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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3章 逃

    就在郭解放出蛐蛐的时候,郭延年也听到了院门外的骚动。有脚步声,有马蹄声,林林总总应该有二十五人。接着排队的人群便骚动起来。

    “今日问诊结束,明日淳于先生便要外出游历,大家不用排了,都散了吧!”这声音中气颇足,应该是个兵将。

    本来细长的队伍轰的一下子乱了,变成了一个很粗的队伍。人们围在门口,有的抗议,有的嗟叹,有的哀求。

    “求求将爷,先让我父亲把病看一看吧!”

    “我都等了一整天了……”

    “太仓公来了才两天啊,怎么说走就走?”

    “我才用五十钱换的位置,说不接诊就不接诊了?!”

    “退钱!”

    人群中反应最强烈的是那几个黄牛。接诊突然被叫停,等于直接断了他们的财路。

    “将爷,不能这样干啊,我排了三天三夜才抢到的位置啊……”

    “你们是哪里的兵?我和城防营的端木将军是过命的交情……”

    “我家里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孩,还在等米下锅呢!”

    接着就听见一个人被重重地摔在墙上的声音。所有的抗议声都好像鸭子突然被捏住了脖子,戛然而止了。

    大门被推开了,一个身着甲胄的人走进院子,站到静室门口,拱了拱手,“淳于先生……”

    “下去!”

    淳于意是名医,名医自有名医的脾气。他最讨厌开药方的时候被人打扰。此刻他正用刀在一片竹子上刻字。说了这句话,他思索片刻,然后把字刮掉,重新刻了两个字,然后把竹片递给郭延年。郭延年接过来一看,上面是刚刚刻下几位药材名称,下面则只有两个字:

    助我。

    这时,淳于缇萦拉着郭解,急匆匆地跑进来:“父亲!”

    “缇萦,把药囊和医书带上,出南城门!”

    “是!”淳于缇萦知道事情紧急,拉着郭解的手说:“跟我来!”

    那身着甲胄的兵头名叫梁乙,是已经去世的齐悼惠王刘肥的第八子——杨虚侯刘将闾的心腹,最近颇受重用。为了拉拢他,杨虚侯甚至还赏给他一匹铁青马。他感恩戴德,正摩拳擦掌,准备做几件漂亮事,报答侯爷的知遇之恩。

    杨虚侯的心思他是明白的——一开始,是想拉拢淳于意,所以考虑把淳于缇萦纳入房中,等见到淳于缇萦后,手段变成了目的,他是为了得到淳于缇萦而拉拢淳于意,又过了两天,他总算想清楚自己想要什么,那就是:他都想要。这种心思让醉心医术,以救死扶伤为己任的淳于意恶心而痛恨。

    来之前,杨虚侯吩咐“务必把人留下”,又提醒“要有礼貌”,因此梁乙早就想了好几套说辞,怎样恩威并施,说着软话把威胁的意思带出来,或者假称侯爷突然染病,把淳于意父女骗进宫去,等等等等。

    谁知道刚开口,淳于意就一声呵斥,把他的嘴给堵上了,好似使了一招“封口诀”。他是听惯了命令的人,听了淳于意无可置疑的棒喝,竟然听话地退到院子里,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不用听对方指令。他正在懊恼,一个文士打扮的人带着一队士兵走进来。

    文士对梁乙责备道:“淳于先生是侯爷的贵客,岂能如此无礼!”

    梁乙恨得直咬牙,恨不得把这个只会摇唇鼓舌的骗子撕了。他心里想:我怎么无礼了,我还没开口呢,就给人轰出来了……可是对方在杨虚侯面前地位比他高,他一肚子委屈不能说出口,只好拱手后退。

    文士笑眯眯地走到静室门口,拱了拱手,对里面说:“淳于先生,在下邾昧,在杨虚侯帐下听令。前日侯爷所说之事,不知……”

    淳于意强行压下怒火说:“多谢侯爷厚爱,只是在下已接受邀请,明日便要启程去为淮阳王殿下诊病……”

    淮阳王刘武是当今圣上的嫡次子,深受皇后窦氏的宠爱。杨虚侯在齐地称得上是一霸,但和淮阳王比,不过是圣上没见过几面的侄子,一个不起眼的宗室罢了。淳于意并不是迂腐的人,不介意说半真半假的谎——他的确收到过淮阳王那边的邀请,只是他来齐地前就已去过了。

    谁知道那文士早有准备:“如此甚好,先生可以把令爱留在殿下宫内,而后自可前往。既省去令爱奔波之苦,也可早晚照应。”

    “竖子!”淳于意拍案而起。他到底是个耿直的人,对和这种人周旋向来深恶痛绝,如今这种人居然把主意打到他的爱女身上,更是让他忍无可忍。

    一身木属性斗气喷薄而出!

    “我步步忍让,你们为何如此过分!回去告诉你主子,要遂他的意,除非踏过我的尸体!”

    离级斗技,万木刺!

    随着一声巨喝,淳于意脸上青气大盛。他举起双手,空中突然出现成千上万根木简,木简的青色越来越浓,箭头对准那文士,疾飞而去。淳于意医术精湛,宅心仁厚,所学的斗技也以防御为主,此时所使出的斗技也是他少有的攻击性斗技之一。他不是不能忍受被杨虚侯或者其他什么人招揽,但这次事关他的爱女,他绝没有后退的余地。

    竹简越飞越快,眼看就要击中邾昧,哪知道那邾昧只微微一笑,接着一挥手,一堵两尺厚的青色木墙赫然出现在他面前,还在不断增高,直到“咔嚓”一声,穿破了屋顶。

    坎级斗技,青木墙!

    竹简一股脑击中了木墙,大部分立刻失去了力道,掉在地上,只有少部分插进木墙里,只是没有一根竹简能穿过木墙击中邾昧。

    邾昧的笑声从墙后传过来:“早就听说太仓公不仅艺术精湛,一身木系斗技也是了得,一直想跟先生讨教一下。今日得偿所愿,真是三生有幸!”

    他来之前便了解过,淳于意的境界不过入室六级,而且并不擅长打斗,凭自己入室七级和梁乙的入室四级境界,可以说把他吃得死死的。更何况,淳于意和自己属性为木,梁乙属性却为金,金属性斗技对木属性斗技有天生的克制作用。所以这一行无论如何是十拿九稳的。

    当然,他刚才注意到淳于意面前还跪坐着一个颇有气质的老者,但那老者看起来毫无斗气,应该只是个来看病的路人,倒霉被卷进来了,能做什么事情?自己就是不小心把他当场打杀了,杨虚侯也是罩得住的。

    他挥手撤去木墙,想要欣赏一下淳于意的窘态,顺便发表胜利宣言。谁知道木墙撤去之后,他看到——另一堵木墙。

    淳于意在使出万木刺后,居然立即也用了和自己一样的斗技,来遮挡自己的视线,那木墙居然比自己的木墙还要厚。此刻墙那边的脚步声正越来越远。

    “老匹夫!竟敢骗我!”邾昧的双手愤怒地拍在木墙上,“梁乙!快!”

    梁乙刚才还在后边偷笑。能看着邾昧吃个瘪,他心里其实很高兴,但如果淳于意带着女儿跑了,他也交不了差,所以立刻大喊一声:“让开!”接着他握紧双拳,飞快地凝聚斗气,接着将拳头全力挥出。

    坎级斗技,开山斧!

    一股斗气匹练凝成一把巨斧的形状,带着破风声狠狠地砍向木墙,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将木墙砍出一个大豁口。从豁口看过去,淳于意已经消失不见,只有那老者还站在静室里,盯着豁口一动不动,好像是被吓呆住了。

    “梁乙,去抓住他女儿!她从后门跑了!”邾昧费力地钻过豁口,对着后方的梁乙下令。

    “是!”梁乙一边往外跑,一边大喊:“牵我的马来!发出警报!”

    手下一名士兵赶紧把铁青马牵过来,另外两名士兵抬过一杆青铜长枪。他抓过长枪,飞身上马,对士兵们说:“跟我走!”

    邾昧转过身,看到淳于意的身影正穿过后院,马上就要消失在视野里了。他正准备追过去,突然,身后的人说话了。

    “你不能走。”

    那个老者!

    邾昧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他缓缓地扭过头,看到那老者仍然静静地站在那里,轻描淡写地说着话,好像理所当然。全身上下没有一点斗气外露,和临淄街头随处可见的老人没什么两样。

    这下棘手了。

    “阁下是谁?”

    “……”

    “杨虚侯求贤若渴,先生大能,如能遇见杨虚侯,必得重用。”邾昧拱了拱手,斗气偷偷积蓄在衣袖间。

    “……”

    “在下可以为先生引见……”

    “……”

    邾昧躬身作了一个揖,衣袖被斗气鼓荡得翻腾不已。突然,他像踩了弹簧一样暴起,浑身的斗气自衣袖中喷薄而出,十根手指变得像枯树枝,对准了面前的老人。

    震级斗技,毒木囚笼!

    方才对战淳于意时,邾昧怕伤到对方,所以还有一些留手。可是现在,由于不清楚对方的底细,他一上来就用了自己最拿手的绝技。一截由斗气凝成的木桩从天而降,要把对方彻底困死。

    这毒木囚笼是他花了大价钱从黑市买的斗技,囚笼内侧布满的尖刺可以轻松划破盔甲,只要有一根刺扎破对手的皮肤,毒液便会渗入对方的身体,使对方全身疼痛,斗气无法运行。即使小成境界的对手,一旦被困住也会束手无策。

    “咣!”

    木桩重重地砸在地上,把地面砸出一个大坑。邾昧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可这一丝轻松的感觉只存在了一瞬间,因为他分明看到,原先静静站在那里的老者,在木桩砸下去的那一刹那,已经消失了。

    木桩下没有人!

    修炼多年的战斗意识让他心里充满了惊恐。邾昧大喝一声就要后退,可脖子后面一阵风袭来,一只手似慢实快地按上了他的后颈,内劲似排山倒海般冲入他的颈椎。

    “前辈,不可!”邾昧知道自己在对方面前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对方到目前连一种斗技都没有使用过。他垂下双手,做出想要下跪的模样,其实右手衣袖中一枚短剑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滑进手中。这是他极少使用的保命底牌。

    可背后的人并没有给邾昧反击的机会。邾昧听背后的人幽幽地说:“躺一会儿吧。”

    然后那只手在他头顶轻轻一磕,一股剧痛立刻从头顶传遍全身,让他直接失去了意识。

    淳于缇萦拉着郭解出了后门,立刻往附近人最多的街上跑。临淄是这时代的一线城市,石子路两遍,各种商铺、食肆、青楼鳞次栉比。每到傍晚,街上车如流水,路人摩肩接踵,出汗如雨。但这时候暑气还没有完全散,路上行人不多,只有摆摊的商贩在忙忙碌碌地摆上货物。

    二人跑到一处路口,淳于缇萦松开了郭解的手,说:“他们的目标是我和父亲,你在这里等着”然后快步向南方跑去。

    郭解看看缇萦远去的身影,又看看身后,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也慢慢地向南赶去。

    敲锣声渐渐近了。

    郭延年出了静室,直接跳上了房顶。在那里,他静静地观察着,感受着:小步跑动的郭解的身影,淳于意和淳于缇萦拼命奔跑的身影,那正骑在马背上气急败坏的持枪侍卫,敲锣的差役。还有三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正循着锣声,从三个不同的方向追来。

    他并不想掺和一个宗室王侯欺男霸女的腌臜事,但这时他没有选择。

    想来那淳于意也是一开始就看出自己的实力不俗,所以才向自己求助吧。

    计议已定,他脚下陡然发力,像一只燕子一样,迅速从一个屋顶窜到另一个屋顶,但他并没有去追郭解和淳于意,而是去了另一个方向。

    那敲锣的差役正勉强跟在梁乙后面,一边气喘吁吁地跑着,一边咣咣地敲锣。他跑着跑着,忽然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把他直接装进了路边一条巷子里。

    “你……你什么人?”

    “借锣一用。”郭延年说着,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在差役肋间,差役哼了一声,软软地倒下了。郭延年捡起锣和鼓槌,跳回房顶,一边猛敲一边朝东北方向跑。

    “咣咣咣!”

    “停停停!停下!停下!”

    最近的一队士兵立刻撞作一团,被压在最下面的士兵疼得龇牙咧嘴。

    “怎么方向变了?”

    “不对吧?”

    “贼人往东北方向去了!”

    不多时,三队士兵拖着兵器往东北方追去了。

    约摸着拖延了足够的时间,郭延年扔下锣,折回南门方向。这时候淳于意父女已经汇合起来,快到南门了。

    “父亲,我跑不动了……”

    “父亲背你走!”淳于意俯下身,淳于缇萦咬紧了牙关,眼眶里泪水在打转。她跳到淳于意的背上,父亲又开始猛跑起来。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了。

    梁乙感觉今天这趟差出得很不顺,先是被一个白身名医呵斥,接着,明明瓮中捉鳖的局,让人给跑了。当他骑着马在街上穿过那些小摊、三三两两的行人时,他已经明白:自己的前途已经被完完全全押在这段不长的追逐上了。只要抓住那个小妮子,入室四级的他就会有更好的待遇,更多的修炼资源,更强的斗技。否则,他即使已经进了入室境界,也会被那位喜怒无常的侯爷一脚踹出来。

    “把女儿留下!”他用双脚踢着马腹,不断催促着,同时把青铜长枪横在马背上,俯身下去,准备抓住淳于缇萦的衣服,把她提到马上来。在他后方十几丈的屋顶上,刚刚赶到的郭延年正在积蓄斗气,心想着这下非得泄露斗技不可了。

    好像冥冥之中谁发出一条特殊的指令。梁乙座下的铁青马突然嘶鸣起来,两条前腿腾空而起,仿佛要飞升一般。

    这时代的骑兵已经配备马鞍,但还没有人发明马镫,所以当骑兵骑在马上时,稳定性和安全性是很成问题的。有很长一段时间,马匹更像是长毛的运兵车,或后世的自行车——骑兵们把马骑到战场,然后下马砍人。梁乙的骑术精湛,也驯服过不少烈马,包括这匹铁青马。但是今天,当他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那一步之遥的机会之上,相信再向前一步便可以扼住命运的喉咙时,命运给他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他高高地飞了起来,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接着,他看到他的青铜长枪也横着飞了起来,那枪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枪杆中间那段正对着他的脑袋——还好不是枪尖——然后不出意外地、重重地砸在了他的鼻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