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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壶上有只羊活了(下)

    “哈哈,小主公讲这个漆画博山海兽纹屏风啊,”白路在席上图个亲切特意拄着拐杖也要挪到晋植身边坐着,一嘴牙口倒还齐整,“咱南边个都晓得麟郎好猎虎,为表麟郎武功,臣子们便赠予麟郎这么个纹样的屏风。”

    “原是我家之物?”晋植顺着白路改说起了官话,想是两人之间能藏能掖的都说得差不多了,他白路总该顾及一下朝廷派来的人。

    白路顿时端着一副深情厚谊的姿态,偷偷觑着曹胡儿和初歆道:“麟郎留下的物件大多在临沧的旧府里,侬做江州牧时难免缅怀我主麟郎军事无匹,就私心要了这个。”

    “主?”当下尽管没有人动筷也想趁手捞点肉吃的初歆突然因为声音的闪现而耳根一动,续着先前的故事,中年的白路也是坐在漆画博山海兽纹的屏风之前,他丢筷扶了扶自己的切云冠,说道:“晋衎生长在中原,只知江州话音,不识江州话义,他算个瘟主!左融但凡能让他做江州的主,还让恁来做甚?”

    “江州何时凭景乾马首是瞻了?白文道做这个江州牧何曾问过大使君。”谢嵩凛然的身形能使包藏祸心的小人无处遁影,他还是出现在晋植的位席上接连喝了两碗酒。(白路表字文道)

    “谢嵩糊涂不糊涂!”白路看起来气急了。“江州官籍于你我两家从未旁落他人之手,十三郡荣华听凭你我用遣,但惧麟兵而已。”

    江州牧出于对权力的贪婪而愈发狂躁:“晋衎为燕廷卖命是侮辱祖志,自取灭亡!而你我自领精锐,即便打不过大江也能守得住天堑。齐州管不得,燕廷管不住,连中怎舍得拱手相让呢?”

    反观谢嵩背靠着凭几又吃又喝的没什么过激的情绪。“大将军收集各郡公书法案,恐怕现下已经明了文道这十年是如何巧立名目,欺上罔下了。”

    “那些个受到你我打压不被重用的士人能不落井下石么?要不是晋衎破除燕律不再因地置官,在齐州,他们会有什么出路!”

    “那使君起初怎么不把大将军这么个变数拒之门外?”

    白路顿时语塞住了,借着酒劲才愿意承认道:“他假意书信劝慰,递发之间混淆日期,别说是侬,左融不也以为他还在京城,哪料到他实际杀到了江州。”话到这舌头忽然变得跟刀子似的。“令侄本该是为恁家退仕隐庙而去的玉安,侬也与令兄定下日后绝不亏待恁家。到头来,令侄带着晋衎赚开了㟅城,实在伤了侬的心。”

    “内侄天真,就惦念着往日江州君臣是如何戮力同心呢。”谢嵩把用心两个字咬得很重,尾音正好合上白路向晋植称呼他的父亲为主公。

    “咦——-”中年白路阴损的表情缝在了如今这个老头儿的脸皮上,他端着羽觞越发觉谢嵩太过平静完全是视死如归的情致,冷冷笑道:“连中句句往真了讲,一点儿不掺假,是未卜先知了吗?”

    谢嵩仰起头闭眼冥想了一会儿,然后拿起扁壶更加快意平生的对着嘴灌了个干干净净。

    “夬卦,凶。”他手抹胡须上的酒水,把扁壶扔到地上,指着羝羊图案道:“牵羊悔亡,闻言不信!”

    “哈!”白路惊其玄虚的呛了一声,且在笑谢嵩知命之容易而改命之太难。“介如个,连中还有何言相告?”(江州话介如个,既如此)

    “文道就时罢手,便是罢官问罪亦无失归田之乐。”谢嵩用箸尖沿着鲈鱼的脊骨滑动,自己已十余年未曾吃到这般鲜美的江鱼,喝到这般地道的南酒,只奈何见不到家中亲人就要黄泉路去,自己该怎么在奈何桥边讲述这种悲戚?

    白路忽莫有些动容,只是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包裹不住锋芒毕露的杀意。“左融当年叫恁代谢氏出仕在安阳,保的不就是今时今日。假使谢栩如约行事,或是恁心无贰志,哪至于举族受祸?”

    “临大节,无可夺志。当危事,无可贪生。”谢嵩投箸撑案而立,初歆情不自禁跟着他站起来,观他抿住发抖的唇不让自己在徐徐春风里落下一滴软弱的泪。

    “喔唷!”白路摇着头慢慢憔悴了心气儿。“差些忘啰,还就是恁教的恁侄儿读书。罢了,侬受教了。”

    谢嵩了无遗憾的朝白路拱拱手,在白路传唤门外刀斧手时最后问了他一句:“可当君与侬同一境地之时,君如何自处?”

    白路怅然失音越发不敢看谢嵩,牵袖遮在眼前,寒心说了一个字:“杀。”

    “杀。”初歆重复了一遍才发现自己像一只恶鬼般停在了晋植和白路的案前,自己个儿都有些发懵了。

    就在众人屏息以待的时刻,晋植疑云涣然,莞尔一笑道:“难道初校尉在外头安排了刀斧手吗?”

    “哈哈哈!”白路颤着干瘪的嘴唇也要随之释怀大笑道:“此小儿突发兽性,杵倔横丧也。”

    初歆闻言激发了豹瞳里的狞恶,甩手就去拿走了羝羊扁壶,略微咬牙切齿地问白路道:“牵羊悔亡,君如何自处?”

    白路发黄的眼睛一下子被启封的记忆给点亮了,只不过他到了这个年纪早就戒掉了喜怒形于色的习惯。他照常给晋植斟酒,道:“老夫素来不问卦辞,兽儿何故提及?”

    “兽儿?”初歆一手凛冽的倒拔长剑,剑锋使得触目之人莫不胆寒。他提步逼近道:“白路还记得麟郎晋安是谁杀的么,你仔细想一想?”然后他把长剑当地插在案上,指头比着初徹台的铭文从上到下的一个字一个字指给白路看。

    “初歆,你吓到他们了。”晋植把白路给自己斟的酒一口喝光了。

    “初氏?他竟然是初氏的后人。”席上顿时议论纷纷。

    初歆另手把羝羊扁壶丢在白路身上,全不管其他人会是什么反应,而曹胡儿及时挺身而出用天子心腹的身份镇压住了迫在眉睫的一场骚乱。

    “谢江州这许多年来可是一直想要大将军严惩杀害他叔父的凶手。”初歆信口威胁白路道。

    “谢江州的叔父?”白路好像真是老糊涂了,道:“谢江州有几个叔父来着?”

    “呵,”初歆佝下身子逼视白路道,“谢连中,谢嵩,记得起吗?”

    白路的眼神敛掩住许多光火,道:“记不起了,且未知初氏是否真有读心的邪术呢,单凭邪术也敢盛气凌人么。”

    初歆以恶斗恶道:“卫琬差我去京城之前我常常随他左右,偌大关东除去他与左氏巴不得晋衎早死,便还有你白路一家子人呢。你猜猜卫琬留有的凭证够不够晋散骑替父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