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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惕若厉(三)

    周游伤了,而且是重伤。

    “碎镜掌”的掌劲霸道且诡异,阴中带阳,潜劲暗藏。中掌后,掌劲会分散全身各大要穴,只需片刻潜劲就会爆发,将人肢解如镜面破碎一般。虽然周游没有直接中掌,但掌劲已由掌风入体,命不久矣。

    不过,他的剑法是由意入道。由内而外,不单可借物施强盛剑意,还将内息也炼成“剑”。当“碎镜掌”掌劲入体时,就被内息真气斩碎,无法爆发潜劲。只是残留了大量异种真气,打乱了自身原有的内息运行,致使他气血逆行,真气反冲,魔念丛生。

    郭小眼丢了一条手臂,是被剑斩去的。

    他做梦也想不到不久前的衙门小捕快的剑法会如此之高,即使背对仓促迎敌,也可仅凭离手之剑斩他一条手臂。不过,他认为自己还是幸运的。毕竟他还有命在,而且功力也在,还可以发出致命一击,至少有九成把握能杀掉周游。或者逃遁,在场的没有一个人能拦住他。

    他当然选择后者。“九成把握”对他来说,还是太少了。哪怕只有半成的失败可能,他也不打算再冒险。为断臂报仇?是意气用事,于事无补。不如先保住命,之后有的是机会报仇,或是报酬。

    所以,暗算发生后,郭小眼至始至终都保持半蹲的姿势,仅剩的一只手深插土里,一动未动。而周游则半跪在地,也一动不动。

    场中也没人出声,好像怕吵到二人一样,气氛有些诡异。最后还是郭小眼打破僵局——他突然一跃而起,抬手射出无数石块。

    石块早在土里时被他用内力震得粉碎,射出后一碰就爆成灰,片刻就烟尘弥漫,视线受阻。

    “大家小心……郭小眼要逃。”

    “姓郭的!你要还是个爷们儿,就跟你刘爷爷过几招,玩阴的算什么。”

    刘大虎抡起大刀一通乱砍,自然没有砍中郭小眼,不过却扇走了灰尘。等能看清了后,郭小眼早已没了影。

    不过,众人却发现官道上出现了一队人马,为首的三人最为显眼——一杆金枪、一柄银刀和一身黑袍。

    金枪者瘦高,桀骜不驯,目空一切。手提一杆丈八乌金枪,枪头却隐泛血光;

    银刀者壮硕,凶狠阴厉,面目狰狞。橫握八尺亮银月牙大刀,刀身低鸣不止;

    而黑袍者却是花甲老者,慈眉善目,笑容可掬。胯下瘦马一匹,手无寸铁,毫无杀气。但是,整队人马却以他为主。

    在三人身后还有数十骥的黑甲兵卫,清一色的藤牌、臂弩、长矛。此外,附近林中也影影绰绰,惨白的刀光闪烁个不停。

    人马停在近前,只有黑袍老者一直骑马来到康管事倒下的地方。他下马俯身看了一会儿,笑容依旧挂在脸上。忽然伸出二指,提起尸体抛向后面的人。然后,他重新上马,拍了拍手道:

    “我去验一下货,这里交给你们了。”

    说完,黑袍老者头也不回地策马去到马车那边。

    “老规矩,谁先找出那个高手,他就是归谁的。如果拿不下,就换人。”

    金枪客率先策马奔袭。枪头磨擦地面带起一串火星,立时血腥之气大作。一戳一挑间,就结果了三名丐帮弟子的性命。而且每个人都几乎只剩一个皮囊,一身血肉已化为血水。

    “是炼血枪!枪头有毒,能腐蚀血肉,大家小心。”

    话音刚落,银刀汉子突然一刀劈出,银色的刀光竟然长达三丈有余,直接削掉了那名示警的丐帮弟子的脑袋。

    “那是追魂刀!刀刃和刀柄间连着细丝,可随时飞出杀人。挡不得的,快往林子里跑。”

    刘大虎扔出手中大刀,然后一把拽起周游扛在肩头,转身冲郝脖子大喊道:

    “点子太硬,扯呼!”

    “勿躁!众家兄弟听令,’打狗阵’伺候,水路,八百里西岸。”

    郝脖子早有逃离此地的打算。先前因周游的突然出现,形势逆转,而暂时作罢。没想到短短时间内,形势居然再次逆转。所以,当刘大虎要逃时,正中他意。

    不过,逃是一定要逃的,关键是怎么逃?且战且退,那是官军的打法;烟雾迷瘴,那是杀手刺客的做派。这些对叫花子来说,都不适用。他们有自己的方法——“打狗阵”。

    咋一听阵名,外人还以为是叫花子跟人玩命了,来个鱼死网破。其实不然,“打狗”的真正意思是人来打狗,狗急跳墙。这个阵法就是虚张声势,根据易理变化的障眼戏法。即使是在大白天,也可以在你眼皮子底下演一出“大变活人”。

    至于“水路”和“八百里西岸”,自然也是丐帮的暗语。“水路”,是从水下潜游。“八百里西岸”,是在水路八十里外的东边登岸。这样说也是为了迷惑人用的,即使有人猜出他们逃走的路线,也无处堵截。

    令即已下,众人也就忙活开了。所有人半蹲下,目视前方,用手中的家伙什儿有节奏地敲击地面。三个呼吸后,他们开始横向变换位置,而且速度越来越快,敲击声也越来越大。

    “故弄玄虚。”

    金枪客冷哼一声,挺枪便刺,一下便洞穿了一名刚移到马前的叫花子。可是,还没等他高兴,就发觉枪身传来的力道不对。定睛一看,枪头上挑着的是一件破衣服,根本不是人。

    银刀汉子看后,不屑地嗤笑一声,冲身后一摆手。后面的兵卫立刻上前,站成一排,使用臂弩射杀列阵的叫花子。不过,几轮箭矢过后,中箭的居然都是些破衣和木板之类的,竟无一人受伤。反倒是有个别兵卫被突然暴起的叫花子拽下马,挨了几闷棍。

    “休得猖狂!”

    银刀汉子大喝一声,从马背上腾空跃起,手中大刀连续横扫。霎时间,银芒倾泄,断石分金,尘土飞扬,鲜血迸溅,哀嚎生不止。

    “打狗阵”阵势已破。

    可是待尘土散尽,只留下满地的破衣服、树枝、木板,以及几摊鲜血。除此之外,却连半个人都没有。

    “什么’打狗阵’,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戏法。一群乌合之众!无胆匪类!”

    银刀汉子怒气骂道。

    正在这时,江面突然炸起一道水花。紧接着一声长啸,一个人影破水而出,凌空飞渡而来。

    附近几个兵卫反应迅速,调转臂弩抬手便射。不过,那人抬手挥出一道“水剑”,不单斩断尚在中途的箭矢,还将这几个兵卫一并斩杀。

    “是高手!”

    金枪客立即催马冲锋,手中金枪一抖,枪头破空清吟,裹着浓重血腥之气扎向那人。

    没想到那人仅凭双腿轻划,就可在空中变换位置。身形飘逸,好似仙人驾临一般。同时,双腿又各踢出一道“水剑”,分别斩向金枪客和其胯下战马。

    金枪客立刻跃起一枪横扫,虽然打散了一道“水剑”,也同时被震退了数米。而胯下战马就只能落下个身首分家的下场。

    等到那人落下站定,原来却是去而复返的周游。只是此时他披头散发,双目血红,完全一再世魔煞的模样。远处江面之上,似乎还有一个人冒头。看到岸上情景,急得直拍打下水面。

    这时,银刀汉子已出手。月牙大刀连环快攻,招式奇诡狠辣,眨眼间就已数十刀,根本无法挡。只要挨上一刀,就会有第二第三刀……直至将人碎尸万段。

    传说西域异族门派有一种刀法,可以瞬间将人剃成白骨。银刀汉子的刀法与之有几分相似,只是火候欠佳,他的但始终未能伤到周游半分。

    不过,他还有杀招未出,只欠一个好时机。

    好时机终于来了——周游以独门身法与他拉开了距离。银刀汉子立刻旋动刀柄用力一挥,月牙刀刃闪电般旋飞而出,银光夺目,当者披靡。

    另一边,金枪客因一招失利,被银刀汉子横插一手,已怒不可遏。于是,他不再遵守二人约定也同时祭出杀招——金枪灌注内力脱手而出,钻地前行,五十步后破土袭杀。刃尖横生赤焰,噬血亡魂。

    枪下亡魂,刀下鬼。阎王索命,不由己。

    然而,此时的周游并不知道什么是“命”,因为他只想杀:杀人,杀己,杀这个世道,杀这方天地……

    无穷杀意充斥着他全身每一个毛孔。他不单手可以杀人,脚可以杀人,就连一根头发,一个眼神,一个念头,都可以杀人。

    而偏偏这个时候,居然让他遇到了一柄剑——那柄斩下郭小眼一条手臂的朝晨剑,还插在原处。

    剑!

    是杀意的宣泄。持剑在手,杀伐纵横,鬼神辟易。

    更是魔。仗剑入魔,历恶、憎、恨、嗔、怨、凶六方炼狱,轮回重生。终得脱胎换骨,邪魔降世。

    杀!

    挥剑斩出。

    一身功力尤为不足,经脉撕裂,气血倒冲。

    杀!杀!杀!

    吞血入腹,真气不亏,一息长存。剑心不变,一气呵成。

    杀!杀!杀!

    剑势如鸿,气冲九霄。遇刀,断刀。遇枪,碎枪。遇人,杀人……摧枯拉朽,破碎虚空。

    杀!

    朝晨剑剑碎。

    剑气扫过,摧枯拉朽,百鸟惊起,群兽走避。

    可是,金枪客和银刀汉子还留有一命,二人各半。因为他们的枪和刀挡下了部分剑气,所以他们还有命在。至于其他人和马,则几乎死伤殆尽。

    “这是什么剑法?财神庙里会用剑的不是只有韩猴子吗,哪里又冒出来一个!”

    “赶快唤回辛师伯。我们不是这人的对手,只能让师伯出手了。他老人家该……”

    话音未落,黑袍老者就已出现。只见他是倒退着走的,面色惨白,右手手指还滴着血。

    “怎么弄成这样啊?你们还讲不讲点诚信,就欺负叫花子是吧。”

    一声娇滴滴的孩童笑声后,在黑袍老者前方慢慢地走出一个蓝衣小女孩,正是丐帮蓝旗分舵的舵主,财神庙的主事人,所有人口中的“小妖女”童娘子。

    “童舵主言重了。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们只是做该做的事,您不会忘记吧。”

    黑袍老者虽然口气上随意,但是另一只手却在背后暗暗聚力,蓄势待发。

    对此,小妖女却是不屑的冷笑一声,然后身形一闪,从他身旁掠过。直奔周游而来,一指点出。

    此时的周游仍是双目血红,心中杀念仍在,手中紧握断剑的剑柄。咋感有人侵入身前,立刻挥剑攻击。

    剑虽断,但势仍在,意尤强。一剑发出,剑气催动身旁草木化剑杀敌。

    “就这几个杂碎也能把你逼成这样?差不多得了。”

    小妖女化指为爪,双爪抓向“草木之剑”。用力一撕,气劲纵横,击溃了剑势。然后,她身形再次一闪,出现在周游头顶,自上而下地单爪扣住了他的百会穴。

    “舵主!请手下留情,周星君他不是有意冒犯。”

    忽然,岸边的草丛里有人喊了一嗓子。

    “留个屁情!没看到他已’走火入魔’了吗。再晚一会儿,真气逆行撑破脑袋,就算救过来,也得一辈子做疯子。如果不是他的剑法还有点看头,我才懒得救他。还不赶快滚出来,把人给我扛回去,交给猴子。”

    说完,小妖女手腕一甩,把昏死过去的周游扔到草丛旁边。刘大虎这才探出半个身子,把人拖进草丛。之后的事已经不是他能参与的了,他也不打算继续待在此地。于是,背起周游悄悄下水,正要离去。

    与此同时,又有一道身影从水面掠来,脚尖轻点刘大虎的头顶,借力越上岸。那人赫然就是之前重伤逃遁的鲁跛子。此时,他肩上还扛着一个昏死的人,到小妖女近前将那人扔到地上,然后费力地单膝半跪。

    “舵主,郭小眼这厮已擒回,听候您的发落。”

    “呲,呲……郭小眼,郭大捕头,真是委屈你了。没办法,财神庙那么多人都亡在你手里,这事可不好了啊。带回去!交给郝脖子,告诉他们别把人弄死了,我还有用。”

    鲁跛子刚走,回过气不久的金枪客和银刀汉子就突然向小妖女发难。

    这二人因各有神兵在手,武功大进,又平素在军中多仗着总兵府的势力说一不二,以致骄奢跋扈惯了。却未曾想今日在一群叫花子手下受挫,更被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女童”羞辱,这叫他们如何能忍下这口气。于是,二人暗自对了下眼神,决定出手偷袭小妖女,挽回颜面。

    可是,“面子”这东西并不是无论何时都该要的,有时甚至会因此丢掉性命。

    银刀汉子用普通钢刀代替“追魂刀”,反手横削腰腹。而金枪客用长矛代替“炼血枪”,一记回马枪后发先至,直戳面门。他们出招极快,快到黑袍老者想阻止已来不及,也快到二人几乎同时中爪,双双被抠住了颈椎,命悬一线。

    “小妖女……妖女,住手!您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物,犯不上跟两个小辈计较吧。来,来,还是你我再过几招吧。”

    黑袍老者连忙阻止道。

    “辛老头儿,你的’无影剑’勉强算有点意思,但是跟姑奶奶我还差得远了。而这两个废物的’烈焰枪’和’屠城刀’简直就是笑话,只会借兵器唬唬人。你们’三绝门’不过是河东的二三流门派而已,如果不是投靠了总兵府做奴才,早就被灭了,哪里借的胆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说罢,小妖女双手内劲催动,金枪客和银刀汉子立时血脉暴凸,全身骨骼噼啪作响,引起的哀嚎之声响彻天际。

    “哈哈,下人不懂规矩,还得劳烦童舵主亲自小惩大诫,本官真是过意不去啊。不过说到底,他们也是在替您办事,就饶了他们吧。”

    不知何时,一辆黑蓬马车出现在前方不远处。旁边站立着一名手指奇长的灰衣老仆,对车内主人的态度十分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