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履约
“不过话说回来，这可真惨啊……”
安提布尔的目光越过目瞪口呆的阿泰莎与仍旧平静的伊菈，看向了她们身后，巷子深处那几乎看不出多少人形的三具尸体，啧啧地摇着头，迈着步子从两人身旁经过。牛皮缝制的小皮鞋踩在发黏的血泊里，纤细的手指从碎肉间挑出一块扭曲变形的骨头，举到面前细细端详，仿佛在观赏一件艺术品，完全不顾及那血污会不会脏了自己的衣服。
“这个完全是被蛮力碾死的啊，死得一点美感都没有，我以后可不要死成这样。”
就像是忽然失去兴趣了一样，安提布尔随手把骨头扔到一边，又忽的转身过来，对着伊菈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不看这些无聊的东西了，咱们去散步吧，伊菈小姐~哈弗斯邦克的夜景很美的哦!”
“不。”伊菈冷漠地拒绝，刚准备转身就走时，一道绿影便扑了过来，直接撞在了她的身上，令她浑身都霎时间绷紧，几乎下意识地就要伸手去拧断他的脖子。
但她终究还是停住了。
“欸——？!不要！一起去，一起去嘛！我想跟伊菈小姐一起看夜景嘛！”
伊菈整个人几乎都凝固在了原地，而本就在一旁因为看到传闻中的大艺术家而震惊不已的阿泰莎，此时更是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你……我……他……我……”
“……”
看着环在自己腰间的双手，伊菈觉得自己应该一拳给这家伙的胆汁都打出来。但看到那张稚嫩的脸，却又怎么也下不去手。
那张扑克脸上终于露出了平静和冷漠之外的第三个表情：无奈。
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松手，我陪你去。”
“好耶！”
“等下等下等下——你给我过来一下！”
阿泰莎一把抓住伊菈的胳膊，将她拉到另一条干净的巷子里。安提布尔倒也不介意，笑嘻嘻的把胳膊垫在脑后，就那么看着两人走开。转身便欣赏天上悬着的两轮银月去了。
“你怎么想的！？这边刚刚出了怪物死了人，你转头就要跟那只精灵出去逛街？还是在这三更半夜的时候？”她用无法理解的目光看着伊菈，觉得这家伙简直是疯了，“先不谈会不会被袭击的事情，你就不怕被卫兵当成嫌疑人抓起来？”
而伊菈则是表现得十分平静。
“以现场的痕迹来看，如果做出这件事的家伙想的话，房屋是保护不了你的。至于卫兵……”她顿了顿，扭头看了一眼安提布尔，站在另一边的精灵察觉到她的目光，便低下头来笑着对她挥了挥手。
“我是陪一个地位很高的孩子去散步，他们不敢盘问的。”
“孩——”阿泰莎被这个称呼呛得不行，一时间竟然分不清是她疯了还是自己疯了，“那家伙是精灵！咱们两个加在一起再翻个番都未必有他一半大，这特么是孩子？？”
“没区别。”
“蛤？？？”
没有给阿泰莎继续追问的机会，伊菈便转身走向了安提布尔。短暂的交谈之后，两人便并肩走向了街道的远方。
而阿泰莎，则是一脸茫然的看着他俩逐渐远去的背影，张了张嘴，哑巴了好久才扯了扯嘴角。
“……死了我可不管！”
……
伊菈当然是听不到阿泰莎的气话的，此时她正跟安提布尔并肩走在街道上。
两边的路灯闪烁着点点白光，伊菈用眼角余光瞥着这些路灯，一天的时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以至于她到现在才察觉到这明显不属于中世纪的东西。那看起来也不像是需要人工手动添加燃料的煤油灯，款式更像现代的一些路灯，只是模样相对要艺术化一些。没有看见灯泡，只见到灯泡的位置悬着一个水晶，在水晶外吊着一圈金属环，上面雕刻着一些看不懂的符号，在黑暗中隐隐发着淡蓝色的光。
“魔力路灯很方便吧？也就哈弗斯邦克这个贸易之都才有钱给每条街都配上路灯照明了，在别的国家，一般都只有首都和重点城市的富人区才有路灯呢。”
“魔力？”
“弥漫在大气之中的一种能量，到处都是，但只有很少一部分人才能感知到它。”安提布尔伸出食指在空气中划过两圈，一朵鲜花突然从指尖盛开。他伸手拿下那朵赤红的康乃馨，递给了伊菈。
“它看不见，摸不着。唯有那些有天赋的人，才能凭借第七种感官感知到它。”
“第七种感官？”伊菈顺手接过花，也顺便接上了话茬。
“灵魂。”
安提布尔眨了眨眼，本欲向前迈去的左腿忽然转而变踢，又借势原地转了两圈，面对着伊菈停下，鞋底与地面敲击，发出了悦耳的响声。
这一刻的他，又像个舞者了。
“伊菈小姐就有这种天赋哦，我的眼光很毒的~”
“是吗。”
“是的哦~”
安提布尔双手背到身后，身子微微前倾，脸上露出的笑容，恰如人们对精灵最美好的幻想那般纯洁而无暇。他脚尖轻轻点地，身子便轻盈地向后跳到了下一盏路灯的光下。
“虽然我很擅长说谎，但这句话是真的哦~”
“伊菈，以安提布尔·诺赛特之名保证，你会成为这片大陆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人物。”
安提布尔忽然收起了一切轻佻与嬉闹，虽然脸上仍然带笑，但他的双眼却透了一股认真的气息。
“这是你的命运。”
看着面前的少年，伊菈有些哑然失笑，摇摇头，刚想说什么。可睁开眼的一瞬间，她却停住了。
地面从普通的石板路，变成了砖路。面前的路灯从看不懂的魔法灯变成了熟悉的电灯。天上仅仅挂着一轮弯月，周围的房屋都成了熟悉的小小楼房。
……啊，这样啊。
很久之前，好像也有人对她说过相似的话。
她有一头柔软的金发，个子小小的，笑起来有酒窝，眼睛跟她一样，都随母亲。
“如果是姐姐的话……”她站在灯光下，像舞台上光彩照人的偶像一样，露出了让人移不开目光的灿烂笑容。
“一定能成为了不起的大人物的！”
那时候，她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轰隆隆——”
爆炸声夺走了她的全部思绪，眼前的一切都被血色覆盖。断壁残垣、土块瓦砾，在这其间分散着很多曾经是人的东西，现在它们只是泥土的一部分。
找不到尸体。不是因为失踪，而是都混在一起，分不出来。那个曾经叫安娜的活生生的女孩儿最终也成了雕在石碑上的几道刻痕勾起的符号，成了1.3万这个冷冰冰的数字的其中之一。
这个数字里，还包括了很多她所熟悉的名字。那些朝夕相处的名字……
那个时候……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呢？
“伊菈。”
哗啦的一声，伊菈骤然从幻觉中回到现实。额前的碎发已经被打湿，软软地贴在额头上。她双目失神，双手都在微微颤抖——但那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克制。
而在她面前，安提布尔的的两手放在她的身前，手里攥着两块黑色的毛边，厚重的皮毛压在身上，不算沉重的重量却带来了让人安心的温度。
一件酒红色的裘皮披风，不知何时被安提布尔披在了她的身上。
他踮着脚尖，将那厚厚的披风往上提了提，又往里紧了紧，仔细地为她扣好扣子，又为她裹紧了些，正如她第一次见面时为自己所做的那样。他退后两步，仔细地上下打量了两下，便满意地点点头。
“我就知道这件披风适合你，不枉我挑了那么长时间~”
伊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出。她低头，抬起手托起一块酒红色的绸缎，摩挲着，感受它那细腻的手感。尽管对服装并不了解，但仅仅从外观和手感，伊菈就知道，这绝不是什么便宜货。
“我不能收。”她简短地道。
“啊~我懂我懂，因为很贵重，所以更不能轻易收下，大家都是这样的~”
安提布尔愉悦地笑着，竖起一根手指抵住嘴唇。
“那么，给我一个承诺当交换如何？”
“……什么？”
伊菈困惑，但安提布尔却像没听懂一样，三步并两步地便来到了伊菈面前，高高地昂起头，眸子澄澈似水。
“无论如何，不要死。”
这话令伊菈又是一阵恍惚，可紧接着，脸颊两侧便传来一阵冰凉。安提布尔踮着脚尖捧住她的脸，面上满是认真的神色。
“是我在说话。别死，听到了吗？”
“……”
她低头，看着少年的面庞。两手冰凉，却不是死者的冷。仍然能感受到律动的脉搏，血管中潺潺流过的生命的溪流。那脸庞尽管精致，却非女性，更不是记忆中那温柔的脸。
那并非虚妄的过去的残影，而是当下再真切不过的活生生的人。
“……好。”
“我答应你。”
时隔七年，她再一次向其它人郑重其辞地承诺，自己将拒绝死神。
『不死的伊菈』不是因为强大，而是因为承诺，才会在那绞肉机般残酷的战场中生还。
她已经完成了第一个诺言，活着离开了战场。
而这一次，她也会履约。
安提布尔的目光越过目瞪口呆的阿泰莎与仍旧平静的伊菈，看向了她们身后，巷子深处那几乎看不出多少人形的三具尸体，啧啧地摇着头，迈着步子从两人身旁经过。牛皮缝制的小皮鞋踩在发黏的血泊里，纤细的手指从碎肉间挑出一块扭曲变形的骨头，举到面前细细端详，仿佛在观赏一件艺术品，完全不顾及那血污会不会脏了自己的衣服。
“这个完全是被蛮力碾死的啊，死得一点美感都没有，我以后可不要死成这样。”
就像是忽然失去兴趣了一样，安提布尔随手把骨头扔到一边，又忽的转身过来，对着伊菈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不看这些无聊的东西了，咱们去散步吧，伊菈小姐~哈弗斯邦克的夜景很美的哦!”
“不。”伊菈冷漠地拒绝，刚准备转身就走时，一道绿影便扑了过来，直接撞在了她的身上，令她浑身都霎时间绷紧，几乎下意识地就要伸手去拧断他的脖子。
但她终究还是停住了。
“欸——？!不要！一起去，一起去嘛！我想跟伊菈小姐一起看夜景嘛！”
伊菈整个人几乎都凝固在了原地，而本就在一旁因为看到传闻中的大艺术家而震惊不已的阿泰莎，此时更是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你……我……他……我……”
“……”
看着环在自己腰间的双手，伊菈觉得自己应该一拳给这家伙的胆汁都打出来。但看到那张稚嫩的脸，却又怎么也下不去手。
那张扑克脸上终于露出了平静和冷漠之外的第三个表情：无奈。
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松手，我陪你去。”
“好耶！”
“等下等下等下——你给我过来一下！”
阿泰莎一把抓住伊菈的胳膊，将她拉到另一条干净的巷子里。安提布尔倒也不介意，笑嘻嘻的把胳膊垫在脑后，就那么看着两人走开。转身便欣赏天上悬着的两轮银月去了。
“你怎么想的！？这边刚刚出了怪物死了人，你转头就要跟那只精灵出去逛街？还是在这三更半夜的时候？”她用无法理解的目光看着伊菈，觉得这家伙简直是疯了，“先不谈会不会被袭击的事情，你就不怕被卫兵当成嫌疑人抓起来？”
而伊菈则是表现得十分平静。
“以现场的痕迹来看，如果做出这件事的家伙想的话，房屋是保护不了你的。至于卫兵……”她顿了顿，扭头看了一眼安提布尔，站在另一边的精灵察觉到她的目光，便低下头来笑着对她挥了挥手。
“我是陪一个地位很高的孩子去散步，他们不敢盘问的。”
“孩——”阿泰莎被这个称呼呛得不行，一时间竟然分不清是她疯了还是自己疯了，“那家伙是精灵！咱们两个加在一起再翻个番都未必有他一半大，这特么是孩子？？”
“没区别。”
“蛤？？？”
没有给阿泰莎继续追问的机会，伊菈便转身走向了安提布尔。短暂的交谈之后，两人便并肩走向了街道的远方。
而阿泰莎，则是一脸茫然的看着他俩逐渐远去的背影，张了张嘴，哑巴了好久才扯了扯嘴角。
“……死了我可不管！”
……
伊菈当然是听不到阿泰莎的气话的，此时她正跟安提布尔并肩走在街道上。
两边的路灯闪烁着点点白光，伊菈用眼角余光瞥着这些路灯，一天的时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以至于她到现在才察觉到这明显不属于中世纪的东西。那看起来也不像是需要人工手动添加燃料的煤油灯，款式更像现代的一些路灯，只是模样相对要艺术化一些。没有看见灯泡，只见到灯泡的位置悬着一个水晶，在水晶外吊着一圈金属环，上面雕刻着一些看不懂的符号，在黑暗中隐隐发着淡蓝色的光。
“魔力路灯很方便吧？也就哈弗斯邦克这个贸易之都才有钱给每条街都配上路灯照明了，在别的国家，一般都只有首都和重点城市的富人区才有路灯呢。”
“魔力？”
“弥漫在大气之中的一种能量，到处都是，但只有很少一部分人才能感知到它。”安提布尔伸出食指在空气中划过两圈，一朵鲜花突然从指尖盛开。他伸手拿下那朵赤红的康乃馨，递给了伊菈。
“它看不见，摸不着。唯有那些有天赋的人，才能凭借第七种感官感知到它。”
“第七种感官？”伊菈顺手接过花，也顺便接上了话茬。
“灵魂。”
安提布尔眨了眨眼，本欲向前迈去的左腿忽然转而变踢，又借势原地转了两圈，面对着伊菈停下，鞋底与地面敲击，发出了悦耳的响声。
这一刻的他，又像个舞者了。
“伊菈小姐就有这种天赋哦，我的眼光很毒的~”
“是吗。”
“是的哦~”
安提布尔双手背到身后，身子微微前倾，脸上露出的笑容，恰如人们对精灵最美好的幻想那般纯洁而无暇。他脚尖轻轻点地，身子便轻盈地向后跳到了下一盏路灯的光下。
“虽然我很擅长说谎，但这句话是真的哦~”
“伊菈，以安提布尔·诺赛特之名保证，你会成为这片大陆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人物。”
安提布尔忽然收起了一切轻佻与嬉闹，虽然脸上仍然带笑，但他的双眼却透了一股认真的气息。
“这是你的命运。”
看着面前的少年，伊菈有些哑然失笑，摇摇头，刚想说什么。可睁开眼的一瞬间，她却停住了。
地面从普通的石板路，变成了砖路。面前的路灯从看不懂的魔法灯变成了熟悉的电灯。天上仅仅挂着一轮弯月，周围的房屋都成了熟悉的小小楼房。
……啊，这样啊。
很久之前，好像也有人对她说过相似的话。
她有一头柔软的金发，个子小小的，笑起来有酒窝，眼睛跟她一样，都随母亲。
“如果是姐姐的话……”她站在灯光下，像舞台上光彩照人的偶像一样，露出了让人移不开目光的灿烂笑容。
“一定能成为了不起的大人物的！”
那时候，她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轰隆隆——”
爆炸声夺走了她的全部思绪，眼前的一切都被血色覆盖。断壁残垣、土块瓦砾，在这其间分散着很多曾经是人的东西，现在它们只是泥土的一部分。
找不到尸体。不是因为失踪，而是都混在一起，分不出来。那个曾经叫安娜的活生生的女孩儿最终也成了雕在石碑上的几道刻痕勾起的符号，成了1.3万这个冷冰冰的数字的其中之一。
这个数字里，还包括了很多她所熟悉的名字。那些朝夕相处的名字……
那个时候……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呢？
“伊菈。”
哗啦的一声，伊菈骤然从幻觉中回到现实。额前的碎发已经被打湿，软软地贴在额头上。她双目失神，双手都在微微颤抖——但那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克制。
而在她面前，安提布尔的的两手放在她的身前，手里攥着两块黑色的毛边，厚重的皮毛压在身上，不算沉重的重量却带来了让人安心的温度。
一件酒红色的裘皮披风，不知何时被安提布尔披在了她的身上。
他踮着脚尖，将那厚厚的披风往上提了提，又往里紧了紧，仔细地为她扣好扣子，又为她裹紧了些，正如她第一次见面时为自己所做的那样。他退后两步，仔细地上下打量了两下，便满意地点点头。
“我就知道这件披风适合你，不枉我挑了那么长时间~”
伊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出。她低头，抬起手托起一块酒红色的绸缎，摩挲着，感受它那细腻的手感。尽管对服装并不了解，但仅仅从外观和手感，伊菈就知道，这绝不是什么便宜货。
“我不能收。”她简短地道。
“啊~我懂我懂，因为很贵重，所以更不能轻易收下，大家都是这样的~”
安提布尔愉悦地笑着，竖起一根手指抵住嘴唇。
“那么，给我一个承诺当交换如何？”
“……什么？”
伊菈困惑，但安提布尔却像没听懂一样，三步并两步地便来到了伊菈面前，高高地昂起头，眸子澄澈似水。
“无论如何，不要死。”
这话令伊菈又是一阵恍惚，可紧接着，脸颊两侧便传来一阵冰凉。安提布尔踮着脚尖捧住她的脸，面上满是认真的神色。
“是我在说话。别死，听到了吗？”
“……”
她低头，看着少年的面庞。两手冰凉，却不是死者的冷。仍然能感受到律动的脉搏，血管中潺潺流过的生命的溪流。那脸庞尽管精致，却非女性，更不是记忆中那温柔的脸。
那并非虚妄的过去的残影，而是当下再真切不过的活生生的人。
“……好。”
“我答应你。”
时隔七年，她再一次向其它人郑重其辞地承诺，自己将拒绝死神。
『不死的伊菈』不是因为强大，而是因为承诺，才会在那绞肉机般残酷的战场中生还。
她已经完成了第一个诺言，活着离开了战场。
而这一次，她也会履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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