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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 最是情动一身伤

    千如这蛊毒一年重过一年,去年拔毒之后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也不知道今年会如何,离中元节越近,采薇和玄奇的心就揪得越紧。

    听闻,若是花千亿再难找到解毒之法,她寿命也仅剩下两年了,玄奇和采薇这一年更加忐忑,草草将各大铺子的事务处理完,便早早回到山庄。

    中元节前玉器、祭品紧缺,百花山庄也有些租出的铺子在做这些营生,加上一些杂七杂八的事,这几日众师哥师姐都出庄了,千如主仆三人常常联合未出庄的玄玥、明薇组在一起推牌九押大押小,打发这百无聊赖的日子。

    初秋的百花山庄依然燥热,早些时候翠娘请了人在山庄北面开了地,埋了许多瓜苗,日夜精心照看,现在倒是便宜了千如他们,一个下午竟然能吃掉了十几个。

    再过几日千如便要受难,谁也不忍心苛待于她,任是她想做什么,师兄师姐们都不忍责怪,也就任她玩闹了。

    元佑三十七年,七夕,宜出行、动土,忌婚嫁、乔迁。

    这一日,已经回庄的玄奇、采薇五个人推牌九杀的眼红,技艺不精被暂时淘汰的千如只得悻悻的罢了手,起身去厨房请翠娘给他们做些好吃的,顺便还要学学那桂花鱼的做法。

    千如想着:不如吃罢晚饭,再叫来厨房的众人一起玩乐,人多玩的才尽兴呢。还不知此次拔毒,她会昏睡多久呢!趁着她身子还好,也为大家做些事吧。中元节要到了,千术和千悦也该回来了,千术最馋就是翠娘做的桂花鱼,今年若是她能醒过来,就由她做给大家吃吧。

    她的住处要去百花山庄的厨房就必须穿过一片梅园,千如才走了一半,便听的一男一女低低说话声,那男子的声音低沉好听,千如顿时心中有些雀跃,这个声音……难道说花千亿回来了?

    可是怎么会?每当乞巧节,花千亿总要出庄一些时日,直到她拔毒才会回来,今年为何会这般早就回来了?

    正欲上前,花千亿接下来说出的话却将千如定在原地。

    “千如去年发病比以往要严重些,旬月前为师替她把了一次脉,情况大为不好,看来为师要另寻它法了。当日我说若是她解了毒,解毒之日便是她离开之时,不料想这毒一解就是八年,若是她的母亲知道她今日所受之罪,定会怪罪于我。”

    脚步顿住,千如隐在一颗巨大的梅树之后,心中一片荒凉。

    他,他说什么?解毒之日便是她离去之日,原来一早他便想好了不欲她久留,他竟然这样希望她走么?为什么?

    花千悦抿抿唇,斟酌开口道:“师父您莫要忧思伤怀,小妹吉人自有天相,定有其他法子可解蛊毒的。您如此爱怜小妹,林夫人在天上若是能看见也定会感激您,又怎会怪罪您呢?”

    花千亿叹了口气,一手扶着梅树的树干,一手转着手中的折扇,怅然道:“现在为师也不知道做的是对是错。万物都有自己的缘法,可为师却逆天而行,弃父而去,困着小烟璃,还囚禁着老友。结果怎样?八年过去了,小烟璃的蛊毒无解,老友心魔难解,而那位.......”

    花千悦咬咬唇,近乎哀求道:“师父......”

    她最是见不得花千亿如此这般模样,仿佛对这世间都是厌弃的、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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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记得他们的相遇,在春日之时。她才刚刚十岁,花千亿已是十六岁的少年了。

    午后日暖,她在家中院子里玩秋千,墙头忽然就掉下来一个男人,他自称从家中出逃躲到这里,浑身是血但却格外坚毅。她望着他的眼睛,就好像跌入了幻境,就此纠葛了这么多年。

    他为了躲避追杀他的人才躲到她家后院,正打算翻墙继续逃,却听见隔着墙,后院外面有噔噔噔的脚步声,少年暗骂一声,说是来杀他的人,翻出去就是一个死。

    她提议让他躲在自己家中的菜窖中,可是他不愿意,不想要连累她,转身欲翻过厨房后另一面墙继续逃。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捡了院子里的柴火敲晕了他,然后连拖带拽的把他拉进了菜窖。

    有两个杀手踹开了正门追杀了来,她眼睁睁的看着那虬髯大汉一刀一个的抹了父母的脖子,也没敢说出他的下落。血溅在她的脸上,虬髯大汉满面凶光的逼问她:“说!那个小子去了哪里?不说老子杀了你!”

    手心全是汗,初春微凉,春衫还有些厚,当时却已被冷汗浸透了,可她还是咬着牙坚定的摇头,那大汉气急败坏,抽刀就要送她去西天,她吓得闭紧了眼睛。

    过了许久,刀却迟迟没有落下,她睁开眼,看到少年死死的握住虬髯大汉的刀,血顺着少年的手汩汩的往下流。

    再然后,少年用大汉的刀杀了大汉,他们二人趁着天黑将她父母的尸首和大汉的尸首都埋了,她还气的狠狠踢了下埋着大汉的土堆。

    少年瞧着她好笑,温柔道:“你也不怕到了阴司地府,他来报复你。”

    她没有说话,两人坐在空旷的山头,他看着她道:“虽然我杀了他,可你的父母是因我而死,我欠你两条命。”

    她抹了一把脸脸上的泪,仰头望着他一本正经道:“既然你都认了,那你报恩吧!”

    “什么?”

    少年不解的问道,好看的双眉颦紧。

    她理所当然道:“我为了救你变成了孤儿,你得管我。”

    少年转过头,冷硬的拒绝:“不行,你不能跟着我。”

    听他拒绝,她急道:“如果你不管我,我变成了乞儿沿街乞讨,那时我逢人就会说你的名字,告诉世人你杀了我的父母,你还杀了好多好多人,会有官府的人拿你!”

    他唇角勾起,凤目也因这个笑而弯成半弧,柔声道:“你又不知我的名字!”

    她看着他,认真的问:“那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唇角慢慢落回原处,目光落向山谷,轻声道:“若为化作身千亿,散落峰头望故乡,小丫头,我叫花千亿。”

    她虽是认得一些字,学了些诗和典籍,但都是一些浅薄的玩意儿,少年说的她听不懂,可见少年望着远山,目中尽是失落,她好像知他并不快乐。她见不得他如此神情,便道:“那,花千亿,你要不要我跟着你?”

    少年转回目光,叹了口气,无奈道:“并非是我忘恩负义,只是我身份特殊,无数的人都想要置我于死地,我实在无法护你周全,你跟着我迟早一日也会落的身首异处的下场,我又何必连累你呢?”

    她的眼珠转了一圈,道:“那......那你教我功夫,我学会了不仅可以自保,还可以保护你!”

    花千亿尚在犹豫,她却赖定了他。

    此后,她便一直跟着他,做他的跟班,央他教她武功,看他一点一点建了百花山庄,陪他躲过一次又一次的暗杀,和他一起救下许许多多的名门之后......

    他们虽名为师徒,却更像是在这乱世依偎在一起的挚友,就像今日花千亿这般怅然,千悦也很久都没有见过了。

    拉回思绪,千悦道:“眼前这朝廷那边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师父要早做打算才是,日前他们派了数支暗卫和杀手去庄中求证,更意图杀了师父。”

    花千亿的下颚线收紧,虎口用力收紧,手中的扇子已被捏碎,尘屑堕入泥土中,他冷冽道:“一次一次试探,一次又一次的暗杀,庄子的门槛怕是要被他们磨平了吧!”

    “还有一事,徒儿得到消息,生死阁的杀手遍布安平郡和祥平郡,怕是不多时就会出大事了,这两个郡向来都是小妹所御,师父您看?”

    “只要他们不动手,我们便不好干预,你只盯紧便是,一旦他们动起来,定要速速报于我,若真的能拿到它,千如便还有解毒之望。”

    见千悦仍不离去,花千亿看她问道:“还有何事?”

    “师父,小妹在庄中无聊,多次向悦儿提出要出庄随我们去办事,此番去海阳郡不如悦儿带着她吧,那里地处江南,好吃好喝多,相对太平。”

    花千亿抬一抬眼皮,似乎并不把此事看重,半晌才道:“再过些时日吧!待她这次拔毒之后,若是安平郡有了动静,就让她去办,也好熟悉熟悉庄外的生活,毕竟楼兰才是她的家。”

    “是!”

    这之后,两人不再叙话,只有皮靴踏着泥土沙沙远去之声,至始至终也没有发现千如,千如紧紧揪住胸口,靠着那棵树慢慢滑落。

    ..........................................

    秋日申时,天雷滚滚,不多会儿大雨倾盆而下,天地间被雨幕所遮蔽,百花山庄的山山水水在这雨幕下就像是被泼上了一层淡墨。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

    采药而归千秋遮着油纸伞往回赶,低咒着天公不作美,都不知这背篓中的草药糟践了多少。

    梅树下一团黑影看不清楚是什么,千秋以为是千如贪玩落下什么东西,心里嘀咕着定是那毛毛躁躁的小师妹,将什么扔在这里忘了带回去,紧了紧背篓,千秋靠近梅树想要将东西带回。

    近身一瞧,却惊的扔掉手中的油纸伞飞奔上前。

    千秋一把将树上半倚着的千如揽在怀中,拍一拍千如的脸,大呼:“小如,小妹,你怎会在此?快醒醒!莫睡!你快醒醒!”

    怀中的人儿双眸紧闭,秀眉蹙着,双唇青紫,口中呓语,似乎做着十分可怕的梦。

    千秋深知情况不妙,颤抖着搭上千如的皓腕,脉搏和呼吸都很微弱,身体温凉,她的瞳孔骤缩,一个可怕的认知涌入心中:千如她发病了!

    为什么?发生了什么?小妹怎会在这里?今年为何发病会提前?

    千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将背篓扔在一边,背起千如,嘶声大喊:“快来人!小妹晕在梅园了!快来人帮忙!”

    大雨滂沱,无人回应她,她只好咬咬牙,艰难的背着千如,施展轻功往花千亿的住处而去。

    “师父!师父,快开门,小妹.......小妹发病了!”

    花千亿开门后就见千秋抱着千如,跪在他门前。

    待花千亿看清千秋怀中的之人时,步履慌乱不堪,神情中多是疑惑。

    此前他要寻她时听说她同玄奇在一起玩乐,这才几个时辰,怎么就突然......

    探上脉搏的手颤抖着,眼尾扫过惊慌不堪的千秋,一双凤目在星夜中透着一抹刀锋般的锐利,声音也骇人和沙哑:“怎么回事?!”

    “是方才,千秋采药归来......”千秋已慌得六神无主,说话都是断断续续哆哆嗦嗦:“徒儿路过梅林,却见小妹在梅树下昏厥过去,徒儿一探脉搏,已......已......”

    雨水微凉,也比不过他心头的恐惧。

    那怀中的小人儿呓语不断,手指仅仅蜷缩在一起,僵硬的手指紧紧握紧千秋脖颈的衣领。殿中的千悦听见动静披了雨篷出来,见此情景也是大骇,忙奔上前半跪在千秋处,惊道:“小妹,小妹!小妹怎会如此?小秋,这是怎么一回事?”

    千秋一味的哭,千悦脱下雨蓬罩在千如和千秋的身上,千悦大声道:“师父!小妹发病了,可不好再淋雨的!”

    花千亿如梦初醒,克制住想要揽住千如的手,骨节分明的手在雨中变成了虚指:“去!悦儿,速去叫术儿和玄奇前来!”

    “是!”

    事情之紧急,容不得千悦问明白。

    转而面对千秋,心中一抹收不回的心疼和慌乱:“秋儿,将她抱进来,快!”

    千秋不敢有丝毫的耽搁,重新将千如抱起来,迈步往屋内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