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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惕若厉(6)

    “你是谁?”

    “我……我是谁?”

    一名满头白发的邋遢老者抢过少年手中的酒坛,转身便狠狠地灌了一口。

    “五十年份的’凤鸣香’,好酒!”

    少年浑浑噩噩,疑惑地注视着老者。好像忘记了什么事,又好像没有,记忆慢慢地回潮至脑海。

    他记得自己并不好酒,但是却渴望有一天可以像江湖人那样开怀痛饮。于是,他拿出了自己一半的积蓄,托人从山下带回了一坛烈酒。本想在夜深后躲入门派禁地,试一试自己的酒量。

    可这凭空出现的老者却抢了他的酒。

    一股莫名的烦躁涌现心头,剑握在手,提起便攻。百招过后,他已尽施所学,酣畅淋漓,快意非常。可是,却连老者的衣角都未曾沾到。

    “剑既已用完,换刀!”

    少年手中的剑已变成他常用的刀。刀法一展,遮天蔽日,连绵不绝。不过,一套刀法却只施了一半,便被老者打断。

    “天下的刀,最少有十种用法。老夫就算未见过,也至少听说过。不过,像你这么用的却闻所未闻,真是让人开了眼界——刀不成刀,剑不是剑。哼,真是岂有此理!”

    说完,老者又灌了一口,然后把酒坛甩给少年。

    “你也喝,使劲地喝!”

    少年捧起酒坛,糊里糊涂地喝了起来。

    酒一入口,什么味道也没有,只觉得腹中火一般的炙热,瞬间抽走全身精气,再经喉咙升腾,直冲灵台。仰天长啸,一口热气吐出。

    朦胧间,老者再次抢过少年手中的酒,自己继续喝。

    “已死之人,本不该再现世……今夜就算是你大醉之后,与老夫在梦中相见。这酒,老夫喝得高兴,要借着酒劲儿耍一通酒疯。一起来吧!”

    老者在前,抱着酒坛子摇摇晃晃,边走边吟。少年在后,晕沉沉地勉力追赶,讨要酒喝。二人不知不觉间,已绕着山间转了十几圈。最后停在一怪石之上,对着当空皓月,饮尽最后一口酒。

    “剑者,不拘一格。或为清风,或为急雨,或为朝阳,或为烈日,或为涧溪,或为高山……”

    “为剑之道也——这是我派的剑诀总纲。”

    “不错,也错。此乃用剑之小道,穷极一生至多达圣贤之境,无法入神。”

    “何为大道?”

    “天地本无剑,唯尔存用剑之心。剑者,囚笼也。唯破囚脱困,方可入神道……”

    周游突然从梦中惊醒。

    眼前场景已换,余音却依稀飘渺于耳边,一时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只觉头痛欲裂,口中干渴。

    “醒啦?”

    忽然,有人递过来一碗水。周游立刻接过来,一饮而尽。可能喝得太急而呛了一口,狠狠地咳嗽了一通,清醒了不少。

    “是你?”

    他以为应该是刘大虎,或者是韩猴子。再不济也应该是郝脖子等人,哪怕是“小妖女”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眼前的人居然会是郭小眼。

    “当然是我了。’碎镜掌’的伤只有我会治,没有我,你不死也得残废。”

    “为什么?”

    周游这才注意到,他们身在一间破乱的旧屋子里,周围很是陌生。中间燃着一堆火,借着火光能看到附近还有一些人——犹如亡灵鬼魅一般,躲在阴影里,贪婪地看向他这里。

    “还能为什么,为了活命呗。你我现在是被人’拴在一根绳上的’,生死与共,身不由己。”

    “你什么意思?刘大虎和郝脖子他们在哪里?”

    “你们大当家的吩咐他们去负责别的事了,这里只有我和你,以及那些人……我劝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吧。尽快恢复过来,我们还有自己的事得做呢”

    清晨,等周游再次醒过来时,其他人已经离开。郭小眼则带回来两个消息,一坏一好。

    坏消息是:昨夜财神庙被丐帮总舵的人突袭。由于小妖女和韩猴子等高手不在,致使财神庙的人死伤惨重。郝脖子和刘大虎等人被打散了,生死不知。

    好消息是:计划有变。屋子里的其他人另有要事去做,先走了。

    据郭小眼说,那些家伙是财神庙里用一种邪门功法养出来的“恶鬼”,早已没了人性,冷血残暴,只听命于小妖女一人。和他们一起,无异于与鬼魅同行。

    不过,说到郭小眼与周游要做的事,还不如与鬼做伴呢。因为小妖女要他们去刺杀杨雨轩。

    幽州刺史杨雨轩,是现下州府的主事者。大权在握,身边护卫众多,府里还有近卫营护持。此外,他本人还是江湖上少有的用剑高手。传闻他的武功已至化境,罕逢敌手。

    想杀他?很难!

    估计是小妖女已决定与七杀会联手,打算先下手为强。除掉幽州刺史,让官面上乱作一团,使得朝廷疲于安抚,进而可以打乱丐帮的行事计划。

    只不过,让郭小眼与周游做刺客的想法有点不切实际。

    郭小眼虽然在刺史府混迹多年,但是他并不得杨雨轩的重用,充其量就是借刺史的名头狐假虎威罢了。

    而周游之前在衙门里当差,之后稀里糊涂地入了财神庙。他并不想跟朝廷做对,也极为不耻财神庙做的勾当。肯出手,完全是出于自保。

    刺史府别院后园,湖心亭内。炉上的水吱吱作响,茶具齐备,却不见饮茶之人。

    亭外,丐帮的执法长老与执刑长老,已守候多时。

    丐帮无主,全由长老会代行帮主之责。其中“执法”、“执刑”、“执赏”、“执罚”、“执令”和“执信”六人合称之为“六执”,负责处理帮中大小事务。威信极高,几可一手遮天。

    “六执”之首是执法长老万飘洋。她是一个年老色衰的妇人,真实年龄无人知晓。只是有人猜测她应该是六人中年纪最大的那个,因为其他五人都得尊称她一声“大姐”。

    万飘洋总是一身浅色披风裹身,薄纱遮面。因为她最忌讳别人见到她年老的样子。可是,那黑白相间的发丝,以及眼角和手背上皱纹……无时无刻地都在戳穿她的掩饰,令她厌烦。

    执刑长老熊过海是一个铁塔般的异族汉子。乌光铮亮的脑袋上,长着一对碧绿瞳目。眼中无一丝谦卑,冷傲狂妄,目空一切——他成不了神,也堕不成魔。只能轮回于世,做个掌刑的野蛮之人。

    今日,丐帮两大长老登门刺史府,为的可不是饮茶,也不是公事,而是观战。

    可是,这里是刺史府啊!

    有谁敢上门挑战?又是谁与谁之战?

    答案就在湖心亭。

    亭子顶上,有二人正酣然而战。

    其中一人手持长剑,高高跃起,身法飘逸。挥手间,一剑划出,剑气牵动湖水,以雷霆之势攻向另一人。

    另一人是个须发皆白的垂暮老者,全身裹在宽大的长袍里,双目微闭,好似入定。面对攻来的“水剑”,他只挥动了下衣袖。一道刀形罡气立现,势如破竹,斩溃了“水剑”。

    持剑者似乎早料到此招。立刻环剑自顾,以柔劲聚拢四散水雾,化雾成雨,再次出剑——雨滴含剑劲,无孔不入,势不可挡。

    老者忽然双目圆睁,一拳徐徐击出。一式化三,罡风飚起,破幻虚空,将“雨剑”化于无形。

    持剑者再次出剑。剑势由疾变缓,以大成若缺之态将拳罡尽数吸纳,再融入剑劲之中。此剑一成,大有天地动容之象。

    老者不敢怠慢,低吼一声,也跃至半空,以全身功力一指点出。指劲破空,按在剑锋最薄弱的顶尖处,使之碎裂寸断。

    持剑者仍不打算罢手,第四次出剑。长剑凌日,由缓渐疾。从败象中,绝地反击。招式化整为零,御风而至,无形无相,大巧藏拙。

    老者表情凝重,真气已鼓胀全身,以守代攻。风至,随风而动。似怀中抱月,心意皆空,如影随形,如梦如幻。

    老者凭借玄妙的身法游走躲避,任凭“风剑”围追堵截,却始终难伤他分毫。

    几个呼吸间隔后,剑势渐缓。二人终于罢手,分别控制身形落回亭内。

    “一时技痒,唐突了吴长老,是本官失礼了。没想到您是老当益壮,武功高绝。丐帮得您统领,何愁大事不成啊。”

    “哈哈,杨公谬赞了。老夫在帮中只暂居个传功之职,倚老卖老而已,何来’统领’之说。相比之下,您的剑艺之精湛,已是旷世绝伦,几乎可与当年的岳大先生相提而论。已令老夫佩服之至。”

    持剑者是杨雨轩。

    幽州自古便是兵家重镇,军力强盛,民风彪悍。朝廷历任的幽州刺史无不是身怀武艺且熟知兵事之辈,否则绝难弹压下这地方的军民。

    可是,像杨雨轩这种武功高绝之人却很少见。

    因为朝廷有朝廷的规矩:为官者可习武,一为强身健体,二为敌寇不辱。但武艺出众,难免有怀异心之嫌。有异心者,或处死,或远弃,不得善终。

    不过,杨雨轩却是个例外。

    因为人人都知道他是一个“剑痴”,只喜欢剑艺,无心权谋争斗。所以,在外人面前他从不忌讳显露武功,也因此得各部寺阁老的重视,屡受重用。

    而吴姓老者是连“六执”都得俯首听命的七袋长老,也是长老会的核心人物之一。丐帮长老众多,但多数为六袋,无权无势。只有“六执”和极少数七袋,掌握着实权。

    长老会的七袋共有四位,即:“传位”、“传功”、“传戒”、“传衣”,也称为“四传”长老,在帮中地位无人能及。传闻,他们已是朝中权重之臣的入幕之宾。全程参与“七杀会之事”,出谋出力。

    吴长老位居“传功”,在“四传”中排行老二。传言他兼具百家之长,对各门各派的绝学都有涉猎。不过,其中最厉害的应该是得传于前帮主的武功。

    也正因如此,杨雨轩才要与其一战。因为他想要见识一下,轩辕无伤的武功是否如传言中那样厉害。为此,他不惜用上了七成的功力。

    却没想到对方老奸巨猾,早已看出他的意图。面对他最强的四式剑招,居然东拉西凑地变换了四种不同武功来化解。虽然那最后一招莫测高深,但是应该也不是轩辕无伤的武功。

    这让杨雨轩心中非常气恼,索性罢手不战。

    “岳大先生……那是用剑的前辈高人,杨某何德何能敢与之相提并论……罢了,今日能与吴长老切磋,本官已是三生有幸。奈何武功不济,得需调息一番,失陪了。待日后再设宴,与诸位把酒言欢。”

    杨雨轩的态度急转直下,收拾好佩剑后就下了逐客令。不过,这仿佛都在吴长老的意料之内。只见他给万飘洋使了个眼色,然后自己则悠哉地坐下,开始品茶,没有要告辞的意思。

    “刺史大人,且慢。我们虽然非庙堂中人,但是规矩还是懂的。此次来幽州,帮里已备了薄礼一份,正赶来途中。不如看过之后,再定如何?”

    “诸位当我杨某是何人。本官既已拿朝廷的俸禄,理当恪尽职守。再者,人之在世,无非是片瓦遮顶,吃穿不愁,足矣。即便金山银山在前,又能如何?”

    忽然,吴长老的一阵冷笑声传来。

    “说得好!金银这些俗物如何配得起君子的雅量。其实,老夫早闻杨公的剑法与当年的一位故人颇为相似。刚刚,那四式剑招先后化为雷、雨、电、风四象,对应了东木、南火、中土和西金,以相生之理为变。可是,却唯独缺了’北水’。不知何故?”

    杨雨轩缓缓转过身子,看向吴长老。虽然脸上仍挂着笑,但全身的气场已变得肃杀,好像随时都会出手。

    “杨公别介意,老夫没别的意思,只是’睹物思人’罢了。与故人相交一场,实在不忍见这绝世剑法残缺。虽然老夫无缘得此剑谱,但我帮毕竟人多势众,其中不乏’藏龙卧虎’之辈,总会有办法的。”

    “哦?”

    正在这时,忽惊闻岸上有人叱咤道:“有刺客!”。

    在府卫的重重包围下,有两条人影突破而出。而后,其中一人忽然转身杀回,力枉狂澜般地抵住所有府卫。另一人则趁此空档向前突进,扑向湖心亭。

    “礼到了。蛮子,你去给刺史大人验一验货。”

    万飘洋笑着看向熊过海。只是不知道如何个“验货”法儿?

    熊过海冷哼一声,飞身扑向那个刺客。由上而下,一掌雷霆般地轰出,劲力爆吐,摧枯拉朽。不过,那人的身法甚是绝妙,轻易便躲了过了。

    可是,这一掌威力太盛。落空后,为了不反噬自身,只能将掌劲吐在湖面,炸起一团水花。

    论掌功,熊过海自信只在前帮主轩辕无伤和少林九痴大师之下。因为他练得是密宗真传的“大手印”,已至“婆罗密”境。

    这是一门易学难精的高深武学,由低至高分为:阿赖耶、婆罗密、摩哈罗、乾达那,四重境界。每上升一境,都需开悟更高层次神识。传闻当练至第四重“乾达那”境时,将天下无敌,只可惜至今无人能够领悟此境界。

    能练至第二重境界也算难得。在江湖上,已是一等一的高手。

    “六执”之中,只有万飘洋一人能让熊过海忌惮。因为万大姐对人的阴毒招式,就连五“凶神”中的“妖神”姚繁花都有所不及。至于其他人,袁老仙和丁老魔是他最讨厌的人,因为二人从不跟他交手。而鲁跛子和姚瞎子是他最谈得来的人,因为二人的武功都不及他。

    所以,一旦出手,不分个高下,怎能让他甘心。

    熊过海高高跃起,气聚于双掌,连环拍出。掌劲纵横交错,一时犹如山崩地裂一般,将刺客拦下。

    纵使有绝妙的身法,也再难闪躲。逼不得已,刺客只能出手还击。剑指划出,竟引动周围水滴与飞石化成一道剑罡。斩破了纵横的掌劲,也震退了他。

    可是,一个人影却突然从熊过海的身后飞出。径直来到刺客身前,一把将其扣住。

    “’沾叶飞花’?……是谁教你的?难道他仍在世……不可能!”

    杨雨轩虽然抑制住了心中的激动,但仍不免有些失态。而一旁的万飘洋却对此早已了然于胸,轻笑道:

    “刺史大人,我帮精心准备的这份’薄礼’,可还如您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