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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公司危机

    暑假到了,大学放假,只有到了寒假木村才回日本去办理签证延期手续,暑假是不用的。日本人喜欢旅游,木村也不例外,本来今年计划好了去苏州、杭州的,但还没来得及计划呢,忽然发生了一件事情,让他不得不暂时打消了旅游的念头。

    问题不出在木村本人这里,而是因为老魏公司里出了事情。由于老魏公司讲究信誉,而且供货的都是非常可靠的朋友,在货物质量上从来也没有出现过任何问题,因此,他在检验上也就没有花费过太多心思,但问题恰恰就出现他最放心的地方,昨天一上班,秘书就给他递过来一份沈阳进出口外贸公司发来的紧急邮件,老魏一看脸色就沉重起来了。合作方严辞质问为什么会把一批发霉的山货发给了他们,声称这给他们造成了严重的信誉损失,对方不但取消了接下来的订单,而且要求他们赔偿,否则就诉诸于法律。对于老魏来说,这是天大的事!必须有个得力的人去解决。但是老魏公司里也只有老魏和陈伟是男人,其余的秘书、财会兼出纳都是女的。陈伟刚来,而且他只能做个助手,商业上的事一窍不通。他有点后悔为什么早就没想到招聘一个这方面的人呢!但现在说啥都晚了,只有自己去了。

    动身之前,老魏咨询了律师,听完之后,顿时面如死灰。律师告诉他,根据国家消费者权益保护法规定,经营者提供商品或者服务,造成消费者财产损害的,应当依照法律规定由当事人承担修理、重作、更换、退货、补足商品数量、退还货款和服务费用,同时,对方有权要求两倍以下的赔偿性惩罚。老魏听了,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发出的这批货合同价是三十万,原价赔偿自己不是没有这个能力,但问题是目前的流动资金已经所剩无几,绝大部分都压在了货款上了。自己豁出脸面也许能补足这笔钱,可是如果对方坚持要求赔偿,公司别说保不住,就是砸锅卖铁也还不起。

    恰巧,这时丽华来公司,这个毫无观察力的女人丝毫也没注意到空气里处处弥漫着异常气氛,也根本没发觉这房间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一进来就风风风火火地向老魏说看好了一件衣服,想买一件,顺便给小倩也买一件。

    “对了,你好歹也是个老板了,天天穿得这么土可挺丢份的。爷们,大方一点,我给你买件像样的衣服,给你好好捯饬一下。”

    要是在往日,老魏眼睛也不眨一下,就像他说的那样,男人是负责挣钱的,至于花钱,那是女人的事。丽华也特别满意老公这一点。但是今天,老魏却似乎没听见一样,只顾发呆。丽华问了三遍,也没反应,她生气了,也不顾两个女孩在场,大声豪气地喊开了:“咋的啦?想啥呢?魂让谁勾走了?”

    老魏这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哎呀我的妈呀,我说了半天还不知道我说啥!行!爷们,我再说一遍。”丽华加重了口气又重复了一遍,老魏听了没反应。半晌才苦笑一声:“老婆,账面上没钱了,以后吧,行不?”

    这下丽华可火了,双手一叉腰,气得五官都挪位了:“没钱?现在你的生意不是挺好的吗?怎么会没钱呢?奥,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有别的女人了?说,老娘看看谁那么狗胆!我撕了她的皮!你这玩意也是,留那么多钱干什么?便宜哪个狐狸精呀?!”

    老魏半天也没搭茬,突然大喊一声:“别闹了!”

    这一喊,真把丽华镇住了,她做梦也没想到一贯好脾气的老魏居然突然间怒了,但是短暂的惊愕后马上就恢复了不吃素的本性:“好呀,你吼我?魏忠良,你长本事了,敢吼我了?!”

    场上的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就像两头暴怒的雌雄狮子一样,随时都会猛扑过去撕碎对方。这时,电话铃响了,秘书拿起了电话:“您好,这里是丰茂土产公司。请问您是?”

    电话里传来了一阵极不友好的很大的声音,尽管没摁免提,都听得清清楚楚,似乎震荡得屋子里的空气都发颤了。

    “我是沈阳天福外贸进出口公司的,我是王天富,让你们魏经理接电话!”

    王天富,鼎鼎大名的天福集团的老总,丰茂公司的最大客户,老魏不敢怠慢,急忙接过电话:“王总您好,”话还没说完,就被盛怒的对方打断,“魏经理,我们的邮件接到了吧?到底怎么回事?外商要我解释,我只能要你解释。我这次损失大了,你看怎么办吧。”

    “王总,王总,您听我解释,是我的过错,我不回避。对给您造成的损失,我一定赔偿,好的。我马上去沈阳,到贵公司亲自赔礼道歉,挽回损失。该赔多少,我就是砸锅卖铁也不能让您受损失。”

    “你最好言而有信,好,我在沈阳等你,你什么时候到?”

    “明天早上一定到!”

    “你最好言而有信。否则,后果你也会知道的。”对方气哼哼地挂了电话。

    老魏呆呆地拿着听筒,眼神发直。突然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双手捂住了脸。

    这下丽华似乎明白过来了。

    “老公,怎么回事?什么砸锅卖铁?咱们怎么了?”

    “没事没事”老魏强装笑脸。

    “老公,你和我说实话,公司到底怎么了?”

    老魏实在磨不过丽华了,就把桌上那张沈阳外贸公司的紧急邮件递给了她。丽华看过之后,也皱起了眉头。她直觉事情可能比她想象得要严重得多,因为她知道老魏是个爷们,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如此犯愁的。

    “老公,这件事很严重吗?”

    “是的,很严重。”老魏想到这件事也应该让丽华知道,好让她对即将到来的后果有个思想准备。

    “严重到什么程度?”

    “唉,怎么说呢?”老魏犹豫了一下,缓缓地环顾了一下公司,又看了看所有的人,神色黯然地说:“可能这个公司以后就不存在了。”

    “啊?!”丽华大惊失色,“这么严重?”

    “可能比你想象得还要严重得多。”老魏又凄凉地苦笑了一声。

    “怎么回事?快说!”

    老魏把事情用最简单的语言说了一下,虽然他尽量说得平淡一些,还是掩不住内心的凄凉。

    “这样一来,这两年来我们算是白干了,丽华,恐怕我们现在住的房子我们都保不住了。”

    “韩江涛这个王八犊子,都坏在他身上?他眼睛瞎了吗?东西发霉了都看不出啦。这个该死的王八犊子,不行,我去找他。”说着转身就要窜出门去。

    “你回来!”老魏赶紧拉住了他。“你找到他也没用,我了解他,他也不是故意的,谁会放着好生意不做,故意堵了自己的财路呢?”

    “他发不发财我不管,这事是他引起的,就得让他来摆平。好汉做事好汉当,躲起来当缩头王八呀。”丽华平时尽管厉害,但是却从不说粗话,今天气急了,把能想到的都骂了出来。

    “他的公司很小,周转资金更少。他现在估计也更难。客户没有了,货款也打水漂了,说不定倒闭得比我们还快。”

    “他是自作自受,不让他赔偿可以,以后离他远点吧。”别看丽华是刀子嘴,可她的心实在是硬不起来。“真倒霉!怎么遇到这样一帮不睁眼的玩意。”丽华愤恨不平。当他看到一筹莫展、极度沮丧的老魏的时候,她觉得老公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老公,是我不好,我给你认错了!你老婆就是个直筒子。我以后不吼你了。怎么愁成这样?干嘛呀,天不是还没塌下来吗?有啥大不了的?既然给人家造成损失了,那就赔给人家,砸锅卖铁也得赔给人家,咱做人得讲理,不能让人家说咱们不讲究。至于我,你不用管。我还是那句话,你混好了,我跟你享福当富婆,你混差了,要饭了,我和你一起讨饭吃。没房子住咋啦?租呀,以前咱们没租过吗?过去能吃了得苦,今天差啥呀。老公,你老婆不是娇小姐,有啥事和自己的爷们一起扛。放心吧,你走到哪里,我跟你到哪里。你要是爷们,就扛起来!”

    丽华忽然抱住了老魏,老魏很感动,但毕竟旁边还有别人,赶紧示意丽华,丽华也忽然觉得有点忘我了。两个人多少有点尴尬。赶紧扭头一看,却发现那两个小姑娘似乎出乎他们的意料,其中一个眼睛里似乎还闪着的泪光。

    下午,老魏包了一辆出租车紧急赶往沈阳。临走前,恰恰公司里又来了几单业务。老魏想委婉地谢绝了,因为这个公司可以断定是做不下去了,回来就面临着善后了。

    看着公司里来送行的人,老魏眼睛一湿,对大家说:“你们跟着我也不容易。我给你们的工资也不高,这样吧。我给你们开三个月的工资,各自都另谋高就吧。”

    那个小姑娘哭出了声,公司里一片沉寂,李颖突然淡淡地说:“经理,您放心去沈阳吧。我们哪儿也不去,就在公司等着您回来。您不是答应我们今年要搬到新的办公楼吗?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呀。”

    老魏正感动着呢,忽然小倩和陈伟来了,他们从丽华那里也听说了这件大事。听说老魏有不干了的意思,陈伟和小倩极力劝阻。

    “魏哥,我觉得李秘书说得没错。我虽然不懂,但是我陈伟最佩服的就是魏哥,因为我知道你是个硬汉子。再说,谁还没有遇到过风浪,天塌不下来,就算是天塌下来了,我们大伙儿和魏哥呢一起盯着,谁也不是孬种。再说,说不定这还给我们提了个醒呢,能避免以后犯更大的错呢。魏哥,咱们公司这一大家子还都指望着你呢,你可不能先泄气了呀。”

    老魏看了一眼陈伟,他觉得至少陈伟这句话是对的。

    “唉,尽人事,听天命吧。”老魏心里实在是没底。

    “经理,您走了,但是公司里新接的单子该怎么办?我们可都不会呀。”李颖这时候提出了一个最要紧的问题。

    “是呀,我差点就把这事忘了。”老魏觉得这样也不妥,但又想不到该怎么办?临时抱佛脚可真的不容易,正在一筹莫展,忽然,文小倩开口了:

    “魏经理,我给你推荐一个人,我觉得他能行。”

    她这一说,大家的目光一下子就被吸引过去了,尤其是老魏,她知道文小倩轻易不说话,一旦开口,那就肯定是有把握的。

    “快说,是谁?”

    小倩犹豫了一下,“你觉得木村怎么样?”

    “啥?谁?木村?那个日本人?”陈伟顿时不悦,“咱们中国人没人了吗?非要找个日本人?亏你想得出。”

    但老魏却认真想了想,“木村?嗯,木村,对!我怎么没想起他来。”老魏眼睛里也有了光泽。对呀,自从他来了,不但文件翻译得准确及时,就是一些商业上的才能,木村也在工作中本能地展示了出来。这给公司更带来了无尽的好处。他毕竟是学商业的。老魏人急无智,小倩提醒得太及时了。于是,马上给木村打电话。木村本来也没事,很快就赶到了。

    “木村先生,公司出现了一个紧急事务,需要我去处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所以能不能请您在我回来之前,帮我维持公司的运转?”老魏恳切地看着木村。

    “魏先生,我不了解是怎么回事?你可不可以简单给我说一下?”木村一脸困惑。

    老魏把事情的大致缘由说了一下,木村认真地听着,脸色也沉重起来,对于熟知商业运营的他来说,对于早稻田大学商务精英专业的高才生来说,他自然懂得这件非同小可的事情意味着什么。他想了一会儿,很快地说道:

    “魏先生,恕我直言,这是一件很严重的商业事件,除了赔偿几乎是无解的。而且数额巨大,我了解贵公司的家底,看来这是不可能解决的问题,你做好了思想准备了吗?”

    “我知道,木村先生。”老魏神色凄楚地小声说道。

    “好的,尽管公司前景凶多吉少,但是谢谢您的信任,让我在这时候接受您的请求。我一定尽力做到您满意。不过我需要确认一点,否则我不会接受的。”木村严肃起来。

    “您尽管说,没问题!”

    “我想知道您赋予我多大权利,如果您回不来了,我该怎样处置公司?”木村说得很平静,他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公司倒闭是避免不了的了。岂止是倒闭,一大笔债务足以使得经营人丧失活下去的信心。在日本,由于近年来的泡沫经济,导致越来越多的公司倒闭,每年因为破产自杀的人也都不少见。

    话音一出,大家都如听到了一声震雷,顿时惹来一阵指责:

    “说什么呢?会不会说话?”

    “真丧气!乌鸦嘴。”

    “还没开始去办就听到这样的话,看来指望不大了。”

    陈伟走了过来,不知为什么,他一看到木村,心里就有气:

    “木村先生,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你觉得你这时候说这话合适吗?你怎么就知道事情没有转机了?你是不是很希望这样?如果你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请你闭嘴好吗?”

    “陈先生,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事情的确到了这样的地步了呀。”木村一脸疑惑,他觉得自己说的没什么可挑剔的呀,为什么这些人突然对自己指责起来了,这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老魏挥了挥手,“木村先生,您别介意。我委托您全权代理我。这段时间您就是公司的经理,我相信您,一切你全权处理。”又转向众人:“今后,请大家一切服从木村先生的安排。”

    “就是说,一切我可以说了算?可以先斩后……什么来着?”木村瞪大了惊诧的眼睛。

    “对,先斩后奏。”

    “谢谢您的信任,我一定加油干。”木村给老魏鞠了一个躬。

    “那,魏哥,如果这个日本人做出的决定是错的呢?我们也要听?”陈伟有些不情愿。

    “这个嘛,”老魏想了想说:“先听他的,等我回来再说。”

    陈伟还想说什么,但想了想,终于什么也没说。

    “我走了。”老魏说。

    “魏哥,你放心吧,公司有我们。”陈伟走过来,握住了老魏的手。

    “陈伟,你在家里多辛苦,协助木村把公司看好。”

    “没问题,魏哥。你一路顺利。”

    “走了!回去吧。”老魏又回过头来,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公司,谁知道回来之后,这间写字楼会不会易主,这家公司还能存在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