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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小陆和老陆(下)

    对于做菜这件事,祁荒一向是敬谢不敏的,虽然长期练武使得他对于营养平衡还有一定的追求,但是在做菜和口味这件事情上,那是真正的一败涂地。

    如果不是当年出于一些原因,他必须要学会做饭,祁荒应该是毫不介意用水煮烧烤,要么不加盐不加油,要么重盐重油来处理一切的食材。

    至于口味,作为一个屡次作死的人,连肉体的痛苦都不在乎,又怎么可能对于难过的饭菜而挑剔呢?

    当然如果有不出工不出力,只需要买点食材就可以白嫖一顿好饭的机会,祁荒也不会放过。

    于是他极为业余的在下午的菜市场里,挑了一只处理过的鸭子和两三把青菜若干。

    眼瞅着手机上的时间才过6点,祁荒就愉悦的吹着口哨溜达到的烟城靠近市中心的另一套老式小区。

    同样是驾轻就熟的来到了一单元的六层,祁荒半点都不礼貌的抬手在门上重重地拍了起来。

    半晌之后,隔着房门祁荒听到了无奈略显暴躁的回答以及拖鞋与地板碰撞发出的啪啪啪的声音。

    “小王八蛋!那么想吃白食。”

    门被暴力的推开,对方也并不在意这种方式会不会把门拍在祁荒的脸上。

    开门的是一个面相清癯的五十多岁中年男人,发旧的黑框眼镜儿,被他刚刚挂在鼻梁上,看得出来是一肚子的起床气,洗的有些脱线的二道杠白背心加上卡其布的大短裤,任谁也看不出来这是当下烟城内省司的副司长。

    老男人一边接过祁荒手里大红塑料袋里的鸭子,一边打开看,才看了两眼,动手翻动了两下,便又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天天吃白食,让你买点东西就买成这样!草鸭肉鸭,会不会看啊?”

    尔后又是在袋子里翻动了一番。

    “酒呢?”

    祁荒条件反射似就想还嘴:“又不是我不给你带酒,有人不让啊。”但旋即意识到这话不能说。

    于是只是同样不耐烦的推着老男人进屋,“去去去,上次给你买的你肯定还没喝完,喝完了就算球。”

    两个人同样骂骂咧咧地走进了屋,祁荒将自己甩在客厅里那张老旧沙发上,拿过遥控器,换了几个台,开始看起了猫和老鼠。

    祁荒一边瞅着电视机,一边随口问:“对了,对门老孙呢,我门敲那么响他都不出来叫阵。”

    陆诤言一边套上手套,一边扶了扶眼镜,随意的回答:“走了呗,那还能咋样?都快70多岁的人了。”

    祁荒有点遗憾:“没看出来啊,一把年纪能和我换花样的斗嘴的人,可是没多少。”

    陆诤言瞬间就有些气不打一出来:“小王八蛋,你阴阳怪气谁呢!”

    祁荒:“得得,我不和你斗嘴,你真没想着换个地儿待待,我记得前一阵好像是什么天泽集团联合道府衙门一起在西塘街建了新的官吏小区,你这级别在那儿弄一套200平的大平层是没问题的吧?”

    陆诤言听到这话,手里摸着雪白菜刀也不动了,转过头透过那双黑框旧眼镜片,牢牢的盯着祁荒,声音也变得与之前截然不同,凌厉刻骨:

    “天泽集团的哪头畜生又把你的馋虫给勾起来了?”

    祁荒瞬间举手投降:“别别,这还没到吃饭呢,咱们不聊正事了,我看我的电视你弄你的饭,咱们过会再说。”

    陆诤言带着三分警惕,三分较真和三分怀疑以及一分无可奈何,看了祁荒又足足10多秒才转头继续操弄手底下那只鸭子。

    差不多一个多小时后,四脚木桌上,一道金陵盐水鸭,一盘凉拌,一盘清炒素菜被摆上了桌,主食则是盛电饭锅内胆里的米饭。

    老男人毫不客气的将内胆往桌上“咚”的一放,一言不发,看着还在电视机前的祁荒。

    祁荒眼见的到了饭点,才依依不舍的关了电视,拎着一只海碗,抄着筷子坐到了桌边。

    在祁荒消灭将近大半只鸭子之前,陆诤言都是一言不发,严谨到刻板的将自己碗里最后一粒米拨进嘴里。

    在这之后,老男人将筷子平平的放在自己的碗上,推到一旁,拿出一只有些磨损的白瓷酒盅,手不抖眼不花的,把酒添到了与酒盅边缘平齐的位置。

    祁荒心里哦了一声,知道是正戏该来了。

    “你辞职之后打算干什么?”

    如果论演技,祁荒有自己的独到见解,其实绝大多数情况情况下,人并不需要变那么多张脸皮。有时候一张倨傲的一张谦卑的,就足以应付绝大多数情况。

    所以当下,自然是用上那张倨傲的脸皮。

    祁荒佯装惊讶的挑了挑眉毛,便用问题来回答问题:“谁告诉你我辞职的,你一天天装的奉公廉洁,不还是利用自己的私人权利来干扰普通民众的生活吗?”

    陆诤言听到普通民众这四个字忍不住气笑了,才端起来的酒盅被他重重地放在桌上,醇香的酒液自然是洒的桌上手上到处都是。

    “普通民众,如果普通民众能把“张李林”杀的就剩下个张,那这天底下怕是没几个人能叫自己是普通民众吧。”

    不知道是哪句话刺激了祁荒,他脸上带起有些抽风的笑意:“相信人民的力量,我行,你行,谁都行,张李林这三颗脑袋谁又杀不得了?”

    陆诤言平素最看不得对方每每做出这种癫狂的笑意,他压着火气,牙齿咬得咯吱响:“把你的抽风劲给我收着!你为什么非要作死?你就不能相信朝廷相信衙司的力量吗?老祁不是为了......”

    其实他说到倒数第二句话心里便有点虚,最后一句话由着情绪推动的说出来便是有些后悔。

    于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陆诤言将少了小半的酒,一口灌入喉咙里面,但还是赤着眼珠子看着祁荒。

    听到那个称呼,祁荒的眼神骤然幽暗下来,脸上的笑意也敛了起来,这张脸孔,莫说是苏穗穗,便是陆化璇,也几乎没有见过几次。

    甚至可以说,即便在果实内与生死斗法,他绝大多数的状态,甚至都是游刃有余,猫捉老鼠一般状态。

    片刻后,祁荒最终还是缓缓吐出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换上了轻松的笑意:“老陆啊老陆,你才是不地道呢,我不兼职打工,你当初能在林子的手底下活下来?”

    祁荒目无尊长地用手虚点着陆诤言的面门。

    陆诤言抿着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他的声音中带着干涩的挣扎与痛苦,质问祁荒:“你...你为什么非要在这装傻,老祁是真想让你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你现在辞职,真打算一辈子都与那些畜牲在泥潭里打滚吗?

    你能杀一个能杀十个能杀完全部吗?

    你...你...不懂这些,畜生狗娘养的东西他们是杀不完的,只要有人上位就会有这些东西,你不能一辈子都这样过!

    如果你没走这条路,当初我死了也值!”

    姑且不说,祁荒与对方打了将近两三年的交道,便是获得了饕餮传承的他,对于情绪这种东西是再敏感不过的。

    感受着对方那真实不伪的关心与痛苦,以及那个名字,祁荒沉默下来。

    他将最后一只鸭腿扔进碗里,起身将锅胆里剩余的米饭刮了个干净。

    之后房间只剩下祁荒的咀嚼声,余者皆是沉默。

    饭菜见底,祁荒抬头问了一个问题:“老陆,内省司就是管这些的,那你自己又这么消极,何必要折磨自己呢?”

    陆诤言鼻梁两侧的法令纹又往里陷了陷,又压下一盅酒之后,他喷着酒气幽幽的说:“在其位,谋其职,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我只是做我该做的而已。”

    祁荒同样也将筷子平放在碗沿上,继续问:“那你觉得我的责任又是什么?”

    陆诤言抬起双手搓着自己的脸,最终从他的指缝间传出了长长的叹息:“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不应该有人把杀人当作自己的职责,哪怕你杀的都是一些该死的东西。”

    陆诤言放下自己的双手,他的大半头发已是花白,却从不染发,只是在上班前将其一丝不苟的梳拢

    而现在在休假中,半头白发散乱的老男人,有着几分颤抖的声音,此刻竟然有几分滑稽和凄凉:

    ““张李林”作为“人魔”的的终结,已经够了!

    你应该作为“祁荒”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无论是对我,对你师父,对整个烟城,对玄郡的所有的人民百姓来说你都是有功绩的,可为什么大街小巷说到你做的那些事情的时候,都叫你是“人魔”呢?”

    祁荒刚想笑着开口回答,却被对方拍着筷子,指着鼻子吼了回去:“你看看你做的那些事情,你知不知道你一次下手比一次不当人,你在失控你懂不懂?!!!”

    祁荒用舌头舔着自己的后槽牙,感受着剩下的食物残渣起身去接了一杯水,一边漱口,一边走回餐桌:“老陆啊,你知不知道有种东西叫做“通感”?”

    陆诤言没有作答,他失望地看着祁荒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有些人可以将一些嗅觉信号转化为视觉,有些人可以在看到一些数字的时候,感觉到一些奇怪的气味。”

    祁荒侧身坐在桌子上,要换以往陆诤言肯定要指着他一顿大骂,让他赶紧滚下来,但现在陆诤言并没有这份心思。

    “我应该也属于这种,只不过有点特殊的是,我对于平素的这些食物,虽然酸甜苦辣还能分辨的清,但是自从我尝过真正的“大餐”之后,我便对于日常的饮食,半点不在意了。”

    “妄杀无辜的,是上品的荤腥,

    奸**乱的,是难挡的琼浆,

    窃国荫恶的,是绝世的佳肴,

    惑众欺愚的,是爽脆的冷碟。”

    祁荒看着苍老的男人双眼,语气诚恳的向对方介绍起自己眼里的世界。

    “我从始至终都不是为了正义感责任感这些东西去猎杀它们,只不过为了果腹而已。”

    听到果腹而已这四个字,陆诤言终于知道自己是永远无法劝说对方了。

    祁荒拍拍对方的肩膀,走到门口,临了,转过头笑着指了指有些颓唐地坐在椅子上的苍老男人:“老家伙啊,你别以为我为了蹭上两顿饭,就喜欢和你坐一个桌子上。你对我而言是真正的臭不可闻!”

    说罢,他毫不客气的关上了门,头也不回的下了楼。

    不到100平的2室1厅里,再度只剩下了陆诤言一个人,他颓废的坐在桌前,十指插入自己的头发。

    片刻之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部老式的智能手机,从图库中点开一张照片。

    照片上只是平平无奇的一家三口的全家福,滑梯上的漂亮的小女孩,一旁沉默的男人以及笑容温暖的女人,真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张照片。

    官至四品,坐在玄郡内省司副司长的位置,却只换得一间老旧小区的公共住房的陆诤言还获得了什么?

    一座无人的枯冢,一个决裂的女儿。

    做官做了快半辈子的苍老男人,如今只能就着那“臭不可闻”的四字连饮三杯,泪雨滂沱,开怀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