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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草 楔子

    楔子

    郑屠背负着一柄古朴的长剑,鲨鱼皮烙花的暗青色剑鞘,露在鞘外的银色云形剑吞与剑柄上细细缠着的褐色皮线形成一种典雅而温暖的美。在海浪拍击礁石声与高处悠长箫声的交响中郑屠顺着石径攀上了生机崖。生机崖是东海潮生十七岛主岛白的至高处。

    生机崖上天色向晚,郑屠寻着箫声远远望去,穿一身皂灰色长衫的中年男人坐在崖边古松下的苍石上,他面朝大海,迎着徐徐海风,目光投向海天交接处,那里火红透紫又镶着金边的流云舒卷幻变,一会儿散成飞鸟穿林,一会儿又聚为莲花宝剑,又或者神龙夭、猛虎跃,变化多端。中年男人双手持握一根奇异碧绿色尺八短箫,将破气孔凑在唇边,悠悠地吹奏着一曲不知名的箫曲,呜呜的箫声悠扬而旷远,隐隐地还透着一丝淡淡的悲悯,箫声应着生机崖下拍打礁石的海浪声,仿佛吹箫人在与沧海一问一答。

    郑屠觉得自己是在看一幅名画师了了几笔勾勒出隐士图,意境高远,那画中的中年隐士是自己的授业恩师郑青崖,他真像是融入了风景之中。

    郑屠怕扰了师父的兴致,蹑手蹑脚走到郑青崖身后,安静肃立。

    郑青崖仿佛没有发现有人到了他身后一样,自顾弄箫,直到兴尽,待箫声余韵散尽,才回头看了郑屠一眼,轻声问:“破关了?”

    他只是轻轻问了郑屠三个字,风清云淡,但问的却是一件对潮生十七岛来说极为神圣的事——郑家家传武学最艰奥高深的长生剑法。

    说起东海潮生十七岛的渊源,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的疆域划分都是以极东南处高耸入云、绵延千里的龙脊山脉为界。由龙脊山脉东南麓再往东南方是方圆上千里的一片原始森林,那里山高林深,终年高温,毒虫猛兽横行其间,危机四伏,更有不知名的繁杂险恶物种共生其中,飘忽的毒瘴雾霭时时笼罩着整片森林,自古便未经探索,被世人称为鬼瘴森林。鬼瘴森林中的物产十分丰富,却因为恶劣的自然环境而无法为人所用,因此历朝历代的疆域版图便都以龙脊山脉为帝国极东南的坐标。鬼瘴森林以及它边缘东临沧海地带的潮生十七岛自古便为化外荒蛮之地。

    郑屠就在这个岛群上长大。

    中土大陆对东海潮生十七岛的印象只是知道那里自古居住着一个神秘而的庞大的土著家族,由于地理环境的原因,这个家族虽与中土大陆一脉相连,却世代孤陲边岛,有若弃民。

    朝廷虽对这个家族视而不见,俗世也并不清楚这是如何了不起的一个家族,可在江湖上他们却极其有名气,潮生十七岛郑家因为家传的一套长生剑法以及他们世代神秘的炼气法门而被江湖列为武林四大世家之一,与秀水城、铁王堡,以及传说中更加神秘的火藏神庙并称于世。

    郑屠自幼聪颖,习武的资质悟性也极高,他对郑家家传武学一触即通,人又勤奋,到十八岁后便对潮生岛郑家其他武学融汇贯通,终于有资格开始修练家传武学中最为高深的那一套长生剑法。

    郑屠的援业师父郑青崖自己性情冲淡,又受资质所限,并没有机会学长生剑法,到此境界便无法再在武学上继续指引郑屠。到郑屠将家传的其他功夫融汇贯通开始修练长生剑法时,潮生十七岛上当世唯一练成了这套剑法的岛主郑韶然恰恰离岛远游,于是郑屠只得携带长生剑谱自行闭关悟道。

    郑青崖方才所问徒弟的虽是这潮生十七岛最为深奥的长生剑法,开口却淡然之极。而他这徒弟至此已入潮生十七岛的第一流高手之境,却也并没有骄纵之气,恭敬回答:“是,长生剑越往后练越觉得艰辛,最后一篇万物生长的心法讲的本是简单的理气,但是却与之前学的武学理念相悖,艰涩无比又千头万绪,简直无从下手,感觉每一条路都可能通向走火入魔。于是便停滞了好久,昨天夜里被雷声惊醒,突然就将以往想的钻了牛角尖的问题一骨脑都贯通明了了,于是依着新明白的道理以木生之气运剑,将长生剑的招式一连走了三遍,平日阻涩不通之处全都顺畅了,体内的木生之气也在那一刻升华了,更加纯净灵敏,一丝一毫都了然于心,可以随意而发,万物生长之气就毫不费力地成了,师父,这应该就是顿悟的道理吧!”

    “感觉如何?”郑青崖轻笑着也不知道他要问什么。

    郑屠面朝大海,眺望着夕阳下泛着金光的波涛,远处似实又虚的几个岛屿在他眼中也成了新的景致,他久久没有说话,再开口时语气恬淡,气势却极其恢宏:“但觉天地狭窄逼仄,不够胸中这一股万物生长之气挥斥方遒!”

    郑青崖拿起身边一口木剑递给郑屠,眼中满是盈且:“岛主叫我在你破关之日给你,算是祝贺。”

    郑屠郑重地双手接过,那是东海潮生十七岛的圣物——木剑“寸盈”。

    “岛主回来了?”

    “是,回来七八天了,听说你在修长生剑,很是关切,特意嘱咐任何人不得扰了你修行清静。岛主托负我寸盈时说,长生剑法乃上天所秘惜之物,上天从不轻易与人,你若能自行破关悟透长生剑法,是得天之物。他说你若如此年少便得天纵之,易滋生视己虚若满、视人高若下之心,郑家的历史上也曾有人少年得天纵之,便欲与霄汉比高,与瀛海比大,终入弃天自毁之途。岛主告诫,你当以古为鉴,不可轻薄天下,不可混混沌沌,以至成弃天之罪!

    我东海潮生十七岛郑氏一族自古不事王侯、不臣天子、不友权贵、不媚宵小。在世人眼中看来我们郑家桀骜不驯,傲确实是傲了些,虽非全德,但人生在世宁傲不宁媚,你既已艺成,当遵祖训离岛去行走天下以磨砺自已,”郑青崖说到这里话锋一转接着道,“岛主叫我代他问你一句,你此生所立何志?”

    郑屠茫然无绪,愣怔半晌后,慢慢跪伏在郑青崖脚下声音恭敬:“请师父教我!”

    郑青崖面色郑重:“郑家自古不出仕,依古例,功夫练到长生剑门前便算艺成了,若不修习长生剑便当行走天下行侠仗义,只是行侠义之事师父这样的资质已经足矣,你既已悟得长生剑,要你去行侠仗义、打抱不平,可有些大材小用了!”

    “既不能当官,又不可任侠,我这一身本领岂不成了大而无用的屠龙之术?”

    “济天下以沉浮,代苍生而言疾苦!”郑青崖声若龙吟,仿佛这一句话早不知在心里翻滚了多少遍。

    此句一出,天地寂默,师徒二人比肩面朝大海,再无言语。

    那一年,郑屠悟透长生剑法、破关而出时刚满十九岁。

    他站在生机崖上眺望东海潮生十七岛,只觉得天狭地窄无以舒展胸中块磊。

    其时,天下正值战乱。叛军首领苏靖宇从帝国极西之处的无双城起事,几年之间就以燎原之势占踞了帝国的半壁江山。郑屠悟剑道之时,叛军首领苏靖宇正与势均力敌的勤王军大将陆鼎山对峙于逆奔江之畔。

    郑屠年龄虽小但道心坚如磬石,立志此生以渡苍生疾苦为宏愿。他由东海潮生群岛起身,钻入危机四伏的鬼瘴森林,攀越过高耸入云的龙脊山脉,踏上帝都珠郡的八百里平原,一路向西又跋涉过广袤的黑马子草原……他穿过了连天烽火,穿过了芸芸众生,终于抵达了世界的中心——狰突崖。

    郑屠提着木剑寸盈爬上狰突崖时已经入了夜,他问到狰突崖星象学派这一代的宗主魏北岳的所在就赶了过去。

    魏北岳正在浩瀚台上观测星象,郑屠走到他的身后,想说几句场面话切入正题又觉得此情此景也没什么场面话好说,便直接了当地开口问魏北岳:“你就是狰突崖的宗主魏北岳?”

    “哦。”魏北岳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那个叛军主帅苏靖宇身边的星象师越南枝是你的徒弟?”

    魏北岳没有改变坐在浩瀚台上戴着墨晶眼镜仰头看天的姿势,回味半响才觉出郑屠问话的不友善与咄咄逼人。

    他终于回过头打量了一眼眼前的少年,之后,眼神中的不屑渐渐散去,慢慢泛起了诧异。少年郑屠千里迢迢、跋山涉水而来,此时满面风尘、衣衫褴褛,但千里风尘并没有能遮住他的英姿,可真正让魏北岳诧异,并收起踞傲神态的却是郑屠的木剑寸盈。魏北岳以前并没有见过寸盈,但第一次见到就可以肯定郑屠手中那柄木剑是传说中的神兵寸盈。单看外表,说它是剑更不如说是一根木棍,它是由一根天然的东海花梨木制成,说是制成也不准确,因为它只是在貌似剑尖的位置被人很随意地削出了两寸长的锋刃,那锋刃处已被岁月打磨的包裹了一层薄薄的玻璃宝浆,光可鉴人,而木剑锋刃以外的其它部分却完全未经人工雕琢,完全保留着它天然的形态,奇的是剑柄位置的枝桠上竟然有几片翠绿的叶子鲜嫩可人,活的生机盎然。郑屠一路西来的途中,看到那几片叶子的人都会禁不住感叹生命力的顽强,但魏北岳博览群书,见识不凡,却是明白这木剑上的树叶子能活着,并不是因为它生命力的顽强,而是因为少年郑屠在用传说东海潮生群岛那奇异的能呼应天地的万物生长之气在养着它。魏北岳见郑屠如此年轻已有如此修为,不由对他多了几份敬佩,他望向那木剑压着心中的惊讶,故作随意地问郑屠:“这就是闻名天下的神兵‘寸盈’吗?”

    郑屠先入为主地认定这一场席卷天下的浩劫和狰突崖星象学派有关,带着气愤不理魏北岳的问题:“我在问你,那个叛军主帅身边的星象师越南枝是不是你的徒弟?”

    魏北岳也不接郑屠的话,微闭了双眼,左手拇指急速变幻着手形在掐算,上下唇喃喃轻翕,片刻之后就见他突然睁大了双眼,惊奇地“咦!”了一声,抬头望向星野:“原来你就是那个东来的大福星!”

    郑屠微微有些恼怒,厉声质责:“越南枝助纣为虐,他是你的徒弟,苍生这一场浩劫,你狰突崖也逃不脱干系!”

    魏北岳叹了口气,这才正色回答郑屠:“你错了,越南枝已经算不得是我的徒弟了。我们狰突崖这一脉的星象学流派立派七百余年,历三朝,至我魏北岳已传了二十六代,我们这学派之中代代有奇人,俗世上凤毛麟角、经天纬地的人才在我狰突崖可以说是多如过江之鲫。可惜立世创派的祖师爷当年为学派立的第一条铁律便是——静观天,不扰世。七百多年来多少朝代的兴亡迭替、世上战祸灾乱的纷呈,狰突崖都是在它们发生之前就已经推测出,并记录在卷的,可是我们却从来没有人去干扰改变历史的演进。越南枝是我狰突崖一脉的历史上第一个入世的人。”

    魏北岳停顿了一下,语锋变的傲然:“但是,就越南枝学到的那点皮毛,还不配挂上我狰突崖的名字。再者说,他以狰突崖的学问入世为用,已经违背了老祖宗的诫律,不能算是我的徒弟、更不能算是狰突崖的门人,他只是狰突崖一脉逐出门墙的一个弃徒罢了!”

    一个弃徒,依靠所学到狰突崖观星之术的皮毛,就能指引着逆王的三千家兵就掀起改朝换代的巨浪,郑屠心中极为震惊,却仍面不改色:“那我便去找他苏靖宇与越南枝问一问,他们荼毒生灵有何道理,是哪一颗星辰指引的?”

    郑屠说完转身便走,魏北岳却慢悠悠地用一句话拽住了他的脚步:“郑家的少年郎,你要代苍生而言疾苦,有一件事可得弄清楚,到底我狰突崖那个弃徒与勤王的陆鼎山哪一个才是真正助纣为虐荼毒生灵的!”

    郑屠停下了脚步,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就听魏北岳又说道:“你说的无双城那个逆贼苏靖宇,他起事时只有三千家兵,短短数年间便打下了半壁江山,几经朝廷打压,如今麾下依然汇聚着近三十万甲兵,若非民心所向,岂能如此容易,难道说天下支持他改朝换代的老百姓全都是逆贼?”

    郑屠毕竟年少,一时间竟有些绕不明白这道理。

    “物先自腐,而后虫生,现在住在珠郡紫鸾宫中的皇帝是什么品性天下无人不晓,他杀父**(指其父皇嫔妃,非生母)以夺皇权,上位后诛忠良任奸佞,帝国大好河山被他糟蹋的遍地疮痍,你说这样一个人如何还能做天下的共主?

    要我说,那个逆贼苏靖宇要灭他才更像是顺应星辰背后诸神的意志。越南枝虽是一个弃徒,行的事却未必是逆天之事,你说区区一个陆鼎山,岂能凭一人之力阻挡星辰运转?”

    郑屠猛然回头,目光炯炯,露着少年人的锋芒:“好,我记住你今天的话了,但也不能凭你巧舌如簧,几句话便想乱了我的心志,我郑屠自会去弄个明明白白!”

    郑屠说完转身下山,继续朝西往乱军与勤王军隔着逆奔江对垒的那座月伦城走去。

    魏北岳这次没有拦他,回想近日的天启星象,再望向少年郑屠锋芒正盛的背影时,露出一个对天下的未来了然于心的笑。

    鹿城当时还叫月伦城。

    逆奔江从狰突崖一路奔腾西来,流经此地时依地势、绕城划出了一个接近圆月形的巨弯,这座城池依水形而建,四周环水,有如孤岛,于是便有了一个月伦城的名字,世人多以为它得名于地势、城形,少有人将逆江三城另两座城——日曜城、星耀城,以及狰突崖群山脚下的辰月镇放在一起思考过。

    郑屠进入月伦城时,城内城外驻军共计十数万,而且在月伦城长驻已经有半年之久。郑屠看到的却是一座百业兴隆,各行各业都井然有序的城池,这大出他的意料,虎狼般的叛军竟然对城中百姓毫无侵犯,街道上来来往往的军旅士兵多见破甲败靴,但是他们个个精神饱满,在街面店铺中购买食物器皿、杂用物资,必然银货两讫,全无欺凌之态。这一切都颠覆着郑屠一路所过见到的帝国军队士兵给他留下的形象,仅由此一点,郑屠便可推见这叛军首领苏靖宇的厉害之处。

    郑屠在月伦城里住了四天,这短短四天的所见所闻,每一天都在改变着自己心中原本对叛军的成见,他本要再多住一段时间,更多地观察观察这支让他好奇心起的叛军部队,但在他入月伦城第五天的清晨,月伦城出了一件大事——叛军首领烈武王苏靖宇麾下第一大将铁梦戈突然现身城外,铁梦戈一身便装,提着他那口名动天下的随身战刀——定乾针,独自站在逆奔江边上,仰头望向江对岸西山上的一座座营帐,那是帝国守护者陆鼎山将军的主帐,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郑屠也随着看热闹的人群挤到江边。

    铁梦戈纹丝不动地站了很长时间,都让郑屠产生错觉,以为这位难得一见号称天下第一高手的铁梦戈只是来看景的时,铁梦戈终于动了,他找了一叶扁舟跃上船头,扁舟速度渐渐变快,横过逆奔江,直往江对岸勤王大军的军营而去。

    铁梦戈拄着长刀站在船头,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那叶扁舟就无风自动,渐渐竟快如飞箭,直看的围在江边的百姓连连咂舌惊叹,可那小舟虽快,到得对岸江边时说停便停,铁梦戈跃下了小舟,从容地走入早已刀枪剑戟俨阵以待的两排勤王军士兵布下的防守阵地。

    江这边的百姓个个心惊胆颤地为他捏把汗,可围观的叛军士兵们却没人紧张,他们都知道铁将军的功夫无敌天下,即便是徒手走入千军万马之中也不会有谁能伤得了他一根毫毛,这点小阵仗根本奈何不了他。

    果然,就见铁梦戈所到之处,勤王军的那些战士们不由自主地潮水一般朝两边退了开去。其中有一个战士竟然在他走来时带着的一股莫名威压之下握不住手中的武器,有一股强烈的想下跪膜拜的冲动,哐啷一声兵器掉落,紧接着连锁反应一般,战士们一个接一个不由自主的兵器脱了手,也有些意志竖韧的战士紧握兵器强行与铁梦戈身上那股威压对抗,可等铁梦戈走过他们身边之后,越是强行抵抗的战士此时越是浑身汗出如浆、手脚发软。

    铁梦戈毫无阻碍地走过江岸上勤王军布下的防御阵,留下一地东倒西歪的战士们,从西山山道走上去,一直走到了山上陆鼎山的中营大帐前。

    得到消息的陆鼎山早已等候在帐外,二人都是名动天下的大人物,陆鼎山只看一了眼独身闯营铁梦戈,便被他的气魄风度折服,知道这天下第一的盛名不是凭空得来了,果然是自己生平不可多得的劲敌,他从容轻笑:“将军今日所来有何指教?”

    铁梦戈抬手指了指二十余里外一座隐隐绰绰的突兀高山:“月伦城民间有个流传颇广的传说,说这野蟒山中有一条千年巨蟒,眼见便要得道成龙时,遭天劫毁了修行,自此戾气不散,聚成恶蛟一条,盘踞野蟒山中,为害人间。今日天朗气清,铁某欲邀将军同游野蟒山,为人间除此一害!”

    陆鼎山神色淡定:“铁将军竟然信这荒唐至极的神鬼之说?世上哪里真的有蛟有龙了?”

    “信与不信又有什么关系?权当在劳苦的军旅生涯里偷一日清闲也是好的!”

    陆鼎山微一沉吟,竟然觉得这偷一日清闲倒真是个可心的提议:“铁将军既有雅兴,请稍等,待陆某卸了铁甲换身便装!”

    铁陆二人几句定好了野蟒山之约,却没注意到西山下的逆奔江岸有了变故。

    江边的郑屠看着铁梦戈的身影走上西山的山道时,心中莫名地不安,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安,具体该如何处理眼前的局面,只是强烈地意识到自己必须跟上去,于是他急忙也寻了一只小舟跳了上去,手中的寸盈探入水中,把一股万物生长之气散入江中,不一刻感受到万物生长之气的江中水族应着郑屠的心意聚到他脚下的船边,推动着小船往对岸而去。岸边大部分人的眼睛都追着铁梦戈步伐,注意力全在铁梦戈上山与陆鼎山的会见,尔然后停在山顶中营帐前谈话的两个身影之上,竟没有人注意到水中鱼虾鳖蟹水狸江豚放下了往日仇怨,一改习性,同心协力推动着一个人的小船在渡江。

    郑屠上了岸,水族散去,方才结阵阻拦铁梦戈的战士也都刚刚恢复了过来,但是战士并没有来阻拦他,并且都不由自主的朝两边给他让开了一条道。前后两个人穿过勤王军在江岸的阵势,勤王军的战士们同样是不由自主的给他们让道,却又是完全不一样的两种让法,铁梦戈迫近时带着一股冰冷的肃杀气息,战士们感受到的是敬畏与恐惧,而少年郑屠走过来让战士们感受到的却是一股如沐春风的气息,他们仿佛心情也好起来,呼吸也顺畅了,郑屠没有开口,却让战士们感受到了他有一股亲切的就像是战友、亲人一般的气息充满全身,没有人能对他生得出一丝敌意,都没有意识到该挡在他的面前。

    郑屠上得西山,见铁梦戈与陆鼎山并肩的身影已朝着野蟒山方向去的远了,于是急忙提步追赶,不一刻三人的身影便都消失在远处。

    怔怔望着三人身影溶入山间林道之后,陆鼎山贴身侍卫营的首领才终于意识到了不对,一拍脑袋,急吼吼朝向手下十余位侍卫:“不对呀,弟兄们?陆将军独身赴约,他铁梦戈却叫了帮手,快追!”

    走到野蟒山脚下时,铁陆二人的身影隐入了浓密林道之后,缀在他们身后的郑屠听到了自己身后也有迫近的追兵,他回头看了一眼陆鼎山的侍卫们,轻轻一笑,放慢了进山的脚步,同时催动体内的万物生长之气,将之散入身周。

    少年郑屠身后,灌木、青藤、蒿草,甚至蘑菇、苔藓受万物生长之气催发,开始以肉眼能看到速度疯狂生长,一时之间方圆十余丈内草木芳菲、万物生长。

    陆鼎山的侍卫们眼睁睁看着疯狂生长的草木藤蒿相互纠结着、扭曲着、穿插着封住了进入野蟒山的唯一山道,他们只能绝望地守在山脚下望洋兴叹。一个时辰之后,山顶之上传来震荡群山的龙吟虎啸,满山草木为之悚然颤抖……。

    直到事后很多年,他们才知道当时那一片疯长的草木使他们错失了目睹烈武爷一统天下最重要历史时刻。

    铁梦戈与陆鼎山的这一次邀游,史官们称其为野蟒山之盟,大渊开国后修史,《烈武初录.铁梦戈列传》记载:“……帝困月伦城六月,将军只身渡江,会柱国公陆鼎山于野蟒山之巅,折其逐鹿之心,陆公渡江称降,帝示宽恩,以公主赐婚之……”

    大渊朝开国后,烈武爷为纪念得鹿铸鼎之喜,自此方赐月伦城新的名字为鹿城(逆江三城同时受赐新名,日曜城被赐名鹅城,星耀城被赐名鱼城)。

    正史并没有提及郑屠。

    但铁王堡与秀水城内部却至今都暗中流传着少年郑屠曾以一人之力力挫如今江湖上排名前两位的大高手的传说。而在天下诸侯的眼中,烈武爷的定鼎天下不过就是铁王堡与秀水城这两大世家结盟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