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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猛虎狡狐

    另一边,崔萍一路北行,寻着燕军的踪影去投,也没有花多久,就在孟津关找到了了父亲的帅帐。燕军营帐延绵数十里,即使是对燕军颇为熟稔的崔萍,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大阵势。军营中车来人往,忙碌异常,还有一些燕军士卒和军械仍在陆续渡河,水患过后泥泞的道路给行军制造了不少的麻烦,好在前方已无人阻击,燕军调度起来显得匆忙而从容。

    燕王崔允早已率先渡河,崔萍自曝身份,燕军之中自然无人敢怠慢,一路便迎着崔萍送到了燕王帅帐之中。崔萍进帐,便看见自己的父王崔允正端坐在案前看着军中的奏报,听到崔萍进来,只是稍一抬眼,看了一眼崔萍,说道:“回来了?”便又低下眼神,继续看奏报了。

    崔萍见状,赌气般的也不搭话,自顾自地坐了下来,二人沉默无语,似乎都当对方不存在一样。崔萍自从随大哥崔茂一起南下,就没再见过自己的父王,可是大哥之死,一直让她心中耿耿于怀,似乎有一根刺横在自己与父亲之间,而她虽然也没刺得生疼,也倔强地不想率先挑开。

    过了许久,燕王崔允还是先无奈放下了奏报开了口,对崔萍说道:“你能平安回来就好,眼下前方马上就有大战,军营不是你一个女儿家该呆的地方,还是尽快回蓟州老家去吧。”

    崔萍听言,顿时激起心中压抑已久的不悦,反驳道:“想不到父王还这么关心女儿,不知道父王是否也这样关心大哥?敢问朝廷送还的大哥尸首,父王收到否?下葬否?”

    崔允听到崔萍提起此事,知道终究是逃不过,略有愧意地说:“收到了,但我又退回给朝廷了。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哪里死的就在哪里葬吧……”

    提起自己大哥崔茂的事,崔萍忍不住泪珠在眼里打转,继续责问自己的父亲说道:“父王可知,当日父王命大哥南下帝都之时,大哥就曾对我说过,深感此行凶多吉少,但大哥说为大燕,为父王,刀山火海,亦无惧焉……敢问父王,可曾为大哥之死有过片刻的悲伤,还是欣喜,终于找到了起兵的理由?”

    崔允见崔萍这样责问自己,明白父女间的心结总还是需要解开,沉默良久,说道:“我亦知帝都之行的凶险,但若要挑弄帝都朝廷的风云从中得利,派世子茂儿去帝都是最好的选择,只是我也没想到最后茂儿真的会丧命于斯……不过话又说回来,朝堂里的暗箭伤人,和战场上的明刀明枪,其实都是一样的,我崔允的儿子,注定要为大燕献身,不幸殒命,这也没有什么好特别惋惜的……”

    崔萍当然知道父亲的用意,可是一想到大哥的遭遇,还是忍不住愤恨自己的父亲,赌气地继续逼问道:“父王还是没有回答我,你可曾为大哥之死感到片刻的悲伤?”

    崔允叹气道:“你这是什么话,父王岂是那样绝情之人,茂儿的事我也难过,但父王毕竟是大燕之主,当以公事为重。也包括你,萍儿,此前你脾气倔强,坚持要偷偷留在帝都,父王就日日担心……好在现在你终于回来了,父王也就放心了,在父王这里,就没人能伤害你了……”

    崔萍难得从自己一向刚强的父亲崔允这里听到这番软话,这声萍儿更是把崔萍强忍的泪珠都催了下来,见到崔萍这般梨花带雨,崔允也忍不住走上前来,为她擦泪,说道:“好了,父王知道你与茂儿情深,但逝者已矣,父王会为茂儿报仇的。”

    听到报仇,崔萍又反应过来了,止住眼泪问道:“报仇?父王可知应该向何人报仇?”

    崔允听得一愣,说道:“当然是这无道的朝廷。”

    崔萍继续说道:“我之前寄来的密报,父王难道没有看过?据我所查,此事似乎与朝廷无关,也不太可能是太子或者晋王的人所为。”

    崔允说道:“都看过了,不过无所谓了……茂儿的事情,总要有人来担责,人死在帝都,那就该朝廷担责。”

    崔萍顿时又明白了自己父王心中所想,刚刚对父亲燃起的一丝妄想瞬间破灭,冷冷地说道:“我明白了,父王其实并不关心是谁杀了大哥,只要把这祸事转嫁给朝廷就够了,对吗?”

    崔允被此话噎住,半响无语,只好岔开话题说道:“这些都过去了……无需再提了,眼下战端已开,再无退路,只有一往无前,扫平周氏,才能告慰茂儿在天之灵。”

    崔萍心中冷了一截,也不想再继续搭话,只是冷漠地继续问道:“其实我一直不解,父王为何就铁了心,把身家性命都搭上,不惜把大哥当成工具牺牲掉,也要争这天下?难道皇帝的宝座诱惑就那么大,还是只是父王的私心作祟?”

    崔允被问得已经无处可躲,思考良久,终于还是对崔萍说:“好,既然你都这样问了,那父王今天就告诉你为什么。这些话原来只想对茂儿说的,只是没想到茂儿……”说罢崔允叹了口气,转身进到里屋里,从自己下榻的床上枕头下,摸出一支箭来,递给崔萍。

    崔萍端详着这支箭,看起来颇有些年头了,箭头上已经锈迹斑斑,尾部的翎羽也已经稀疏,箭柄也被岁月侵蚀得有些弯曲了。崔萍不解地问道:“这箭是?”

    崔允解释道:“这箭是你的太爷爷,也就是我大燕开国之主烈王崔尧传下来的,烈王临终前传给了我的父王,后来又传给我,这箭是用来提醒我大燕崔氏的后代子孙,勿忘与周氏的一箭之仇。”

    崔萍继续问道:“一箭之仇?”

    崔允说道:“当年,我崔氏先祖烈王与周氏太祖周彬相约,共同起兵推翻前朝,曾约定好事成后共分天下。可那无耻的周彬,趁着我崔氏独拒前朝主力军时,偷偷先入长安为王;这也就算了,等事后我崔氏全歼前朝主力,率军前往函谷关想商讨共建新朝之事时,那周彬竟拒绝烈王入关,还从城楼上射下一箭正中烈王。这就是当时那支箭,烈王伤愈之后便默默收下了这支箭,以铭记此仇。想我崔氏,从前朝起就是河北一带的名门望族,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推翻前朝之功,我崔氏只少应占七成,而那周氏,不过是一个普通马奴出身,竟敢窃居帝位,还把我们分封在这幽燕苦寒之地,作为阻挡北方异族大辽人南下的屏障,如果不是我历代崔氏子孙励精图治,恐怕早就湮没在历次争斗中,何谈今日的强盛。”

    说罢,崔允情绪也有些激动,从崔萍那里拿过箭握在手中问道:“父王作为崔氏子孙,大燕的后继之主,怎敢忘记先祖的教导,怎敢忘记此仇?难道这就是你以为的私心吗?”

    崔萍听闻这些往事,不知如何作答,一时也有些恍惚,似乎也感觉自己的看法有些浅薄了。

    崔允继续说道:“所以父王无论去哪里,都将这箭随身带着,放于枕下,时刻提醒自己,若是有一天此仇得报,必将此箭折断于列祖列宗灵位之前,以告慰先祖之灵。父王此生要是无法做到,就将此箭传给后继之主,周氏欠我们崔氏的,终究要还!”说罢崔允又拿着箭,放了回去,等崔允回来,崔萍还在刚才巨大的信息量中,一时无法作答。

    崔允继续安慰道:“所以,父王也好,茂儿也好,这都是我们崔氏子孙的宿命,你也无需再纠结这些了,先安心回蓟州,等父王攻下洛阳,战事平息,你爱去哪里都行。”

    听闻此言,崔萍反驳道:“不,我不回蓟州。父王既然说这是崔氏一族的宿命,那我也有份。”

    崔允听后连连摇头,说道:“不许胡闹,你毕竟是个女儿,战场上刀枪无眼,不是你应该呆的地方。”

    崔萍更加不服气了,答道:“女儿怎么了?若是真上了战场,不比那些男儿差。”

    这时帐外传来的男子的应喝声:“我当是哪家的女子如此豪横,居然是萍妹回来了。”

    说罢,两个戎装具甲,燕军将领打扮的青年男子走了进来,其中一人身高九尺,虎背熊腰,一脸凶神恶煞的,是崔萍的二哥崔芒。崔芒骁勇无比,在燕军中号称万人敌,脾气也甚为孤傲,进来了也没有与崔萍多言,只是冷眼看了一下,便略过了。另一人身形瘦小颀长,略微还有些佝偻,两撇小胡子微微上扬,眼神中都透露着狡黠,是崔萍的三哥崔蒙,刚刚出言调笑的正是他。这二人母妃都是燕王的侧妃姚氏,与崔萍并非同母出,但崔萍之母,燕王正妃早已过世,虽然父王一直没有将侧妃姚氏扶正,但府中之事一贯都以姚氏为主,崔茂与崔蒙在军中又颇为得势,军中常言,崔芒猛如虎,崔蒙狡似狐,都是燕军中的栋梁之才,深受父王崔允信任。

    但崔萍对这二位哥哥却并无好感,因为自小就能感受到他们对于自己大哥崔茂的敌意,对于世子之位的觊觎,或许大哥选择冒险南下,也是受到了这边的压力。何况这二位哥哥也不是好相处之人,二哥崔芒向来傲慢,更轻视女子,三哥崔蒙虽然圆滑,却也不乏两片三刀之处,崔萍私下也听到不少故事,对这类人也是极为不齿。听到这二人进来,崔萍也不搭话,连忙偷偷擦掉刚刚的泪痕,把脸转向一边。

    崔芒也不多管崔萍,直接向崔允行礼奏报道:“父王,前方又有最新军情传来……”说罢就停住了,侧眼看了一下崔萍。崔允明白他的意思,对崔萍说:“萍儿,你先退下吧,我和你两位哥哥还有军情要商量。”

    崔萍倔强回道:“我也是崔氏子孙,有什么军情是我不能听的吗?”

    说罢崔芒和崔蒙二人都偷偷窃笑起来,崔允面色一沉,厉声喝道:“别胡闹,下去!”

    崔萍见状,一撅嘴,愤愤不平地退下了,还不忘扭头留了句:“下去就下去,但我绝不回蓟州!”

    崔允问言也是连连摇头,但他暂时也没功夫和崔萍计较。

    崔萍走出帅帐,又猛然想起高庭所说的那句话:或许谁得利最多,谁才是刺杀崔茂的真凶。崔萍回头看向帐中与父王讨论正酣的两位哥哥,若有所思……

    帐中之人却并不知道崔萍的异样,大战在即,搜罗分析前方的军情显然更加重要。

    崔芒奏报道:“父王,探马回报,秦世子孙潇已率二十万援军赶到洛阳城下,而昨日齐王吕钦也率十万援军助战,敌军实力骤增,我军是否应该加快行军速度,趁他们立足未稳,还没合兵一处,先行出击?”

    崔允沉吟品味了一会儿,笑道:“秦军会来,我不意外,毕竟朝廷现在拥立的那个小皇帝是他大外甥嘛……只是吕钦这个老儿,一向狡猾,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秉性,这次居然也来的这么快,倒是有些意外……不过也无所谓了,一起来了正好,聚而歼之,省的我还一个个去找他们。”说罢崔允转问崔蒙:“蒙儿,我军渡河情况如何,何时可以全军出击?”

    崔蒙连忙答道:“我军大部已经渡河,只有一些较重的辎重还落在后面,再有一两日应该都能准备妥当了。”

    崔允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此前他最担心的就是渡河这一关,再加上又有之前的水患影响了行军,但只要过了河,通往洛阳便是一马平川,他相信麾下的大燕铁骑足以踏平一切。

    “只是……”崔蒙有些欲言又止。

    崔允见状追问道:“只是什么?”

    崔蒙答道:“梁军那边的速度有些慢啊,他们人数本来少,还比我们先渡河,但我今日去看他们满打满算才过了一半,而且过河之后也不愿与我军一同扎营,刻意保持距离。我有去找过梁王,但梁王那边一直推脱……”

    崔芒听闻,愤愤地说:“要我说,带上那个梁王简直是多此一举,他要是再多事,我明日便亲自率军去灭了他梁军,省的这么多麻烦。”

    崔蒙笑着回道:“二哥别急,眼下朝廷援军众多,或许我们还有需要梁军的时候呢;再说,至少我们还需要他这个周氏嫡亲的名号呢。”

    崔允听闻二子之言,不置可否,说道:“眼下不是跟他们计较的时候,本王也没有指望他们出什么大力,只要不添乱就好。不愿一同扎营行军也行,但需时刻与我燕军保持紧密联系,不可脱离太远;毕竟如果我要是敌方主帅,肯定会先拿梁军开刀。”

    崔芒崔蒙二人点头领命,便下去各自安排忙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