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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恐惧

    薄雾蔼蔼天光怯,轻语隆隆夜色喑!

    一卷灰蒙蒙的雾光,不知其生时,不知其始处,就这么带着一阵低沉的轻笑,突如其来,从一片熔光灼灼、焰光耀耀的枯桐林上空,轻轻拂过。

    它来时,星光黯淡、黑夜退散,天地间只剩下了灰色;他的声音响起时,万灵缄默、万籁俱寂,整个世界都在倾听他的意志!

    在场的所有生灵,都像是被一种莫名的大恐怖攥住了心脏,似将在哀嚎中迎来死亡,乃至比死亡更可怕的结局!

    禽鸟于半空中僵滞,不敢振翅,即使直愣愣地载向地面,都不敢腾空;凶兽也化为一座座雕像,匍匐于地,蜷身缩爪、不敢龇牙。

    就连那一艘浮空的宝船,都像是感受到了莫大的恐惧,眨眼之间,便在颤抖中解体,化作碎片散落。

    随后,这一卷灰蒙蒙的雾光离去了,就如其来时一样,倏然消失,无踪无影。

    只余下一群禽兽,从半空摔落之后,装死了半晌儿,才夹着尾巴哀鸣着、呜咽着,往那片枯桐林里逃去;不一会儿,这里就恢复了宝船到来之前的模样。

    除了那碎落一地的宝船碎片,和一只消失不见的粉嘟嘟大鸟……

    在荒原的先民们流传下来的经验中,特别提示过:雾季之时,绝不可再入荒原,否则只会落得失智癫狂、神销魂灭的下场,最终化为一堆枯骨。

    余路直叹悔不听前人之言,以至落得如此境地,若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他一定……谋划得更稳妥些再干!

    毕竟是成为修士的机会啊!这可是荒原之中,几乎所有人的终极梦想!

    怎能轻言放弃?

    大丈夫生居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只是未曾想到,不听前人之言的,竟不止他一个,而是一个接一个,且一个更比一个狠……

    那灰色的雾光,卷席之间,天地变换,只觉一幕幕如同世界破碎般的画面,在眼前不断闪逝,呼吸之间,已不知身在何处。

    哦,这么说也不太准确,因为此处很明显是一个洞窟,大约是在某处裂谷的崖壁上开凿出来。

    洞窟挺大,直径怕有十余丈,高也有数丈,半空中悬着一枚灰白色的光团,将四周照得大亮,一切事物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洞窟中间那一座祭坛,不知由什么材料打造而成,其底色也不可考;只见密密麻麻的神秘纹路,层叠交织,将其完全包裹,并有朦胧的光华,在这些纹路中氤氲流转;乍一看去,似有万千光彩,眨眼再看,却又只见一片晦暗,显得十分阴沉。

    而且这些纹路竟似活物一般,仿佛一直都在不停蠕动,不但覆遍了整座祭坛,更是蔓延到了周围地面!

    一眼看去,直令人脑壳发昏、头皮发麻,只怕多看几眼,都会心智错乱!

    除了中间这一座诡异的祭坛,洞窟边上的景象,也同样摄人心神——尸骸,堆积如山,绕了洞窟一圈的尸骸!

    这些尸骸个个死状诡异,有的面带欣喜,用手刨开了自己的胸腔;有的一脸惊愕,面朝后背;有的双手都折了,仍蜷着身体,以双腿夹断了自己的脖子……

    如此种种,全都是一副诡异扭曲的模样,难以想象,他们生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不过这些尸骸和祭坛虽是恐怖,但只要不看,倒也无事;惟独洞窟中间,立在祭坛边上的那只身影,他仿佛融入了周围灰白色的光晕之中,常视之而不见,然而他才是真正令人颤栗的源头,能直接辐射到每个人的心底!

    余路只觉心脏突突直跳,并且每一次跳动,都似要炸裂开来一般,极致纯粹的恐惧感,令他浑身发僵,不敢吱声也不敢动弹!

    不止是他,周围所有人,都是这副模样。

    那群因服下燃念丹而鬼哭狼嚎、丧志癫狂的杂役,身上汹涌升腾的神秘力量早已熄灭,不敢再放肆;就连那个失神麻木、只会呓语的木然男人,此时也是静若寒蝉。

    还有矮子中年,和他的师兄,以及之前主阵的修士,同样蜷头缩尾、战战兢兢地立在一旁,哪还有什么嚣狂傲慢又或淡然矜持的模样?

    此前被大鸟钩在爪子下的两名修士,也躺在边上,胸膛还在起伏,竟是并未死去,不断地发出惊厥般的抽搐,似乎在昏迷之中,也仍被恐惧所支配。

    而造成这一切的,仅仅是洞窟中间,那身影自然而然的一丝威势而已!

    集中精神,可以看到,那身影一身灰袍从头到脚,连头都隐没在兜帽之下,正绕着祭坛,似乎在摆弄着那些晦涩的纹路,根本没有理会待在边上的众人。

    就这样过去了好一阵,余路忽然听到矮子中年的低哼:“师兄……”

    声音微不可查,也就这洞窟中死寂一片,才能听到。

    其中语气复杂难明,难以说清,但毫无疑问,在目前这种境地下,这矮子中年,还是将他的师兄当成了唯一可能的依靠。

    只是却不知道这位师兄会作何反应,并且也来不及看他反应。

    就在矮子中年出声的刹那间,他面前突兀地出现一缕黑烟,又在下一瞬间化为一头黑漆漆的异兽!

    其形如犬狼,却拖着一条蓬松的大尾巴,全身幽黑,似乎连光都照不进去。

    “呜吭——”

    低沉的嘶吼响起,竟是陡然间驱散了那令人颤栗的恐惧感,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极致的恶意,憎恶、厌恨,天嫌地弃、神憎鬼厌!

    别人怎样不清楚,反正余路只感觉整个世界忽然变了,像是活过来了,有了生命、有了意志,却莫名地对他产生了极大的恶意,似要将他置入死地!

    一切都像是在远离他,又似乎正将他弃入无底深渊之下埋葬、抛进永恒虚无之中磨灭!

    甚至就连他自己,都对自己生出了无故的恨意,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碎尸万段、连骨灰都给扬了!

    “叮铃——”

    一声清脆的铃音,将他从神销魂灭的边缘拉了回来,但心中惊怖仍在,精神都还有些恍惚。

    不止是他,周围众人,都是这一副差不多的模样。

    而那头异兽在听到铃声时,似有些不满,喉咙中酝酿了几声低沉的咆哮,不过最终还是转身朝着洞口走去。

    洞口处伏着一只大鸟,粉色的微光紧紧包裹着全身,但很多地方已经染上了幽黑的色泽。

    异兽走到洞口,大尾巴缓缓摇晃,掀起阵阵黑烟,落在大鸟身上,似要把剩下的那些粉色微光,完全变成它的形……色泽!

    洞窟中,再无人敢出声,只能喑畏于灰袍人的威势中,战战兢兢、苦苦煎熬。

    又过了好一阵,那身着灰袍的人影,像是终于完事,望着祭坛不住点头,洞窟中响起低沉的轻笑声:“哼哼!好了,好了……再来一次,这回一定可以的……一定可以……”

    他转过身面朝众人,兜帽之下雾霭重重,连光都似乎在恐惧,不敢照进;只能看到两颗略微明亮的灰斑,缓缓游移,似乎正打量着众人,又像是屠夫在挑选待宰的牲畜。

    片刻之后,他似乎选好了目标,兜帽下的灰斑定住,传出低沉的声音,带着一股嫌弃的意味儿:“九丈心海?太差,太差!只这样,如何能得完美灵身?何谈体悟真法?大道无缘!”

    他一手指着身边祭坛,一手轻轻招了招,缓声道:“来,来这里!我助你一臂之力,为你重塑无上根基!日后蕴灵归元,不在话下!来……”

    这个样子,看上去很是和善,声音中也含着些许笑意,然而被他选中的那个人——那位师兄,却是全身颤栗,有些不能自已!

    他如何不怕?不见周围那层层叠叠的尸骸?

    “前……前辈,我……晚辈不堪造就,还……还是……”师兄颤声呜咽,像在轻泣,但不等他说完,便被灰袍人打断。

    “来!”只一个字,没了和善的笑意,全然一副不可拒绝的语气。

    “不……前辈!我乃是印泉宗弟子,身具泉印,一旦出事,必……”

    “来!”仍就这一个字,无情地打断了师兄的哭诉,带着一股不耐烦的愠怒。

    这一字出口的瞬间,哪怕不是被针对的对象,余路都感觉那一直萦绕心底的恐惧感,骤然强烈了几分。

    而师兄更是不堪,全身如筛糠般颤抖,又像是无法控制自己,竟挪动了脚步,摇摇晃晃地朝着祭坛走去。

    “不要……前辈……我印泉宗老祖早已蕴灵……我身具泉印,必被老祖感知……前辈……求你了,前辈……”师兄激动哭诉,又是威胁又是哀求。

    然而灰袍人全不理会,看着师兄走上祭坛,一指点在师兄眉心。

    翠色的微芒绽放,隐约闪过几色其它,又在眨眼间全都收敛,师兄终于安静了下来,一脸平静地盘坐在祭坛之上。

    “好好好!不要怕,我送你一场造化!”灰袍人兜帽下的灰斑都亮了几分,低沉的声音中隐约带着些许激动和期待。

    他翻手间拿出一块拳头大的蓝色亮晶晶,色泽深邃、晶莹剔透,极为纯净的样子,一看就是十分珍稀之物。

    灰袍人却毫不吝惜,竟是将这枚亮晶晶随手抛下,落在了那些晦涩诡异、不断蠕动的纹路之中。

    周围的纹路很快将亮晶晶包裹,丝丝缕缕的蓝色微光被抽出,顺着纹路流转,逐渐布满了整个祭坛,并朝着中间汇聚。

    随着光芒流转,祭坛上的纹路像是愈发兴奋,蠕动的速度越来越快,一眼看去,竟似波涛起伏、汹涌澎湃。

    没多久,那枚亮晶晶便似融化一般,不见了踪影,祭坛上的纹路,也逐渐平静,恢复初始时那缓缓蠕动的状态。

    而那些被抽出的蓝色微光,则全都被汇聚到了祭坛中央,化作一粒仿佛实质化的光点,倏然一闪,射入了师兄的眉心之中。

    “好,好!”灰袍人低沉的声音中压抑着激动,快速说道:“快快!接纳它!降服它!同化它!”

    也不知师兄此时还能否听到这些话,在被光点射入眉心的瞬间,他平静脸上起了变化,泛起各种表情,不断变换,兴奋、惊恐、哀伤、愤怒……喉咙中也一直酝酿着古怪的声音。

    忽然,师兄双眼睁开,整个人从祭坛上站起,脸上浮起愉悦的笑容……

    “啊?成……”灰袍人乍一惊喜,又忽然顿住。

    只见师兄脸上虽有笑意,但眼中却是一片死寂,又在刹那间彻底暗淡,脸上的笑容也就此定格,整个人完全失去了生机,仰面倒下。

    一道翠色的光团倏然从师兄体内射出,波光闪闪,隐约似有一弯明月在其中。

    这光团出现之后略一停顿,便像是感受到了不可言喻的恐惧,波光剧烈颤动,忽然整个崩溃,眨眼间完全熄灭,连一丝青烟都未留下。

    “呵……废物……”灰袍人声音平静,不恼也不怒。

    但这一瞬间,余路却感觉那一只恐惧化作的大手,攥着自己心脏的力道,似乎又加大了几分。

    他看着灰袍人随手一挥,就像拂去一捧尘土或垃圾一样,将师兄的尸体挥飞到洞窟边上,与那些死状诡异的尸骸堆在了一起。

    这位淡然矜持、骄纵傲慢,又心思阴沉、狠辣贪婪的修士大人,就这么殒没在了这个无名的洞窟里,又被随意地丢弃在了一堆尸骸之中。

    若是换个境地,余路对此一定喜闻乐见、拍手称好。

    毕竟,从遭遇这位师兄以来,这位高高在上的修士大人,就从未将他视为人看,或只把他当成了可以随时牺牲消耗的材料、牲口!

    也正因此,他才会陷入眼前这可怕的境地!

    而现在,这位师兄也被人当作一件材料、一头牲口般,随意地牺牲,毫无波澜的死去了,可算是以牙还牙,给他报了仇了。

    但是,报了仇,也得自己能活下来,才有资格高兴啊!

    如今这种境地,面对这深不可测、完全不可捉摸的灰袍人,想活下去怕只是个奢望了!

    不见周围那些尸骸?他们莫非真是自己求死?

    余路看不到活下去的希望,连修士都只能如提线木偶一般,被随意操弄,他一个普通人,还能挣扎?

    莫说挣扎,这次怕是想争口气,都没那个机会了!

    在这种极致纯粹的恐惧中,莫说拔刀,便是想动一下,都仿佛会立刻死去!

    但是,哪怕必死,也不可能就此放弃、就此躺平!

    他被小哑巴捡到的时候,站着还不到成年人的胸高,在弱肉强食的荒原中讨生活,要真有那么轻易地就躺平摆烂,他也不可能带着小哑巴好好地活到现在!

    生存三要素——稳、狠、硬!

    现在,是该又稳又狠了,要续命、也要争命!

    只要还没死,就要为继续活下去而拼命挣扎!

    看不到希望,就为自己拼出一个希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