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历史军事 » 清秋静月 » 六

    苗凤端着便桶走出里屋,看哥哥的被窝还卷在炕头上,知道他又一夜未归。凤已经习惯了哥哥夜不归宿,不足为怪。她走到院子的茅房里清理了便桶,又回屋舀了两瓢清水刷洗干净,然后把便桶放到太阳能晒到的西墙跟儿。

    洗漱完毕,苗凤熬了一锅棒子面粥,腾了两个馒头,就着小咸菜,早饭的任务就完成了。

    凤,有人在院子里喊她,是秋月老师的声音,上课啦。

    来啦,凤答应着,坐到镜子前,往脸上捯饬脂粉,然后换上新买的洋缎长袍,才出屋带上门,走进静家。

    静的小屋里欢声笑语,一群年轻女子围在炕桌上,边聊天边忙着手里的活计,有糊火柴盒的,有织毛线衣的,还有做手工编织花边的。凤花枝招展地进了屋,引起一片羡慕的调侃声。

    凤,又做新衣服了,你家是挖到金元宝了吧。

    凤,脸上擦的啥粉啊,这么香。

    凤说,这是谢馥春香蛋粉,大清道光爷那会儿就有了,还得过什么美国巴什么马万国大奖哪。电影明星都是擦这个粉。

    你咋知道电影明星擦这个粉啊。

    凤说,《华山艳史》里,那个女演员余兰,手里就是拿着这个粉。

    凤,你真行,电影你都看过。门票好几毛哪。

    凤说,什么好几毛啊,一块。

    那你买的是最贵的,听别人说,有4毛的,有6毛的,一块的是位置最好的吧?

    秋月合上笔记本,终止了大家的闲聊。好了,现在开始上课。今天我们学习五个字,耕者有其田。意思是我们农民都应该有属于自己的土地,这也是孙中山先生提出的“平均地权”的核心思想。

    这时,堂屋传来推门而入的声音,须臾,赵汉廷挑起门帘探进头,他眉头紧蹙,眼睛游巡一圈,把苗凤叫了出去。

    院子里,苗凤的家门口,站着一个警察。

    静和几个女人凑在窗户前,好奇地向院子里观望。

    刘鸿炳三人被拉到了警察局骑巡大队的一号羁押房。一号羁押房是三间平房,坐西朝东,其中两间打通,南北方向树起一层铁栅栏。栅栏里占了三分之二的地方,里面闹哄哄挤着四五十个犯人。有的面目狰狞,有的神情恍惚。有胖有瘦,有坐有睡,没有床,睡也是在稻草上席地而卧,或是倚墙而眠。天气虽然寒冷,也没有封住那股污浊恶臭的气味,

    栅栏外是宽约9尺的走廊,走廊北头是另一间牢房,大门紧闭。刘鸿炳三人被吊在铁栅栏的南头,隔着栅栏就是尿桶,呛鼻子的骚味顶的人喘不上气来。他们站了一个时辰,胳膊麻木,双腿酸痛。

    天亮透了,有犯人家属送来了早饭,也有一些犯人在狱警领进来的小贩那里买吃的。还有的犯人身无分文,只能忍饥挨饿。一个饭店的伙计走进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散发着荤腥酒肉的香味,送进了那间大门紧闭的牢房。刘鸿炳三人饿的头昏眼花,肚子里咕噜噜直叫。

    一个大肚子看守走进来,坐到椅子上,冲刘鸿炳三人

    说,爷发善心,没把你们扔笼子里,但是上头盯得紧,我也不能为这事丢了饭碗。想不受罪很容易,看见没,他指了指那间紧闭的大门,里面有床有铺,想吃什么就有人送,抽大烟,窑姐出外条子都行,只要你有大洋。

    刘鸿炳问,住里面要多少钱?胖看守说,进这间屋一个人需要5块大洋,再花5块可以去掉手铐,再花2块,可以睡地板,想睡高低铺,还得5块。其余就是吃喝,都有价格,长包也行,吃一顿算一顿也行。你们是三个人,打个折扣,给45块吧。

    刘鸿炳说,打地铺还要加钱啊。胖看守说,这是通行大例,大清国那会儿就这规矩,你们仨本来应该是51块,要你45,其实已然免了这两块了。

    刘鸿炳说,我先看看行不?胖看守说,当然可以。

    凤带着饭菜和大洋来了,刘鸿炳三人在犯人们嫉妒羡慕的目光下,顺利入住有床铺的牢房。凤为哥哥三人的身家性命担忧,不禁泪水涟涟。苗虎面对娇小孱弱的妹妹,也是万箭穿心,父母被流行性瘟疫先后索了命,自己是妹妹唯一的依靠,他不敢想象要是自己挨了枪子,凤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怎么过活。

    小立本说,凤姐,你去找找王镇长,他兄弟就是骑巡大队的头。求他给说和说和。

    凤问,人家能管咱的事吗?刘鸿炳说,行不行也得试试啊。你想让我们都被砍头啊,去的时候别空着手,买两盒点心匣子。

    苗虎叮嘱妹妹,凤,赶紧回吧,街上不太平,回家记得插好门,害怕就让静陪你,有事了去找汉廷舅舅。哥在里面出不去,你只能自己照顾自己了。

    寒风刺骨,凤擓着篮子往家走,眼泪不停地流,擦也擦不完,她无所顾忌地呜呜地边哭边走,像个无助的受了委屈的孩子。经过镇公所的时候,看见赵汉廷从里面出来,凤崩溃了,她扑倒在地上,抱住赵汉廷的双腿,哭喊道,二舅,你救救我们吧,我可怎么办啊。

    赵汉廷扶起苗凤,说,孩子,别着急,咱们一起想办法。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赵汉廷让凤在门口稍等,他去办公室找我。我了解了情况后,拿起电话找保利。保利说,这个案子不单单是盗窃枪支,关键是有共匪嫌疑,上边很重视,不好办啊。我说,刘鸿炳一个赌棍,小立本一个乞丐,苗虎一个苦力,就是三青皮混混儿,怎么可能是共产党啊。

    保利说,大哥,别被表象迷惑,谁也不知道私底下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

    我说,晌午有事吗,如果没有,咱们去静那里喝点,叫上保中,再摸四圈麻将。

    我挂了电话,对赵汉廷说,你去丑子那里定几个菜,送到你屋里,再去叫上保中。

    赵汉廷说,好,我这就去,那凤的事?我说,这几个二货偷什么不行,非得偷军火,现在又扯上共产党了,不好办啊,不过,只要人还在骑巡大队,就有缓儿。

    赵汉廷叫上凤一起往家走,凤问,王镇长怎么说。赵汉廷说,官面上的人说话都模棱两可,不过门没关死,还有希望。下午他们哥三来我家打麻将,到时候再听听他怎么说。凤说,二舅,我一女流,头发长见识短的,这事你给多费心,哪天他们出来了,再一总感谢你。需要花钱的地方,言语一声,我想办法凑。

    赵汉廷说,远亲不如近邻,都是穷苦人,谁没个三灾八难,马高凳短的时候,大家一起想办法,人心齐,泰山移。没有解决不了事情。

    赵汉廷去了包子铺,凤回了家,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心里像有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她想到了静,王镇长总去她家,心思肯定是在静身上,她说话也许能管事。于是,凤带上房门,去找静帮忙。

    静说,二舅都已经找过他了,我多说无益,还不如你一会过来,当面求求保利队长哪。

    凤说,这也好,那我什么时候过来?静说,等他们喝完酒,打麻将的时候。

    凤回到家,简单做了一口吃的,收拾利索后,回里屋,拿出台镜,一边漫不经心地梳妆,一边竖起耳朵,听着隔壁的动静。

    先是赵汉廷带回了酒菜,吆喝着让静摆桌子放椅子,后来王镇长来了,好像在说哥哥苗虎的案子,声音小,听不太清楚。随后又来了两个男人,声音乱糟糟的,都在说话。

    酒席吃了一个时辰,还声嘶力竭地划拳。凤躺到了炕上,昏昏欲睡。终于听到麻将洗牌的声音,凤立马起身,检查了一下妆容,又整了整衣服,便出了屋,她很紧张,身体在不由自主地发抖。她敲响了静家的门。

    静开了门,把凤让进屋来。赵汉廷坐在牌桌上,介绍说,她是苗虎的妹妹苗凤。凤,来见过三位老爷。

    凤埋着头,拘谨地鞠躬行礼,三位老爷好。

    保中打趣说,大哥,你家是天庭七仙阁吧,仙女怎么都住这儿啊。

    凤突然跪倒在地,哭诉道,王老爷,你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来世做牛做马服侍你

    保利煞有介事地说,盗窃军火,私通共匪,杀头的大罪,能说放就放吗。

    保中说,行了,哥,你看把小姑娘吓的。静,赶紧把人家扶起来,有话慢慢说。哭能解决问题吗。保中又回头冲保利说,哥,人在骑巡大队,还不是你说了算。我的面子无所谓,大哥都张嘴了,不看僧面看佛面,给通融通融。

    静扶起凤,一起坐到炕沿上。

    保利说,你们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深浅。保中说,自己家弟兄,知道你为难,上有国法长官,下有同僚部署。那个不是虎视眈眈的盯着你哪。保利不耐烦地打断保中说,好了,这麻将还打不打了。保中说,打打打,静,你先送凤回去,明天等我二哥心情好的时候,我去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