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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有口难言

    莫道有天晴,

    生死谁人定。

    柳暗花明,

    满脚皆泥泞。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晌午时分刚停下来的雪,这会儿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三寅坐在门槛上,傻傻地看着院子里纷纷扬扬的雪花发呆,爹还有没有回来。他只觉得空空荡荡的,不是害怕,也不是委屈,什么都不是,就是感觉五脏六腑都已经不在自己的肚子里那样的空空荡荡。

    之前乌黛黛还陪着他,但是坐了一会觉得太冷太无聊,就悄悄地跑了。其实她大可不必悄悄地跑,因为自从爹走了以后,三寅就已经三魂丢了七魄,什么都顾不上了。在他短暂的记忆里,这应该是他第一次身边没有一个亲人。他突然开始想念自己的娘、哥哥、妹妹,当然还有爹。

    “三寅。”乌婶在屋里喊着三寅,见她没有反应,便轻轻地走了过来,蹲下身子把手放在了他的头上。三寅感觉有人在摸自己的头,于是下意识地仰头喊了一声:“娘。”话才出口,鼻子一酸,眼泪就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都是做娘的人,见此情景乌婶不免心中一疼,赶紧把三寅拉起来抱在了怀里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唉,好孩子,莫哭,你娘不在的时候我就是你娘。”

    跟在乌婶身后一起过来的乌黛黛,乍一听见三寅对着自己的母亲喊“娘”,刚准备取笑几句,就见娘突然把三寅抱在了怀里,不明白了发生了什么,莫名其妙地回头看向了自己的爹。乌叔坐在屋里,把女儿招呼到了身边,搂在了怀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晌午后,陈三来了一趟家里,匆匆忙忙地把忙忙地把事情的经过大概地说了一遍。老乌也是个讲道理的人,知道这个事情怪不着陈三。只是心里也不免犯起了嘀咕,这真是连阴偏逢屋漏,本来啥问题也没有的一件事,结果,硬是事赶事地给一一步步地弄成了这么个局面。虽然说,陈三再三地表示,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绝不让大哥受委屈。而且凭着自己和陈三的交情,老乌也相信陈三一定会格外照顾自己的大哥。可是,毕竟现在人被带到了府衙的大狱里了,再好再有人关照,那也是大狱啊。

    三寅在乌婶的怀里,倒是没呆多久,只是哽咽了几声,就收住了哭泣。然后轻轻地挣脱了乌婶,扯起袖子抹着眼泪。

    “没事,孩子,我也不哄你,你爹目前是遇到了点小麻烦,但是,过个两三天就能回来了。”看着抹眼泪的三寅,老乌说道。可是嘴上虽是这么说,但是其实自己的心里也不是特别的踏实,毕竟谁也说不好这仗要打多久。想到这里心头涌上了一阵无名之火,不由得又小声地骂了一句:“GR的鞑子!”

    “爹说,不能说鞑子,不好。”三寅看着乌叔,小声地开口说。

    “嗯?什么不好?”乌叔以为自己听错了。

    “爹说过,鞑子是骂人的话,不让说。”三寅解释了一句。

    “嗨,你爹倒是。”乌叔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倒是什么,于是摆摆手,“算了,不说你爹了。孩他娘,吃饭吧,天都黑了。”

    “唉。”乌婶抹了一下眼角,转身向后屋走去,边走边说,“大人一天两张盔饼,老弱减半,这仗还没打起来呢,咱们倒已经吃起了行军粮了。”

    “娘,我就爱吃盔饼。”乌黛黛蹦蹦跳跳地跟了上去。

    府衙大狱里,临时腾出来的两排相对的号房里加在一起足足关了有上百人,都是些暂时无法甄别身份的外来人。鬼浮生所在的这个号房里也关了十几个人,虽然也有些拥挤,但是相对其他关了二三个十人的号房来说,起码不用人挨着人,这已经是陈三在能力范围之内能够给予的最大关照了。

    鬼浮生靠着墙坐在一张薄薄的草席子上,表面上看着十分的安静,眯着眼也不和别人搭话,实则内心里早已经翻江倒海了。因为在来的路上,他发现一个惊天的秘密,在府衙大门正对的墙上有一个镌刻痕迹十分新颖的符号。

    符号是在一个被圆圈包围的方块,而方块的里面则是一个用狼族文字书写的“百”字。在斑驳的墙上,看上去平平无奇,不会有人注意,当然就算有人注意到了,也大概率不会明白这个符号的意义。但是鬼浮生明白,因为这个符号是狼族王庭“天狼卫”的暗号,而他曾经就是天狼卫的一员。

    被圆圈包围的方块代表着局面已被掌控的意思,而那个“百”字则表示,眼下这支队伍里带队的是一个百夫长。

    作为天狼卫曾经的一员,鬼浮生十分清楚地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天狼卫是每年从全狼族各部甚至是王族之中,挑选出最优秀最善战最聪颖的年满二十岁的勇士而组成,入选的天狼卫们除了每年严苛的淘汰之外,年满三十五岁的人也会自动退出,而不论是淘汰的或是退出的人都会被调往其他的部队委以重任。可以说目前整个狼族部队中绝大多数的百夫长、千夫长、万夫长都是曾经的天狼卫。天狼卫的具体人数并非一成不变,有时候多,有时候少,但是即便是在最多的时候天狼卫也只有八九百人,一个千人队的编制。可以说,每一个天狼卫都是狼族万里挑一的勇士,更别说在这样的一支部队里,担任百夫长是需要多么强大的勇武和能力。

    然而,这一切并不是鬼浮生感到最恐怖的事情,比这更加恐怖的是,天狼卫历来都是由狼族大汗直接领导,除了大汗以外,哪怕是王族贵胄,也没有资格对他们发号施令。也就是说,狼族大汗的王帐就在马丘城外不远!想到这,鬼浮生顿时感觉整个人如同掉进冰窖一般寒冷刺骨,自己隐姓埋名了十五年,没想到最终还是被堵在了这里。

    他不是没有想过,把这个情况告诉别人。但是,谁会相信呢?自己目前的情况能说得清楚吗?就算他能说清楚,又能改变什么呢?他也许并不清楚,在北边的草原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能够迫使大汗亲自领兵南征。但是他很清楚,为了狼族王庭不败的荣耀,这一次,马丘城在劫难逃。

    况且,这个符号的出现,说明天狼卫们有绝对的信心全面控制府衙。或许,在自己还没能把这些事情说明白之前,就会被人杀掉吧。他绝对相信,为了保证任务的完成,天狼卫们是绝对可以做到以命相搏的。

    甚至就在这大狱之中,说不定就潜伏着天狼卫的暗桩。马丘城作为南北通商区域的一座边城,有太多来自各种民族的家庭定居于此。数代甚至数十代的繁衍生息,想要靠面貌特征去辨别一个人是不是细作,无疑是痴人说梦。当然这也是鬼浮生长着一副明显区别于南人的容貌,却还需要再做甄别的原因。如果是在隋阳帝国的中原地区,就凭他的容貌,在这样的情况下,压根就不会发生甄别的可能,一经发现直接关押如遇反抗甚至可以当场格杀。

    “一定要把消息告诉老乌,或许还能有所转机。”长叹一声后,鬼浮生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他起身走到了牢门前,扒木栅栏,对着外面的狱卒恭敬地说道:“这位大哥,有劳了,有点小事想请这位大哥帮个忙,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狱卒听见动静转过头,坐在条几上阴沉着脸对着鬼浮生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而后似笑非笑地说:“出门在外,谨言慎行,遇到事情是能不开口就不开口,因为谁也不欠谁的。对吧?”

    “是,是,是,这位大哥说的是。但是,要是真的碰到了棘手的事,说不得也只有开口求人了。只是,既然说是求,那么心里面必然已经做了好求人的准备,大哥,你看是不是这个道理?”鬼浮生赶紧又拱了拱手。

    “嘿嘿,好说好说,既然话说到这份上,我也就不绕圈子了。”说完狱卒便起身来到鬼浮生面前,隔着栅栏接着说:“按道理来说,你们暂时也算不上什么作奸犯科的,有些举手之劳的事情,我呢,也是能帮就帮。只是,在这个地方有这个地方规矩,不能坏了规矩,你懂吗?”

    “明白,断然不能坏了规矩给大哥添麻烦。”鬼浮生一听有戏,不免心中一喜。结果话音刚落,狱卒的脸色立马就冷了下来:“说你不懂事吧,前面说的话还有模有样,说你懂事吧,说着说着就开始胡沁。我在外面,你在里面,你能给我添什么麻烦?非要说麻烦,那也是我找你麻烦或者你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是,大哥教训的是,是我不会说话,大哥大人大量,多多担待。”

    听见鬼浮生这样说,狱卒又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可不是什么大人,小小的一个牢子。说吧,有什么事?”说完,把耳朵凑了过来。鬼浮生连忙也凑了上去:“想请大哥疏通疏通,我想和送我来的陈三爷说几句话,就几句话就行。”边说边从衣服里摸出了一小块碎银子,悄悄地递了过去:“这个请大哥打壶酒喝。”

    狱卒不动声色地接过碎银子:“和你也不是很熟,没来由的怎么好意思吃你请的酒呢?”

    “你看,我这不也是想高攀结个善缘嘛。”鬼浮生赶紧又退后半步,施了一礼。

    “那成,我这个人就好交朋友,回头你出去了,我再回请你,倒也是有来有往。易货坊的里正陈三是吧?”狱卒见鬼浮生点头称是,便一转身又回到了条几边坐了下来:“陈三那边,我自然会原话带到,他要是愿意来就一定能来,等着吧。”

    整整等了两天,就在鬼浮生正在寻思是不是再另做打算的时候,一个牢头模样的人站在牢外喊了一声:“哪个是鬼浮生啊?”

    “我是,我是鬼浮生。”鬼浮生连忙站起来回答。“带出来吧。”

    “蹲着,伸手。”鬼浮生被带到了牢外的一个走廊上,牢头一边用铁链把他锁在一个廊柱上一边低声地说:“有事说事,别找不痛快。”说完起身便走,走到了走廊的尽头,一转身不见了。接着,陈三和一个穿着戎装的人搀着老乌从走廊外走了进来。鬼浮生抬头看见来人,心里顿时大喜过望。

    兄弟俩互相寒暄了几句,陈三在一旁咳嗽了一声:“咱们还是说正事吧,鬼爷,有个不好的消息得告诉你,胡二和你们村一同来的人,都找到了。但是,怕是都死了,被火烧死的。”

    “什么?死了!怎么会呢?”鬼浮生一听不禁大惊失色,连忙就想站起来,站到一半,被手上的铁链一拉,又蹲了下来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三人。

    “是,都烧死了,我是胡二的哥哥,你和我弟弟分开时候,我弟弟有没有说过什么?”那个穿着戎装的人,盯着鬼浮生的脸看了一会,开口问道。

    “说过什么。没什么啊,就说雪来得突然,怕是大集要延后了,说是要去大集那边看看。其他的,其他的,没说啥呀。怎么会?莫不是看错了?”鬼浮生一边回忆一边看着胡大。

    “我那天领你去货栈的路上,胡爷就是带队去大集那边,大集那边走了水,十几个货仓烧成了一片,整烧了一天火才灭,烧死了十几个人。这两天经过辨认,里面确有胡二爷。”陈三开口解释了几句。

    “那。”鬼浮生感觉大脑一片空白,刚准备说话就被胡大打断:“虽然十几个人被烧成一堆,面目全非,但是发现了我弟弟的长生锁,所以我弟弟。至于其他的人是不是你们村的人,又或者你们村的人还有没有幸存的,目前还不能完全确定。”

    “十几个大活人,怎么救。”鬼浮生经过短暂的惊诧,慢慢地平静下来。

    “是有人故意纵火!”胡大一边死死地盯着鬼浮生的眼睛,一边森然地说:“货仓里本就堆满了皮货草药,而且火烧起来之前,还有人往里面倒了很多的桐油。”

    “桐油?”鬼浮生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胡大,“为什么呢?为什么要烧死他们呢?”

    “这个我就要问你了,你们来路上有没有和什么人发生争斗结下冤仇,或者你们中的某个人在马丘城里有什么仇家?”胡大没有做出回答,反而追问着鬼浮生。

    “来的路上,除了突然下雪,没有发生其他事情,也没有碰见其他商队或者别的人。”鬼浮生一边回忆一边说“至于仇家,我们都是一个村子里来的,平时种地打猎,就算和别人偶有口角,也断不至于如此心狠手辣丧心病狂,十几条人命,这得多大的仇恨啊!”

    “是啊,我也是从那个村子里移迁来的,村子本来就偏僻,村里也大多是老实本分之人,更没有什么大富大贵的,会勾引人图财害命。”老乌见胡大一直追问鬼浮生也跟着说了几句。

    胡大站在一旁不置可否,过了片刻这才冷声说道:“不管是为了什么,我弟弟断不能白死。我定会找出放火之人,手刃于我弟弟墓前,以慰藉我弟弟在天之灵,否则我枉为人兄!大狱的牢头我已关照过了,后面若鬼兄想到什么,可随时让人来找我。”说完转身大步离去。留下了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沉默了片刻,鬼浮生才猛地想起来自己想说的事情,刚准备开口,牢头却走了过来:“行了,时间到了,都回去吧。”

    老乌被陈三搀着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大声地说着:“大哥,你放心,三寅我一定照顾好。”

    鬼浮生茫然地张着嘴巴,心中的无力感越来越重,仿佛有一张看不见的大手,拉扯着自己灵活地避开每一个有利的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