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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长姐

    逢雨路难行,岑静昭回到国公府已近戌时,错过了给老夫人请安的时辰,她刚从二门下了马车,就看到了早已经等在此处的薛嬷嬷。

    初喜的腿立时便软了,薛嬷嬷可是老夫人身边的人,她亲自过来定然没有好事。

    果然,薛嬷嬷瞥了主仆二人一眼,淡声道:“老夫人吩咐,三小姐错过请安时辰,去祠堂静思一个时辰,反省何为孝、何为敬。”

    初喜很怕薛嬷嬷,准确地说,国公府上下的仆人就没有不怕薛嬷嬷的,就连小辈的主子们,对她都是毕恭毕敬的。

    但终究是对小姐的心疼更甚,于是初喜还是顶着压力上前。

    “薛嬷嬷,今日下雨,山路不好走,这才——”

    “放肆!”岑静昭将初喜拉到身后,冷声呵斥,“不守规矩,回隽华院找石嬷嬷领罚!”

    见薛嬷嬷没有异议,岑静昭用眼神示意初喜离开,然后不吵不闹,没有半分不愿地去了祠堂。

    虽然祠堂里只有她一个人,但她知道在暗处还有眼睛盯着自己,于是她恭敬地跪了下去。

    和老夫人交手多年,她知道只有老夫人把气撒出来了,她才能安稳度日,否则老太太会想其它的招式来招呼她。至于原因,想必一定是今日母亲又惹老夫人不快了。

    她代母亲受罚,也算是尽了孝道。

    想着想着,她无声地勾起了唇角,好在她正面对着祖宗牌位,活着的人看不到她不合时宜的笑颜。

    失态只是一瞬,她想从袖袋里取出手帕遮掩一二,却不想掏出了一枚香囊。这是今日遇见的那位小将军的。

    说是将军,其实那人飞扬的性子更像是乡野匪寇。

    原本她应该生气的,当时她也的确是生气的,但不知为何,如今再次想起,她记得最深刻的,却是那人被她打得半边脸肿起来的滑稽样。

    最后,她还是把那枚香囊收进了袖袋里,想着等到这个多雨的夏季过去再丢掉也不迟。

    从祠堂回到隽华院,石嬷嬷一脸心疼地将自家小姐送回到了房间里,一边吩咐人准备热水,一边亲手给小姐布置晚膳。

    温热的香汤包裹住了岑静昭,身上带着潮气的阴冷很快消散了,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初喜,可觉得委屈?”

    “奴婢不委屈,奴婢知道小姐都是为了奴婢好。”

    岑静昭看到初喜托着软布巾的手已经肿了,应该是被石嬷嬷罚的,虽然下手狠了些,但总比落在薛嬷嬷手里强。

    这些初喜也懂,只是心疼自家小姐。

    她的双眼噙着泪,却倔强地不肯让泪珠落下,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模样,让岑静昭看得好笑又心疼。

    “好了,想哭就哭出来,在我的院子里,你不用忍着。”岑静昭顿了顿,语气突然沉稳冷硬起来,“但是到了外面,你要谨言慎行。我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护住你的。”

    说着,岑静昭从浴桶中起身,初喜上前用布巾为小姐擦身,脸上不自觉红了起来。

    小姐少女初长成,已经隐约有了女子的玲珑身段,且小姐常年闭门不出,皮肤白得像梨花一样,此刻被温水浸泡,白皙的肌肤透出红润,更添了几分艳丽。

    而这副精致的皮囊只是小姐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小姐的聪慧和气度,全天下也找不出几个。

    只可惜小姐生不逢时,若是生在其他富贵人家,定有诸多才子求娶,可是在瑞国公府,小姐的婚事老夫人必定不会上心。

    女子若是嫁错了人,那往后余生便都毁了。

    初喜自顾自替小姐发愁,岑静昭却已经昏昏欲睡,只是今夜还未用膳,她只好强打精神等着石嬷嬷。

    不多时,石嬷嬷端着食盒走了进来。

    “小姐,时辰有些晚了,少用一些,免得不好克化,夜里难受。”

    岑静昭脾胃虚弱,吃食需格外仔细。去岁三老爷从北疆带回许多坚果,特意给三小姐送来不少,三小姐吃了一小捧松子便腹痛了整整一个晚上。

    对于石嬷嬷的细心,岑静昭心存感激,她乖巧地点了点头,问起了今日她离府之后的事。

    石嬷嬷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半张着口欲言又止。

    原本她是想等着小姐用过晚膳后再说的,免得小姐忧心失了胃口,但没想到小姐竟这么快就问了起来。

    “小姐,您尝尝这百合鱼片,是汝州刚产的百合,鲜嫩得狠。”石嬷嬷夹起一块百合放进玉碟,明显是想转移话题。

    “嬷嬷不想说,定是为了我好,我明白。”岑静昭不动声色地吃下那块百合,轻声叹了口气道:“只是嬷嬷,我如今还要生活在这国公府,府中之事无论大小,都与我有关,多知道一件就比少知道一件有益处,是吗?”

    石嬷嬷有一瞬的愣神,或许是照顾小姐的时间久了,总是把小姐当成那个无人在意的孩童,而那个孩童,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长大成人了。

    “小姐说的是,是嬷嬷的错。”石嬷嬷弓下身,索性和盘托出,“今日大小姐回府了,说是要与大姑爷和离。”

    岑静昭了然,老夫人今日的不痛快,想必就是因为此事了。

    大房出了这样的事,父亲是嫡子,老夫人不忍心责罚,母亲是郡主,老夫人不敢责罚,而大姐姐自幼性情跋扈泼辣,别说是老夫人,就连祖父也要顾及三分。

    如此算来,这顿罚自己受的不冤。

    岑静昭静默不语,石嬷嬷看得忐忑又心疼,试探着问道:“小姐要不要去看看夫人?今日夫人也被气得不轻。”

    “不了,母亲应当不想看到我。”

    闻言,石嬷嬷只觉得心口隐隐作痛,这般伤人的话,小姐却说得如此平静,这哪是什么母女,根本就是一对冤家。

    “劳烦嬷嬷托人去卓家打探一下,卓家近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小姐何不直接向大小姐打听?到底是亲姐妹……”

    石嬷嬷越说越没有底气,说出的话连自己都不相信。

    岑静昭笑了笑,每当牵扯到家事,她院里的人就谨小慎微,生怕惹她伤心,岂知若她真这么容易伤心,这十三年她就是有九条命怕也早就伤没了。

    “长姐虽算不上贤良淑德,但也不是轻重不分之人,断不会轻言和离,这些事她也未必肯同娘家人说。她素来刚硬,怎会让人同情自己?”

    出乎石嬷嬷的预料,岑静昭听过大小姐的消息之后神色有些郁郁,但还是把桌上的饭菜吃了个七七八八。

    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岑静昭始终未能安眠,长姐和她虽不亲近,但到底血脉相连,就算姐妹之间有再多龃龉,她都希望长姐能过得幸福。

    岑家是百年世家,荫蔽子孙的同时,它的阴影也无时无刻不笼罩着子孙,长姐就是这一辈子孙当中第一个牺牲品。

    岑家之所以能够荣耀百年,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岑家有训,岑家子女不得与皇室联姻。

    想要不在船翻时落水,最好的方法就是不上船。岑家只效忠于帝王,深耕于朝廷,不偏不倚一心为公,如此才换来几代荣光。

    然而,身在局中,总会有不得已之时。

    先废太子与今上争锋的时候,曾一度想要拉岑家下水,三番四次试探着想要求娶岑家嫡长女岑静时。

    最后,岑家为了自保,只得将长姐匆匆嫁了一户四品官家。

    盲婚哑嫁,且双方家世差距过甚,夫妻俩最终变成了一对怨偶。

    如今虽没了先废太子的威胁,但世人对于和离女子总是格外苛责的,何况老夫人最重颜面,她会允许长姐和离吗?

    ———

    天刚蒙蒙亮,床上的帘幕透出微光,岑静昭翻了个身,把手伸进软枕,左右摸了半晌,她的手突然顿住。

    下一瞬,她猛然睁开眼,“腾”地坐起,拎起软枕里外查看,果然什么也没找到。

    她简直不敢相信,五官都皱在了一处,如丧考妣,但她还是不认命地又伸手摸了摸软枕。

    “别找了,小姐。”石嬷嬷走进内室,掀开帘幕,“杏仁酥糖老奴已经收走了。难怪小姐咳嗽迟迟不好,原来是每日在房里偷吃糖果。”

    岑静昭将目光落在石嬷嬷身后的婢女,见那少女像鹌鹑一样缩着。

    难怪昨日回府后便不见人影,原来是心虚。

    “同穗!”

    岑静昭低声呵斥,战战兢兢的同穗连忙跪了下去。

    “小姐不必为难同穗,是老奴逼问出来的。”石嬷嬷又好气又好笑,“老奴知道小姐喜欢糖果,但治病要紧,病愈之后再吃,身子是自己的,万不可糟蹋。”

    说着,石嬷嬷亲昵地摸了摸岑静昭垂下去的头,也只有这个时候,她家小姐才有点少年人该有的生气。

    岑静昭喜甜,偏偏不好意思宣之于口,只躲起来偷偷吃,前些时日因为风寒,石嬷嬷不再给她买糖果,她就借着去静慈寺的机会在路上偷偷买了许多糖果,都藏在了软枕里,只等着每日晨起时偷偷吃一颗。

    结果竟被一锅端了。

    她看着同穗,几乎咬牙切齿,“初喜昨日被罚,今日在府里休息,同穗,你陪我去静慈寺!”

    那么高的山,让这小叛徒慢慢爬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