临又展颜一笑,拉着蔺幽文的手走上前,轻轻叩了叩黑漆漆的门板,道:“庄道友,师姐和我登门来拜访啦。”

    男子冷冷撇着嘴角,头转向了一边。

    门里却静悄悄一片,什么动静都没传出来,只是又过了一会,旁边的蜡烛又晃了晃,庄越裳的声音又从烛火中传来:“你们来了。先等等吧。”

    蔺幽文疑惑道:“等什么?”

    庄越裳迟疑了一下,缓缓道:“等我五堂叔走了,你们再进来吧。”

    “哈!”五堂叔冷喝一声,脸上肌肉变形,看着又像是幸宰乐祸,又像是烦燥不安,他忽然又大声道,”你们进去,老二你让你朋友进去,我倒看看你们能不能把老二这个孬种给劝出来!“

    …………

    屋门“吱呀”一声,突然颤颤抖抖垃开了一条缝,屋子里依旧是浑暗一片,空气凝滞难闻,只有点着的一根小小蜡烛,发出猩红暗淡的光。

    庄越裳的声音从里面隐隐传来:“快进来,快进来,不然五堂叔要生气的。”

    蔺幽文便直接拉开门,阳光漫撒透入屋内,却只照清门口旋转的微微尘埃,她对司空临比了个手势,两个人互相用充满疑惑的眼神对视了一眼,就这样大大咧咧走进了屋内。

    屋内的蜡烛光依旧也没显得有多耀眼,只是朦胧找出低矮的案几和旁边简朴的衣柜,一张床嵌在屋子的最里面,昏昏混混罩着黑色的帐纱,看不清里面的动静。

    庄越裳的声音正是从床上传来,听起来格外清晰,总算能教人分辨出一些语气起伏:“蔺道友,我躺在床上。”

    蔺幽文道:“我听得出来。”

    庄越裳道:“你过来一些,过来一些,我躺在床上,动弹不了,你过来看我,看看我。”

    蔺幽文刚想凑上前,司空临却突然伸出手拦住了她,又指了指桌上的蜡烛,笑了笑道:”师姐,没有光源,你看什么呢。“

    蔺幽文眼波流转,道:“确实。”

    庄越裳挣扎着道:“拿着案几上的蜡烛吧。过来,过来看看我。”

    烛火慢慢燃动,照得前方一片雾色暗红,蔺幽文手拿着烛台,慢慢走到床前,轻轻撩开了帐幕——

    只见一个血色的人直愣愣躺在床上,痴痴呆呆看着她,红色的光混着血色的人,几乎能让蔺幽文嗅到浓重的血腥味。

    可是屋内分明没有一丝血腥味,只是庄越裳浑身不带皮,瘫躺在床上,肌肉血管暴露在外,两只眼珠全亮在外,狰拧地转了转,牙齿龇了龇,看着蔺幽文似乎在笑。

    蔺幽文道:“你好。”

    庄越裳张了张两排牙齿,道:“你好。”

    蔺幽文道:“你还好吗?”

    庄越裳道:“还好。”

    蔺幽文又道:“但是你看起来不太好。”

    庄越裳脸上红通通的肌肉又向上牵起,轻声细语道:“我一直这样,习惯了。”

    …………

    庄越裳长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脸颊自然也是红润,牙齿更是亮白,只不过细究起来却根本不像是这回事。

    现在她肌肉纹理的脸颊轻轻颤抖了几下,大眼睛泛着亮光,听着五堂叔在外面来回踱步的声音,好似十分不安,又好似十分兴奋。

    蔺幽文眼神流转打量着她,皱了皱鼻子道:“外面的是你五堂叔,你们为什么要吵架啊?”

    她只觉得满头雾水,自上落雁山后自己预想的阴森场景虽然也看到了些,却总搭配着奇怪的家庭伦理闹剧,莫名奇妙给这里添了几点荒诞可笑感。

    庄越裳点点头,又摇摇头,含含糊糊道:“应该是他儿子,我三堂弟的事吧。”

    蔺幽文又问道:“那他什么时候会走?”

    庄越裳的声音又轻了几分,她悄悄道:“等到三堂弟过来,亲自向我汇报完事情,就能回家了?”

    蔺幽文不敢相信道:“三堂弟他不会是要亲自进你屋子来汇报事情吧?”

    庄越裳立即道:“当然是要他亲自过来和我说,我还有东西要给他,只能他亲自过来。”

    蔺幽文哀声叹气道:“那我知道啦,他父亲躲在门口他不敢来,他不回家他父亲又不会走,所以现在完全僵在这里了,是不是?”

    庄越裳小声道:“你总结地真好,我就是这个意思,本来还想再拖着多说两句废话,可惜了。”

    她顿了顿,又迟疑道:“不过应该不用太担心,之前也有过这种情况,后面其他人把嫌五堂叔烦,把他打晕了,事情就解决了。”

    烛台滴下蜡油,滚落到蔺幽文手上,她调整了下握姿,道:“你们到底什么矛盾啊?难道他看不惯儿子被你随便使唤?”

    庄越裳道:“我不知道。”

    “咚咚——”

    突然,门边响起一阵激烈动静,蔺幽文放出神识一看,原是五堂叔猛地一个箭步冲上前来,两只细手交替捶上破烂门板,脸正贴着门,大喊大叫道:

    “你真的不知道?你不知道,你真的不知道吗!你真的不知道吗老二?!”

    庄越裳半靠在床上,口齿不清道:“有什么事呢……”

    五叔重锤了破旧门板,引得门框“咯吱”作响,又一个大踏步窜到窗户前,挥拳抡上黑洞洞的窗户纸,在上面嵌下一个大大凹印,却也没能打破。

    “你教了他什么,你叫了我儿子做了什么你不知道?你在装什么!”

    庄越裳轻声道:“我教了什么?”

    五堂叔凑到窗前,似是要彰显自己的存在感,声音陡然拔起,蔺幽文只担心他的口水会将窗纸捅破,只听他撕心裂肺怒吼道:

    “你教他学些旁门左道,一会去抄这个门派的功法,一会去学另一个世家的吐呐吞息,搞出个三不像,整日里不人不鬼,苦灭四谛一概不通,被家里所有人讨厌,哪里还像个样子!难道他以后真的就只能这样,只能落得像那些奴仆一样的下场,躺在地上等着上天开眼能够凑巧开窍?!”

    庄越裳森森白牙咧开在外,恐怖惊悚,又似是在笑,道:“确实是我教的。”

    五堂叔似乎越来越悲愤,蔺幽文隔着薄薄墙壁,几乎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能看到他两只眼里忽然就闪起的泪光,身子都仿佛开始轻轻颤抖起来。她只觉门外气息一顿,似是五堂叔神经质地一抽搐,抬腿就将屋檐下的蜡烛踢到了门上!

    “砰”

    只听闷闷一声响,门忽然被他砸开了条缝,阳光挤入屋中,照出絮絮旋转的尘灰。他楞了楞,背着光让人瞧不清脸色,却忽然哀叫一声,凄容惨淡,灰溜溜地跑走了。

    蔺幽文目瞪口呆,不敢相信。简直都快跟不上庄家这里的稀奇节奏。

    “你们总算来啦。”

    庄越裳却已经又开始自若说起话来,似乎一点也不关心风风火火来,又风风火火走的五堂叔,声音听起来甚至还有些开心。只见她用两只手撑起无皮血红的身子,一点一点吃力地靠在床背上,大眼珠闪闪发亮。

    蔺幽文点点头,彻底放松大脑,道:“庄道友我们来了。”

    庄越裳喘着粗气道:“这里的人岂非都姓庄,你这样叫怎么能够区分人呢。”

    蔺幽文皱了皱眉,好似是搞不清状况,她看起来有些疑惑。司空临微笑道:“师姐,庄道友是想你叫她名字。”

    蔺幽文“哦”了一声,拖拖拉拉道:“越裳道友你好。”

    庄越裳肌肉向上牵动,似乎笑了笑,道:“你们总算来了,我等你们好久啦。”

    她确实是想笑,大嘴更加咧开,喉咙里发出“呵呵”声,却又突然间一口气呛在胸口,剧烈咳嗽起来,身子都在不断颤抖。她摆摆手,示意不需要帮忙,自己缓了一会,慢吞吞道:“等等我自己就能好。”

    她又虚弱地将被子往上带了带,调整几下呼吸,忽然又莫名奇妙道:“你们用膳了没?”

    蔺幽文疑惑地看着她,摇摇头道:“没有。”

    庄越裳吃力地冲蔺幽文勾了勾手指,示意她将烛台拿近,蜡烛上的光也配合着兀地一闪,仿佛被抽出丝一样,点点绕在她的指尖。

    只见她神秘一笑,眼珠都仿佛被照成了血红色,道:“看好啦。”

    “唰”

    话音未落,烛光突然一闪,转而爆出炽亮白光,刺眼地在床帐中来回散射。庄越裳嘴巴嗫嚅,念念有词,这些白丝烛光便又从她手上轻飘飘飞到她的口中,让她鼓囊起脸颊,几乎能透过肌肉看到头里骨骼。

    她嘴巴慢慢动着,轻声细语道:“裹赖。”

    烛光渐息,白光消褪,缓缓恢复了之前暗淡的血红色。庄越裳用力咽了一下,将烛光吞咽下肚,朝着蔺幽文和司空临笑了笑道:“我之前就是这样和你们说话的。”

    蔺幽文看了庄越裳一眼,道:“厉害。”

    庄越裳道:“谢谢你!现在我们稍等一下吧,三堂弟马上就过来。”

    蔺幽文吃惊道:“你才叫他过来?”

    庄越裳平静道:“是啊。”

    蔺幽文道:“那五堂叔怎么走的?不是三堂弟回家了?”

    庄越裳摇摇头,一字一顿道:“我也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