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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燃烧的木楼。

    木楼四周,密不透风地围着两圈持矛士兵,有的身上带伤。里圈的士兵面朝着火场,外圈的士兵则警惕地看着周围,预备斩杀任何闯入者。

    远处的喊杀声逐渐沉寂下去了。

    里圈内有两道身影,一个文臣打扮,一个武将装束。他们好像完全不介意火焰的炙烤,武将紧盯着火中的木楼,文臣则侧着头,也不知道是在听木头燃烧的噼啪声,还是在听风声。

    武将掰着指头数着:“吕产、吕禄、舞阳侯家、琅琊王、赵王后、鲁王后、梁王、淮阳王、常山王……加上代王后。这一趟走完,也该回京了。”

    文臣扭过头来,微微一笑:“绛侯想家了。”

    这将军便是周勃。他微微笑着说:“那倒不是,我们毕竟出来几个月了,长安城里不会出事吧?”

    “吕氏一族已灭,其党羽也被斩杀殆尽,剩下的东躲XZ尚且来不及,能翻出什么浪来。至于齐王、朱虚侯之流,虽然有野心,可笨得像牛,一牵鼻子就跟着走,一个刘泽就把他们吃得死死的,不足为虑。再说了,京城里不是还有胜之和亚夫吗?”

    周胜之和周亚夫是周勃的两个儿子。论武力,论行兵打仗,两人都是长安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尤其是周亚夫,一身金系斗技使出来,足可以以一敌千。

    “右丞相太高看犬子了。这两个孩子极是惫怠,尤其是老二,最爱游手好闲,惹是生非。”周勃笑着谦虚了两句,但脸上的微笑证明他对自家孩子还是信心十足的。

    陈平脸上也带着笑意,看了周勃一眼,然后回过头,接着看那烧得正旺的楼。热浪和火星扑面而来,仿佛要把人掀飞,陈平却纹丝不动,盯着火焰的眼神冷得像冰。过了一会儿,他才幽幽地说:“绛侯,你有没有想过,杀其子而立其父,做了这件事,我们,我们的家人,怕是都难以善终了。”

    周勃皱了皱眉头,重重地哼了一声:“你右丞相怕,我可不怕!我周勃读书少,可事无不可对人言。诛除诸吕,安的是他刘家的天下,可不是我周家的。就是到了地下,见了老刘……高皇帝,我也说得出口。”

    “这种话……休要再说。”

    “嘿嘿,没事!周围都是信得过的人,我也信你右丞相。”

    两人又聊了几句。这时,一名王府的亲随手持令牌分开士兵,走了进来,对二人行了一礼。

    代王有请。

    说是移步,其实就在相距不远的一栋小楼里。陈平和周勃走上楼,看到了刘恒。这位二十三岁的代王,他们认定的未来皇帝,此刻正面朝窗外,静静地望着那冲天的火光。听到楼梯响,他才缓缓转过身来,静静地望着陈平和周勃,脸上带着笑意。不大的房间里,摆着三张榻,榻前的小桌上已经摆满了酒菜。

    皇帝之位虚悬,作为右丞相和大将军,陈平和周勃已经是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两个人。刘恒不过是一个从小养在封地,作为“备份”之一存在的王爷。拜见刘恒,跪与不跪,全看心情。周勃愣了一下,刚要拱手,他身边的陈平忽然屈膝跪下,行了一个大礼。周勃撇了撇嘴,只好跟着跪下。

    反正你马上就当皇帝了,跪一下就跪一下吧。

    何况刚刚杀了你全家呢。

    刘恒轻轻地说:“他们……没有受太多苦吧?”

    周勃想要跪坐起来,回答“没有”,又想到右丞相官位比大将军大,理应陈平来回答,自己安生跟着磕头就对了。于是一动不动。

    陈平面无表情地跪坐起来说:“臣等有罪……”

    刘恒叹口气,缓缓地走过来,说:“‘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吕氏倒行逆施,祸乱朝纲,族诛是天经地义的,是天罚!我那发妻……既然姓吕,便是罪人一族,虽无罪也有罪,虽无辜也有辜。二位不避剑戟,不惧流言,为天下拨乱反正,是汉室的功臣,是我刘氏的恩人!说来惭愧,这等事,本王本不应该藉他人之手,可惜本王手无缚鸡之力,只好请二位代劳了。”

    陈平朗声说:“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我等出手,与殿下之不出手,皆是为我汉室,为了天下苍生。殿下心有不忍,是殿下的仁德,此乃万民之福。”

    刘恒点了点头,说:“说了这么多话,都忘了请二位起来!话虽如此,本王也不能完全置身事外。这桌酒菜是为了感谢二位准备的,其中两道还是本王在厨师指点下烹饪而成的。蔬粗醅旧,就请二位陪本王喝一杯吧。”

    两人谢了恩,站起来。周勃跟在陈平后面,缓缓地入了席,心里不住地叫苦。他很担心这位刚刚还在说体己话的代王在酒菜里下毒。虽然以他大成五级的斗气境界,大部分毒药一时三刻也不能把他怎样,但刘恒毕竟是代王,谁知道他身边有没有什么奇人异士,会不会搜罗到什么难解的毒药呢?陈平倒是神色如常,潇洒地入席,等代王端起酒杯后——这是礼节——也跟着举起酒杯,一边祝代王寿,一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接着,代王唤来亲随,命令将准备好的酒肉分给外面的士兵。燃烧的楼宇周围,一片欢声笑语。

    应该没有毒。

    这场让人如坐针毡的宴席并没有持续太久。过不多时,代王便推说不胜酒力,下了楼,留陈平和周勃在楼上饮食,还派了两个跳舞的美人和几名侍者。

    听着代王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周勃才松了口气。

    “手无缚鸡之力……右丞相信吗?”他低声问道。

    方才见面时,周勃曾偷偷感知了一下刘恒的斗气境界,想给这位代王摸摸底。谁知这一感知,竟让他毛骨悚然。

    人人都有斗气,只是多少的区别而已。一个普通人,哪怕是个砍柴的、贩菜的,一天功都没有练过,或是刚生下来的婴儿,只要能喘气的,都有微弱的斗气在体内萦绕。斗气会随着情绪外露。当人愤怒、悲伤或兴奋时,斗气更容易喷薄而出,这才会有目眦尽裂、头发上指、骨骼劈啪作响等等表象。可他方才探测对方时,居然没有感受到任何东西。这就有两种可能:要么对方真的一点斗气都没有,要么就是对方的斗气水平已经远远高过他的,而且能把心跳、呼吸、出汗都控制得滴水不漏,使人看不出一点端倪。周勃的金系斗气已达到大成五级,可以说是天下少有的高手。可这次探测,倒像行军打仗时把斥候撒出去,结果一个都没有回来——不是没探到东西,是一个都没回来。这让他心惊胆战。

    “这里是代王的地盘,将来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他若想对你我做点什么,哪用得着自己动手下厨。吃吧。”

    刘恒并没有去火场,而是直接回了寝宫方向。他无声地、慢慢地踱着步子,年轻俊美的脸被墙上的火把映得忽明忽暗。远处有人过来了。刘恒站住,然后屏退了身后的人。一名亲随上前行了个礼。

    “殿下。”

    “宋昌。确定吗?”

    “确定。火起后不久那股若有若无的斗是真的,持续了大约一刻钟,宴饮开始后才消失。”

    “会不会是王妃?”

    “应该不会。那是火系斗气,而且……当时王妃已经……”

    “是我们的人吗?”

    “臣已经查过了,不是。王妃身边的高手本来也没多少,大部分刚露头就被杀了。仅剩的两三个人也已带伤逃走。”

    “那人……他有多强?”

    “深不可测。当时整栋楼都是火,外面还有陈平所布的结界。即使以臣的功力,也做不到突破结界,在火场里来去自如,还不惊动任何人。”

    刘恒这时才回头望了一眼远处的火场。那栋一个时辰前还屹立在大火中的楼房,此刻正像一个不堪重负的人,发出令人心碎的呻吟声,慢慢地倒下。

    他面无表情地说:“知道了。”

    宋昌犹豫了一下,问:“殿下……要不要追查一下?”

    刘恒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的火光,冷淡了一夜的双眼里突然有了哀戚和愤怒的神色。但这神色也只持续了一刹那。接着,他淡淡地摇了摇头:“不用了。”

    宋昌的感觉没有错。就在火焰吞噬整栋楼房,陈平从外面布下结界之后,一道由火焰组成的身影,缓缓出现在房间里。那火看起来有些特别,是紫色——此刻房间里已到处都是红色的火苗,丝帐卷曲着被引燃,珠帘上,串着珠子的线被烧断了,珠子一颗接一颗地落在地上,然后摔得粉碎。但那火遇到他身上的紫火,竟好像某种生物一样,畏缩地向旁边躲去。

    仿佛在悠闲地游览什么景点,这道身影移动在火场里,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满屋子的打斗痕迹和尸体。

    “这是一招‘贯日诀’。又一招‘贯日诀’。”

    “这是‘金针诀’。虽然准狠,但失之过猛,便不及了。想来是激愤之下,控制不住力道所致。”

    “好一招‘祭天诀’,以小成四级的罡气催动此等刚猛的坤级斗技,难怪会同归于尽了。”

    他一边嗟叹着,一边绕过一根着火的柱子,静静地看着使出这些金系斗技的人——代王妃——的尸体。

    纵然生前雍容华贵,这位代王妃此刻已经是一个面目狰狞的血人。“祭天诀”是与敌谐亡的坤级斗技,施法者至少需要达到大成级别。级别不够强行使出,无论使不使得成,用斗技的人都会气血沸腾,内脏爆裂,即使立即接受救治,大部分也会全身出血而死。

    这代王妃应该是刚出月子不久,薄铠裹在身上有些紧,她躺在地上,右手还紧紧握着一把宝剑,左手捏着一个剑诀,浑身的血已经被烈火烤干了。看起来,她竟然是独自面对鱼贯而入的士兵,战至力竭而死的。

    “不愧是吕家的女子,如此烈性。吕家的男子如果有她一半的心性,也不至于灭族了。”

    代王妃身后不远有三个孩子的尸体,大的六七岁,小的才两三岁的样子。可能是因为害怕,大张着嘴,临死还互相牵着衣角。他们尸体上没有外伤,但喉头暴突,面色发青,双目圆睁,应该是被灌下毒药后身亡的。

    他伸出手,挨个试了试三个孩子的鼻息,然后站起来,叹了口气。饶是他见多识广,来之前也有足够的心理准备,这母子俱亡的一幕还是让他皱起了眉头。

    这时,他听到前方有细微的动静。

    那动静是从另一名女子的尸体下传来的,看尸体的装束,像是一名奶娘或侍女。她趴在什么东西上,手臂张开,死死地护住身下的东西,背后被刀戈砍得血肉模糊,一条腿已烧着了。

    他上前搬开女子的尸体,看到一个竹制的篮子,篮子里赫然装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想来是代王妃的第四个孩子。这婴儿同样面色发青,气息微弱,正眯着眼睛,迷惑地打量着它看不清的世界。白色的襁褓被奶沾湿了一半。这个初生儿应该是和他的哥哥们一样被喂了毒药,但怪异的味道让他把毒药和肚里的奶吐出了大半,这才把小命留到此刻。

    陈平还是知道轻重的,所以他没有亲自动手,而是让士兵们给这些孩子喂下了毒药。

    那身影轻轻地把襁褓抱在怀里,喃喃自语道:“真不枉我跑这一趟……刘氏啊刘氏,我主人家的债,我父亲的债,你们就从此刻开始偿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