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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惕若厉(一)

    暮色渐晚,征鸿长鸣。浑水渡口泊舟尽,商货排岸钱账清。野店炊烟袅袅,食客饥肠辘辘,一口杂羹热辣,两碗见底裹腹。猝然仰望,已是张灯时分。

    渡口附近,一辆双骥大车停歇许久。一青衣草笠老叟斜靠车厢,眯眼打盹。

    夜色渐浓,远处不知何时已悄然行来一条宽舟,黑漆黑蓬,船上也是一片漆黑。临到近前,船上才挂起了一串灯笼,同时也从舟上跃下四名黑衣人,借力渡口的桅杆,凌空飞渡至马车四周,成合围之势。接着,四人快速从身上解下锚钩,对着车厢甩出。

    这时,一直打盹的老叟忽然打了一个哈欠,同时手中马鞭在半空随意地甩了一圈,正好抽飞了四个锚钩。

    “没规矩!要看货,先拿钱。”

    四人并未搭话,而是手中力道一变,锚钩在半空兜了一圈后再次甩出。不过,这次的目标却是那名老叟。

    马鞭再次扬起,啪啪啪啪,上下翻飞,回响不断,抽得锚钩无法靠近。但是,马鞭毕竟是普通的鞭子,而锚钩却是精铁打造。抽得久了,鞭子难免会断掉。

    这时,马鞭忽然改变路数,由“抽”变“缠”。鞭子缠上了其中一个锚钩的链绳,接着带偏锚钩的力道方向,让它与另一个锚钩缠上。如此这般,直至四个锚钩都纠缠在一起。

    四名黑衣人当机立断,放弃锚钩。从身后又拿出了圆形的藤牌,一拧内部机括,边缘弹出一圈锯齿刀刃,飞掷而出。

    四面夺命飞牌袭来,瞬间缴碎了整辆马车。两匹马,一匹身首异处,另一匹受惊,挣断了绑绳跑掉了。车厢翻到,露半个铁栅栏,同时车厢内隐隐传出孩童的啼泣声。

    四人没有停手,而是再次掷出飞牌。不过,这次老叟却抢先发难,他将地上的车架碎片踢出,阻挡飞牌。得空隙,飞扑其中一人。

    那人立刻从腰间拔出钢刀,反冲向老叟。可是,刀还未擦到衣边,他的手腕就已被擒住。刚想用力挣脱,就听“咔嚓”的一声,手臂立时被扭断,紧接着胸口被拍中一掌。没有任何痛楚,只觉得一股恶寒袭来,瞬间传遍全身,几乎连血液都被冻住,最后身体僵硬栽倒。

    这时,老叟已缠上另外一人。仍是一招抓住了那人的脚踝,然后用力一扭。没想到一个人却是十分悍勇,为了挣脱束缚,挥手就斩断了伤腿。

    他原打算与老叟拉开距离后,可以继续用飞牌。只是没想到老叟的身法极快,他刚一后退,就被一脚踢至半空,正好迎上了回旋的飞牌,落了个分尸的下场。

    忽然,船内传出一阵“咚咚咚”,好像战鼓之声。

    接着水面下又飞出九名黑衣人,装束与之前的四人稍有不同,以步战队形列阵。上岸之后,九人立刻激发手臂上的连弩,射杀老叟。

    老叟东突西进,左右躲避,忽而拾起藤牌,忽而又拽起死尸,寻找反击的机会。偏偏在这个时候身子骨不争气,腿上老毛病发作,只能一瘸一拐地狼狈应对。

    “停手!停手!哎呦……我说你们这是干嘛。不就是想先看货嘛,用不着下死手吧?就算’黑吃黑’,也该有个规矩啊。”

    九名黑衣人果真停了手。不过,并不是因为老叟的“认怂求饶”,而是因为船舱里走出来的两个人。一个是笑起来眼睛眯成缝的衙门捕快,另一个是一直冷笑的白脸长袍侍者。

    “没想到丐帮六袋长老鲁侯岳鲁跛子居然也会认怂,当初你对丁大头出手时的威风劲儿哪里去了。今天论公事,郭捕头要逮你归案。论私事,总兵府和你们财神庙的账得算了:主人有令,财神庙的人一个不留!”

    话音刚落,船仓内又窜出数名黑衣人,与岸上的九人汇合,共同举起连弩,连带旁边野店里和货栈的所有人等,一律射杀。

    万箭齐发之际,一声炸雷般的怒吼,野店内一名壮汉横推着一张桌子冲出。待冲到黑衣人附近时,一拳将桌子打得粉碎,木屑爆射而出,好似劲矢。借着间隙,壮汉冲进黑衣人群中,抡起拳头见人就打。其中三名黑衣人躲避不及,一人面门中拳,脸被砸了个稀烂;另一人前胸中拳,被砸飞了出去,生死不知;只有最后一人及时拔出了钢刀,却发现砍在壮汉身上如劈中铁甲一般,不能伤其分毫。而壮汉抢过钢刀随手折断,断刀飞掷,将其钉死。

    与此同时,店家夫妇和渡口货栈的歪脖子货商、脚夫等人也都先后冲出。无一例外,这些人看似普通,但手底下的却都有真功夫。店家夫妇俩一人持菜刀,一人持抹布,软硬相接,上下翻飞,大多数的弩矢都被二人挡下。而歪脖子货商手里的算盘装有机关,只需竖起用手一拍,盘珠就会立刻弹射而出,劲力不弱于弩矢。

    白脸侍者冷笑一声,从两只袖口各滑出一根乌铁棒,接到手中两尾相插,上下伸长,变成了一根齐眉铁棍。再旋转机括,在两头又各弹出一截蛇刃。然后,他向旁边的小眼捕快一拱手道:

    “鲁跛子由我料理,其他人就麻烦郭捕头您了。”

    说罢,他当先越下船,直扑那老叟。

    “列阵!”

    所有黑衣人得令,立刻停止射弩,聚到一起,列成前后两排。前排八人拔出钢刀,拿出藤牌,成防御姿势。后排七人抽出短棒,拼接成长矛,成进攻姿势。

    那老叟正是丐帮的六袋执令长老鲁跛子,他本想跑到野店那边,与众人汇合相互照应,但是因腿脚不灵,慢了一步,中途被一杆双头蛇矛给拦住了。

    白脸侍者的蛇矛与普通枪矛类武器大不相同,名字叫作“双头蛇”,两边都有枪头,用法万变且刁钻,让人防不胜防。这种武器在江湖上属于偏门,见过的人少之又少。天底下唯一会对这种武器感兴趣的,恐怕也只有崆峒派的奇兵门,白脸侍者的身份已经不言而喻,绝对算得上是一个硬点子。

    可是,鲁跛子的成名绝技“冰蚕手”也不是白给的,尤其是在短兵相接的时候。他至少有九种手法可克制天下七成的武器,有六种手法可废掉敌人手脚,有三种手法可折磨人到生不如死。即使现在腿脚不便,也自信还有平时的七八成的功力。就算废不掉对方,自保也是没有问题的。

    可是,一交上手他就后悔了。如果能够重来一次的话,他一定不会选择交手,而是想尽一切办法逃掉。因为“双头蛇”简直太邪门了,它根本不是枪法的路数,也不是任何武器的路数。但凡枪、矛、棍、杖、棒,甚至是剑、刀、刺等等,都有各自的章法,最起码也是要握在手里才能杀人的。

    而“双头蛇”却像是有自己的想法,好像一条活生生的蛇,还是一条有两个头的蛇。它进攻时不是绕手腕,就是绕手臂,螺旋突进,让人无法招架。后退时却又或是绕肩头,或是绕头颈,盘旋往复,让人无法接近。再高明的擒拿手法,对它也是束手无策,何况还是功力打折扣的“冰蚕手”。

    鲁跛子一共接了白脸侍者十招,退了五步,伤了三次。腿上的伤是轻敌所致,活该受罪;肩头的伤最轻,但却是最险的,仅差半分划破的就会是他的喉咙;左肋的伤最重,蛇刃直接刺入,差点就捣碎了他的五脏六腑。幸亏他及时反击,也重创了白脸侍者。豁出命来,换了一个喘息的机会。

    不过,鲁跛子却没功夫休息,而是转身一头扎入浑水,不见了踪影。

    另一边,野店附近的众人面对已变阵列队的黑衣人,几乎是势均力敌。货商的算盘珠无法穿透藤牌的防御,只能带领工头和脚夫用铁钩和砍刀进行近战肉搏。但是,当他们靠近时又招到了长矛的群攻,两名冲得最快脚夫当先被捅死。停止不前,又会给飞牌当作活靶子。最后,还是那个壮汉凭借“铁桥横练”的硬功,拎起两具尸体一通抡砸,才打开一个“缺口”。

    野店的夫妇抢攻,当先杀进黑衣人的阵营中。五花缭乱的刀光,软硬自如抹布,穿梭于人群之中,瞬间打乱了黑衣人的阵型。忽然,一道人影冷笑着突近二人。

    “五花刀法?有日子没见,屠老四你的刀法长进不少,可喜可贺。”

    话音一落,野店老板手中的菜刀已切进自己的胸口。

    “断水云袖?肖娘子,你上次在九十一铺做的案子还没了,这回又自寻死路。”

    话一说完,野店老板娘已倒飞出去,抹布勒断了她的脖子。

    “姓郭的,你这算什么意思!就算投靠了总兵府,也该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再说平日里,财神庙的孝敬你可也没少拿。”

    歪脖货商将算盘横在胸前,厉声质问。

    “亏你郝脖子还在江湖上混了那么久,今天的局面还看不明白吗?总兵府要你们死,我只是个当差办事的,可怪不得我。要怪,就怪你们太贪心了,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你找死!”一个手持硕大砍刀的瘦高个脚夫突然冲上前,对着小眼捕快一连劈了十八刀。

    他这套刀法有个名堂,叫作“乱披风”。看似杂乱无章,实则乱中有细,形乱神不乱。本来这套刀法共有七十二式,全部施展下来就算不惊天动地,也足以所向披靡。但是,瘦高个脚夫只能砍出十八刀,并不是因他功力不济,而是十八刀后他手中的刀已被夺去。

    小眼捕快夺刀之后,居然也使出了“乱披风”,而且不多不少正好十八刀。只不过他的这十八刀却是刀刀要命:四刀断手断脚,六刀掏肠挖心,八刀削肉剔骨。

    “呔!还我兄弟命来。”

    又杀出一个矮胖的脚夫。两把锋利的铁钩,招式刁钻阴狠,闪电快攻小眼捕快的下盘要害。

    不过,仍是十几招后,矮胖脚夫也惨死于自己的绝技之下。而且,还是相同的招式,相同的招数。在他之后,陆陆续续又折了四五个人,死法相同。好像小眼捕快一跟人交手就可以偷学到敌人的武功,而且还能用得更加炉火纯青。

    这还怎么打?那他岂不是要天下无敌了。

    “郭小眼!你少在那里狂妄,有本事把俺马老巴子的功夫也偷了去。”

    扮做野店壮汉的马老巴子怒吼一声,刚想冲过去拼命,却被旁边扮做货商的郝脖子拦住。

    “蛮子,别冲动。郭小眼用得是崆峒派的’镜子功’,专门模仿别人的功夫招式,小心着了他的道儿。要上得你我一起,你强攻我偷袭,不能留给他喘息的机会。”

    马老巴子一马当先,运起“铁桥横练”的硬功,全身肌肉绷紧,关节咯吱作响。郝脖子紧随其后,算盘操在手中,司机出手。

    一拳击出,被郭小眼挡下。紧接着又是一拳,再被挡下。再来一拳,还是被挡下。不过,这次是虚招。郭小眼虽然挡下拳头,但也被马老巴子捉住手腕,接着顺势带过去,用双臂从后面死死地箍住。而这时,郝脖子拨动掌中算盘的机括,向着二人激射出十三根盘档粗细的铁针。

    郭小眼岂不是死定了?

    不!还没有,远远没有。他们小看了“镜子功”,更小看了郭小眼——他是一个做事喜欢留后手的人。但凡做事最多用心七分,尽力七分。剩下的三分,只留给自己。因为在他看来,还没有任何一个人够资格让他尽心尽力地去做事。尽管生活再不如意,他仍然珍藏着最后一份的骄傲、清高,乃至野心。

    所以,他没有败。

    “镜像大法!”

    被箍住的郭小眼与身后的马老巴子突然调换了位置,致使郝脖子那些要命的铁针失去了目标。

    “碎镜掌!”

    郭小眼又拍出一掌,竟然能把马老巴子像镜子一样给打得“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