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初次登门
陈伟接连几天喝得醉醺醺的，连儿子上学放学也不管了。陈伟爸爸一直惦记着欠小倩的钱，既然人家另外组织了家庭，陈伟欠下的债就不能由人家来还了，况且刚结婚，过日子也需要钱，这钱应该尽快还给人家。他和老伴商量是不是尽快把文家的那8万块钱凑齐还给小倩。但婆婆觉得一时半会也很难弄到这么多钱，再说小倩也没催他们，人家都不着急你急什么呀，等以后有钱了再还也不迟。但公公显然不这么认为，人家不催咱们，咱们自己不能装不知道，能还多少就还多少吧，陈伟爸爸还是豁出老脸向老友和旧同事东借西借凑齐了钱，让陈伟交给小倩。不过陈伟并没有交给小倩，让婆婆拦住了，说先存在自己这里，也先别和陈伟爸爸说。但小倩一直不知道这件事。
有一天早晨，木村没有课，说要在家里用电脑帮魏经理把一份报表整理完，趁着上午赶紧送到公司。小倩吃完早饭后，小倩正要去上班，木村忽然对小倩说：
“让亮亮回来吧。”
小倩听了不觉一愣，这句话很出乎她的意料，他看着木村，想从他的脸上看是不是真心说这话的，同时心里也涌了上来一阵感动。离婚后，儿子判给了自己，虽然亮亮暂时还不愿意回来，赖在奶奶家里，但小倩一直惦记着孩子。让亮亮回来这件事，小倩未尝不一直藏在心里；尽管儿子和自己不亲，但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怎么舍得离开？但是自己刚结婚，如果这时候匆匆忙忙地把亮亮接回来，又怕木村有想法，而且也觉得儿子暂时还接受不了木村，所以一直就没提，想过一段时间看看情况再提出来和木村商量一下。但是没想到今天木村竟然自己先提出来了。他了解木村，按理说既然他主动提出来了，就应该不会仅仅是客气，或做表面文章，而且她知道日本人不会，起码木村这个日本人不会。但她也拿不准，谁知道木村说这话是不是有试探自己的意思呢？也可能木村觉得小倩是想亮亮了，所以只是先这么说说。
“你怎么突然提到了这件事？”
“因为既然我们结婚了，而且也判给了你，儿子应该跟着你，你是他妈妈，理应儿子归你教育，否则是做母亲的失职。你今天就接他回来吧。”木村连想也没想就这么说。
“就这么定了吧，你今天就把亮亮接回来吧。”
小倩摸不准木村的真实意图，也觉得儿子更不会愿意回来，最好以后看情况再说，但又不能拂了木村的好意，加上快到上班的时间了，就嘴上含糊地答应了。
她没有想到的是，等到晚上回来的时候，木村发现亮亮不在家，竟然很惊讶地问小倩怎么可以言而无信？小倩这才感觉得到，这个日本男人真的是和中国人不太一样，说话很较真。
“你为什么要坚持把我的儿子接回来？你不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小倩感到很不解。
“你的儿子不也是我的儿子吗？”木村郑重地说。
小倩心里一阵热乎，这个憨乎乎的日本老公心胸真是开阔，真有包容心。她为此更加感动不已。尽管如此，小倩还是不能更彻底放心，又追问道：“你真地不觉得我的儿子亮亮是个麻烦的包袱？”
“什么包袱？”木村不懂。
“就是负担呀。”
“为什说是负担？他不是你给我的礼物吗？”木村脱口而出。
“礼物？啥意思？”小钱懵了，这是什么思维和逻辑？木村说这话不会是讽刺或者是反话吧。
“就是呀，你把他带到我们中间来，从此我们齐心协力成为一家人，这不是礼物吗？”从木村表情上丝毫看不出有别的意思。
小倩想了半天也搞不懂木村为啥这么说，其实对于从没到过日本，没有和日本人打过太多交道的小倩哪里知道其中的缘由。直到很久以后她才搞清楚木村为什么会这么做、为什么这么说。日本人其实根本就不注重血缘关系，对于集团意识很重的日本人来说，团体的利益高于血缘关系形成的家庭利益。不管是谁，只要是加入了自己的团体圈子，那就是和自己结成了同一个团体，这个团体就会一致对外。相反，即使是有血缘关系，一旦加入了别的团体，也和自己没有了关系。木村是希望小倩把亮亮接回来后形成自己的圈子，从而和陈家不再有实质性的来往。但是当时小倩怎么可能知道这些日本人的想法呢？
“你不想要个自己的孩子吗？”小倩忍不住问。
“这个以后再说吧。我觉得怎么都可以。”木村含糊的回答。
这句话既让小倩放心，看来亮亮回来木村不会待儿子不好。同时这话又让她担心起来，谁不想要一个自己亲生的孩子呀？难道他是个例外？怎么可能呢？如果这得是这样，他对自己的孩子都不热心，还能指望他真地会对亮亮好？他心里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难不成他还有自己的想法？但木村这个单纯的男人应该也不会心里那么复杂呀。这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有一天，她见到丽华的时候，就把心中的疑惑说给她听。丽华想了想也觉得理解不了，她更不是个愿意动脑筋的人，懒得去想了，直接对小倩说：
“别猜了，管他是什么意思呢，既然亮亮判给你了，在奶奶家也不是长远的办法，早晚还是要跟着你的，现在回来也好。至于他嘛，我不信他能翻过天来，他也不敢把你儿子怎么样。倒是他家里人愿意吗？他奶奶能舍得？陈伟能心甘情愿地让你把他带走？更要紧的是你那宝贝儿子被陈伟和那个奶奶娇惯坏了，他想不想回来还不一定呢。就是回来了，能不能管得了更不好说，你还是先考虑好这个再说吧。”
丽华这么一说，小倩就觉得木村的问题已经不重要了，能不能把儿子顺利地接回去，儿子回来后如何相处才是一个更棘手的难题，她直觉不会那么容易。她顿时发起愁来。
想得头疼，也就先不想那么多了，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走一步说一步吧。不管怎么说，木村难得地主动提出来把亮亮接回来毕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于是小倩就真地考虑起把儿子接来一起住的事了。她先回去试着探一探儿子和家里人的意思：
“妈，您这么大岁数了，每天带着亮亮挺辛苦的。我心里挺过意不去的。”小倩这句话也是从心里说出来的。
婆婆何等精明的人，哪里听不出来小倩话里的意思，顿时脸色阴沉起来：
“照顾我自己的孙子有啥辛苦不辛苦的，我再累也比受别人的气要好。”
话里夹枪带棒，小倩也听出来了。但她还是陪着笑脸：
“妈，您看您说到哪里去了？我就是心疼您和爸爸。儿子判给我了，总在这里麻烦您和爸爸，我也觉得心里不安。”
婆婆的脸色更加难看：“别绕弯子了，你是什么意思，直说吧。”
“妈，如果您不介意，可不可以让我把亮亮接回去。”小倩只能直接说出了她来的目的。”
“你说啥？把我孙子接回去？”婆婆顿时炸了锅，气得五官都变了形，头上的白发直抖：“你想都别想！我会让他去你那里受那个日本后爸的欺负？”
“妈，您怎么这么说呢？谁欺负他呀？”小倩也不痛快了：“再说孩子是判给我的，我早晚也是要把他带回去的呀。”
“你……，你……”婆婆说不出理了，但还是寸步不让：“别跟我说什么法律，我不懂法，你也别跟我说什么道理，我老婆子没有你们那么多学问，我说不过你们。你们安的什么心我不知道，我就知道我的孙子谁也别想抢走。”
“妈，我是她妈妈，我有这个权利和责任教育他。”小倩觉得婆婆简直不可理喻。
“什么权利，什么义务？少给我老这一套。什么都要讲个自愿是不是？
婆婆声音很高，把在里屋的亮亮惊动了，他跑了出来，看到奶奶生气的样子，吓呆了，他还从来没看到一向对她和气亲热的奶奶气成这样，胆怯地看看奶奶，又看看妈妈。
婆婆眼睛一亮：“亮亮，我的宝贝孙子，你是愿意跟着奶奶还是跟着你妈妈和那个日本后爸？”说着诡异地使了个眼色。
“我愿意跟着奶奶，我不要什么日本后爸，我不跟着日本鬼子！他不是我爸爸。”亮亮虽然害怕，但还是坚决地说道。
“就是呀，我孙子说得对！自己的亲妈都靠不住，更别说一个外人，尤其是一个外国男人，他会对亮亮好？你糊弄三岁的孩子呢。”
小倩气得没法，但他还真不是婆婆那样的对手，看来丽华姐说得对，只好无功而返。回来对木村说了实情，看到小倩泄气的样子，木村觉得很纳闷：
“他们这么做是不对的。别说你已经不是他们的儿媳妇了，即使你们没离婚，毕竟儿子是你的，长辈人也是无权干涉的。小倩你不用发愁，这事很好办，你可以去法院起诉他们，这是侵犯人的利益的。”
“你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小倩向他解释道：“这是在中国，家里就一个孩子，老人自然舍不得，而且他们觉得孩子放在哪里也不如拴在自己身边放心。老人会对他们好的，我看这事暂时就这样的。先让亮亮在他奶奶家吧，等以后慢慢想办法。”
木村惊讶地看着小倩，他无法理解这件事。
他对小倩说：“你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母亲教育孩子是天经地义的，谁让你把他生出来的？你在推卸教育孩子的责任，孩子没有妈妈管是很可怜的。你保证他奶奶能把孩子教育好吗？他奶奶是什么文化程度？孩子现在还小，将来他会埋怨你一辈子的。”
小倩为难起来，她知道从法律角度来说，把亮亮接回来是合法的，但是中国的事情光是法律就能解决的吗？关键是儿子不愿意回来。但是，他也知道木村这个大男孩是很执拗的，毕竟他是自己的丈夫，再说，儿子长期呆在婆婆家也是没道理的。小倩考虑再三，决定再和婆婆他们争取一下。木村说如果你没信心，自己可以以孩子父亲的身份去把孩子接过来。小倩不想这么做，怕把事情闹僵。说自己再试试看，实在不行了再说，木村也就没说什么。
但是之后小倩又去了两次，还是没有效果，儿子说什么都不愿意回来，婆婆也绝不松口，最后坐在地上大哭，再加上陈伟在一旁冷嘲热讽，现场充满了火药味。公公劝说了老伴几句，婆婆更加生气，把公公骂了个狗血喷头，气得公公浑身哆嗦。小倩知道公公身体不好，怕公公一怒之下，旧病复发，就赶紧劝说了几句，离开了陈家。
两次均是无功而返。木村最后下定了决心，小倩也没有任何借口再阻拦他了，但是隐约觉得木村这一去一定会掀起一场更大的风波。
木村事先给婆婆家打去电话，很客气地说要去拜访他们。接电话的是公公。公公说不用了，你们好好过日子吧。其实公公考虑得比较长远，他觉得小倩和木村他们迟早会有自己的孩子，而且越早越好，亮亮再过去就给人家增添负担了。再说，他也认为木村是在客气一下，也就是在做做样子，自己可不能当真的。只要他们对孩子尽到该尽的义务和责任，定时来看看看孩子就行。直到木村再三确定地说是自己想接回亮亮，公公犹豫了一会了，似乎明白了这是小倩的意思，木村没办法而已，于是他就推说这件事好办，等你们稳定下来，过一段时间再说。木村感到不可思议，就说，这和稳定似乎没有关系吧，不管是什么情况，自己的孩子无论如何是要管的。公公听出了木村真正是要接走亮亮的意思，他自然是不晓得木村那日本人的思维方式的，所以尽管疑惑，也认真起来，再说也没有理由不归还人家的孩子，毕竟人家才是名正言顺的，就说那你们就来吧。木村问可以约定个时间吗？公公考虑到这件事并不像木村想得那么简单，必须全家好好商量一下，统一意见，这需要时间，就说会尽快答复。但是木村说这样太含糊，最好现在就能定下时间来，他好做准备。公公想也一会儿，说那就后天吧。木村表示感谢后就放下了电话。
这天下班后，木村对小倩说今天晚上咱们早点吃饭吧，要去把儿子接回来，小倩很惊讶，太突然了。但是木村对她说，自己已经和她公公约定好了。
“也好，咱们先去商量商量看看。”小倩有点担心，但早晚木村也是要和他们见面的，早去也好，把事情谈开，也就答应了。
“不是去商量，是今天一定要接回来。”木村像是很有把握地说。
小倩看着木村不言语了，木村是把事情想得太理所当然了，也许在不讲情感的日本社会里这确实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一切按照法律丁是丁卯是卯地办就是了。但他哪里知道，中国是情感大于一切，血缘关系更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割不断理还乱，牵扯到方方面面的情感。看到木村胸有成竹、毫不在意的样子，小倩就觉得心里忐忑，担心他会说出一些大道理或一些不留情面的公事公办的话来刺激到陈家母子，从而闹得收不了场，或者惹出更大的麻烦，但由于不知道该怎么阻拦，只有到时候顺其自然了。
吃完饭后，木村拿出准备好的礼物，就和小倩去婆婆家了。一路上，小倩觉得应该嘱咐木村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了他能理解吗？
很快到了陈家，小倩犹豫起来，他了解婆婆，更知道陈伟不会帮着自己说话，一直在想着该怎么说话才能避免激化矛盾。但木心显然没想到这些，他催促小倩摁了门铃。
很快门打开了，是公公开的门，他打量了一下木村，小倩简单给他们做了介绍，公公是第一次看到木村，他不由得短暂地打量了一下木村，觉得很朴实的样子。公公伸手想和木村握手，木村却后退一步，郑重地给公公鞠了一躬，说了几句客气话。公公热情地把他们让进来。
一进客厅，小倩就觉得不对劲，家里所有的人，除了公公，都在冷冷地看着他们，就连亮亮看到她也不叫妈妈，一双眼睛里对木村充满着敌意，对自己的妈妈也满是怨恨。小倩顿时觉得不妙，看来公公这两天的工作并没有任何效果，今天晚上的气氛不会太轻松。木村殷勤地给他们鞠躬，连说打扰了，很不好意思。并把带来的礼物郑重地呈上来。公公客气了几句，把木村和小倩让到沙发上坐下，倒上茶，说先不着急，喝点茶吧。然后客气地问了一些关于木村的事情。这是公公第一次和木村真正接触，谈话中，他一直端详观察着木村。也许是对公公职业的感觉吧，小倩总觉得公公的表情里有一种对木村审视的感觉。木村老老实实地有问必答，如果不问，他自己几乎也不说什么，别人的事他也不问，只是说，给你们添麻烦了，实在抱歉。
陈伟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他实在看不惯木村的样子，就不耐烦地说：
“行了，别来什么虚的了，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吧。”
“说话文明些不会吗？”公公挂不住了，毕竟眼前是客人，更是个外国人。
木村看着小倩，这句话他还理解不了，不过他大概也猜出来是让他说出来的意思，就很歉意地说：“请允许我把儿子接回去吧。”
“你的儿子？！”陈伟不屑地撇了撇嘴。“他姓陈，不姓你那个狗屁木村。”
这句话木村大致听懂了。“陈先生，这是不对的，你和小倩离了婚，我和小倩结了婚，孩子是判给她的，也就是我的了。这和姓什么没有关系的。”
“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了？凭什么？”
“法律不就是这么规定的吗？”
“法律？你搞清楚，这里我家，不是法院。再说，当时法院判决得就不公平，应该考虑到孩子自己的意愿，他根本就不想跟着你们，我们可以重新起诉。”陈伟的口才真地挺不错。
“陈先生，我想法律也是考虑到了您没有工作，不太能保证养孩子的经济条件。”木村也多少懂些法律。
“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我们还能让自己的孩子饿死吗？有我们吃的，就有孩子吃的。”婆婆冷着脸说，她也是第一次看到木村，但一直也没有个好脸色。
“陈先生，您说得也有道理，您可以起诉，如果孩子判给您，我们绝对尊重法律。但是在新的判决结果出来之前，亮亮还是我们的孩子，我请您把儿子让我们带回家。”木村尽量温和地说。
“这是不可能的！别做梦了。”
“不可以的。这是我的权力，如果您不尊重人的权力，很抱歉，我也会起诉您的。”木村也寸步不让。
“好呀。我等着。”陈伟一脸不在乎，“对了，我还想问你，这是我家，我不欢迎你，我请你出去。否则我打110报警，你信不？”
“不对，陈先生，我是你们的客人，我们是约好的，不是擅闯民宅的。你不可以这样做。”
公公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候忍不住了，对陈伟说道：“你给我坐下！”又转向木村：“咱们有话好好商量。”
“不用商量了吧，法院本来不就是判给我们的吗？”
婆婆早就按耐不住了，站起来指着木村的鼻子：“你凭什么在这里指手画脚？就仗着你是个外国人？记住了，这是在我们中国，不是你们日本。就算在你们日本，也是要讲人情的对吧。你们做的是不是不近情理了？我告诉你，有我在，你就别想领走孩子！”
“对不起，我今天是一定要把亮亮接回去的。请原谅。”木村也不退让。
“你敢！你领走我看看！”婆婆声音大得吓人。
木村吃了一惊，不可思议地望着小倩。小倩一看事情闹到这个程度，马上过来解围，但是让小倩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平时木讷的木村，居然并不妥协。
“这和在哪个国家没有关系吧，哪个国家都讲法律的呀。”
“不管你说什么，我不会让你把亮亮带走的。”婆婆坚定地说。
木村也不让步，“我今天就是要把儿子带走的。我想不出来你们有什么理由不让我妻子接走小倩的孩子。”
客厅里的空气一下子凝重起来。
陈伟突然溜了出去。
公公对婆婆说：“你看你这是干什么？这么说话行吗？按辈分，我们是他们的长辈；按亲戚关系，他们是我们的孙子亮亮的父母；按身份，人家是我们请来的客人，论法律，离婚时候亮亮的抚养权就判给了人家，他们才是亮亮合法的父母，人家是有这个权利的。刚才我一直在观察这个小伙子，我一开始还心里嘀咕，但是我看明白了，他是真心想把亮亮领回去的。我一直在想，人家图于什么呀？儿子又不是人家亲生的，弄到眼前不是添麻烦吗？谁不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呀？我不懂日本人的规矩，但是我觉得不管是什么地方的规矩，只要是讲良心的，就是对的。我舍得亮亮吗？我恨不得我这个孙子天天都在我身边守着。可是，你们想过没有，他在我们身边都十岁了，我们把他教成什么样子了？打游戏、贪吃、懒惰、自私，再这样下去，这孩子就完了。我觉得应该让人家把亮亮领回去。人家学历高，又都是教师，我放心！人家这是在为我们吃苦受累，为我们养孩子呀！懂吗？”
听了公公的话，婆婆不爱听了：“照你这么说，我照看了他这么多年，是害了他这么多年？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亮亮，你说，奶奶什么时候害过你？”
亮亮看到大人吵架，有点害怕。但还是说：“奶奶好，奶奶没有害我。”
“那你愿意跟这个日本人回家吗？”
“我不要跟他走！我要呆在奶奶这里！”亮亮语气很坚定。
“亮亮的事可以慢慢来，木村先生，我会保证让他回去的……”公公刚说到这里。忽然外面响起了刺耳的警笛声。
大家惊呆了，一起向外望去，门铃响起，接着“通通”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小倩赶紧打开门，只见几个警察紧张戒备地闯进来。
“那个擅闯民宅的歹徒在哪里？”一个高个子警察问道。
“你们这是干什么？”公公问。
“唉？！奇怪。这里不是丽景家园A座306号吗？”
“是呀，怎么了？”
“不是你们报的警吗？说是有一个坏人闯进你们家来。”那个警察纳闷了。
“对，没错，就是他！”陈伟指着木村说。
警察转向木村，但是他怎么看木村也不像是那种闯进民宅，抢劫行凶的歹人，再说哪有歹徒前面还有一杯茶水的呀，而且还正襟危坐地坐在主人对面的呀。他把目光转向陈伟：
“就是他吗？”
还没等陈伟说话，公公就明白过来，气愤地责骂陈伟：“是你报的警，对吧？谁让你报警的？警察同志，这个人不是什么歹徒，他是我孙子的爸爸。”
“你孙子的爸爸，也就是你儿子？开什么玩笑呀？”
“警察同志，我才是孩子的爸爸。”陈伟赶紧向警察说明。
木村一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直到看到陈伟向警察指着他，他忽然知道了这是怎么回事。他皱了皱眉：“这是怎么回事，我来要回我的儿子，他们不让，报警的应该是我才对呀。”
警察彻底闹糊涂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搞不清。
“你们怎么搞的？老人家，到底他说的对不对。谁才是孩子的爸爸？你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警察同志，辛苦你们了，刚才是我儿子报的警，他和这位先生闹了个误会，不应该折腾你们的。这是我们家里的私事。我们会处理明白的。你们请回去吧。对不起了。”公公歉意地说。
“不能就这么完事的，警察同志。”陈伟拦住警察。
“住口！”公公喝住了他，“还嫌不够乱吗？警察同志，你们可以走了。实在是对不住了。”
两个警察一头雾水，稀里糊涂地走了，他们一边走一边互相嘀咕，“这是什么事呀，不是拿我们开涮嘛！”
“这些人是什么关系，这家人可真怪！”
警察走后，小倩也觉得这事情还需要慢慢来，尤其是儿子亮亮的态度也很关键。小倩觉得公公刚才的话是对的，心急吃不得热豆腐。他看到陈伟和婆婆敌视的态度，还有亮亮抗拒的神情，她不想把事情急切之间弄糟糕，也不想让公公为难，于是拽了一下木村衣角，示意他可以走了。
木村显然没有明白她的暗示，回头诧异地看着她，小倩只好对他说我们应该回去了，这事以后再说，并给他使了个眼色。木村终于明白了，可能他觉得这事情比他想象得难度要大多了，也不是短时间能够解决的，就对陈家人鞠了一躬，“很对不起，打扰你们了，希望你们能够好好考虑一下。”说着转过身来。小倩终于松了一口气，心想今晚的事就可以到此结束了。
但谁也没想到，木村像忽然到想到了什么似的，对着陈家人突然说出了一句令每个人做梦都没有想到、令每个人都极度愤怒的话来：
“我希望孩子如果来到我家，能改姓木村。”
这一句话就一声炸雷，炸响在本来就阴霾的天空里，炸得所有的人都晕头转向。小倩做梦也没想到木村毫无准备地说出这样一句话，一时间呆愣在了原地。陈伟和婆婆首先脸上充满了怒气，就连一向公平的公公脸上的表情也立时难看起来，刚刚稍微有点缓和的气氛马上又紧张起来。
“你，在说什么？”小倩冲着木村喊起来，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时候木村要火上浇油。或者说他怎么突然毫无征兆地冒出来这么个念头。
“不，我不随你这个日本鬼子姓。你滚出去！”亮亮首先喊出了声。
“你什么意思？”婆婆也气得浑身颤抖：“你说让我孙子随你姓？亏你想得出来！你死了这条心吧。只要我老婆子活着，亮亮永远姓陈。你给我出去，小倩，是你唆使的吧？你别忘了我，他是你和阿伟生的孩子呀。他是中国人的孩子。”婆婆说着大哭起来，“早知道你们没安好心，你们要我的命是吧。拿去吧。”
“妈妈，我没有……”小倩急得跺脚。
陈伟上来就拽着他们往外走，“你们有病吧！做梦去吧。给我滚出去！要不我对你们不客气。亮亮，这就是你的好妈妈。小倩，你不嫌丢人吗？你不给中国人丢人吗？他是中国人，你也是中国人，你的爹妈也是中国人。还要不要脸了？”
这次，无论是陈家任何人骂她，小倩都没有还口，她也没法还口，她解释不清楚，她满口都是嘴也解释不清楚，她也哭了：“我没有，你们相信我，我没有……”
一时间，房间里充满了骂声和哭声，木村一时间傻了，看着他们激烈的反应，尤其是看到小倩泪流满面的样子，似乎才觉得自己惹了祸，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各位，惹你们生气我很抱歉。我觉得不至于这样吧。我只是提个建议，其实姓什么并不是太重要的。我们好商量的。”他真地觉得大家的反应太过激了。
陈伟听了，怒不可遏，两眼里充满了红丝，像一头随时要扑上来把木村撕得粉碎的被激怒的狮子。
“我看这样吧。木村先生，你先回去，别说改姓是一件大事，就是一件小事，也要本人同意才行。小倩，你们回去吧。”公公阴沉着脸说道。
小倩拽起木村就走，木村也没话可说了，转身略微给公公鞠了一躬，跟随小倩走了出来。
有一天早晨，木村没有课，说要在家里用电脑帮魏经理把一份报表整理完，趁着上午赶紧送到公司。小倩吃完早饭后，小倩正要去上班，木村忽然对小倩说：
“让亮亮回来吧。”
小倩听了不觉一愣，这句话很出乎她的意料，他看着木村，想从他的脸上看是不是真心说这话的，同时心里也涌了上来一阵感动。离婚后，儿子判给了自己，虽然亮亮暂时还不愿意回来，赖在奶奶家里，但小倩一直惦记着孩子。让亮亮回来这件事，小倩未尝不一直藏在心里；尽管儿子和自己不亲，但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怎么舍得离开？但是自己刚结婚，如果这时候匆匆忙忙地把亮亮接回来，又怕木村有想法，而且也觉得儿子暂时还接受不了木村，所以一直就没提，想过一段时间看看情况再提出来和木村商量一下。但是没想到今天木村竟然自己先提出来了。他了解木村，按理说既然他主动提出来了，就应该不会仅仅是客气，或做表面文章，而且她知道日本人不会，起码木村这个日本人不会。但她也拿不准，谁知道木村说这话是不是有试探自己的意思呢？也可能木村觉得小倩是想亮亮了，所以只是先这么说说。
“你怎么突然提到了这件事？”
“因为既然我们结婚了，而且也判给了你，儿子应该跟着你，你是他妈妈，理应儿子归你教育，否则是做母亲的失职。你今天就接他回来吧。”木村连想也没想就这么说。
“就这么定了吧，你今天就把亮亮接回来吧。”
小倩摸不准木村的真实意图，也觉得儿子更不会愿意回来，最好以后看情况再说，但又不能拂了木村的好意，加上快到上班的时间了，就嘴上含糊地答应了。
她没有想到的是，等到晚上回来的时候，木村发现亮亮不在家，竟然很惊讶地问小倩怎么可以言而无信？小倩这才感觉得到，这个日本男人真的是和中国人不太一样，说话很较真。
“你为什么要坚持把我的儿子接回来？你不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小倩感到很不解。
“你的儿子不也是我的儿子吗？”木村郑重地说。
小倩心里一阵热乎，这个憨乎乎的日本老公心胸真是开阔，真有包容心。她为此更加感动不已。尽管如此，小倩还是不能更彻底放心，又追问道：“你真地不觉得我的儿子亮亮是个麻烦的包袱？”
“什么包袱？”木村不懂。
“就是负担呀。”
“为什说是负担？他不是你给我的礼物吗？”木村脱口而出。
“礼物？啥意思？”小钱懵了，这是什么思维和逻辑？木村说这话不会是讽刺或者是反话吧。
“就是呀，你把他带到我们中间来，从此我们齐心协力成为一家人，这不是礼物吗？”从木村表情上丝毫看不出有别的意思。
小倩想了半天也搞不懂木村为啥这么说，其实对于从没到过日本，没有和日本人打过太多交道的小倩哪里知道其中的缘由。直到很久以后她才搞清楚木村为什么会这么做、为什么这么说。日本人其实根本就不注重血缘关系，对于集团意识很重的日本人来说，团体的利益高于血缘关系形成的家庭利益。不管是谁，只要是加入了自己的团体圈子，那就是和自己结成了同一个团体，这个团体就会一致对外。相反，即使是有血缘关系，一旦加入了别的团体，也和自己没有了关系。木村是希望小倩把亮亮接回来后形成自己的圈子，从而和陈家不再有实质性的来往。但是当时小倩怎么可能知道这些日本人的想法呢？
“你不想要个自己的孩子吗？”小倩忍不住问。
“这个以后再说吧。我觉得怎么都可以。”木村含糊的回答。
这句话既让小倩放心，看来亮亮回来木村不会待儿子不好。同时这话又让她担心起来，谁不想要一个自己亲生的孩子呀？难道他是个例外？怎么可能呢？如果这得是这样，他对自己的孩子都不热心，还能指望他真地会对亮亮好？他心里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难不成他还有自己的想法？但木村这个单纯的男人应该也不会心里那么复杂呀。这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有一天，她见到丽华的时候，就把心中的疑惑说给她听。丽华想了想也觉得理解不了，她更不是个愿意动脑筋的人，懒得去想了，直接对小倩说：
“别猜了，管他是什么意思呢，既然亮亮判给你了，在奶奶家也不是长远的办法，早晚还是要跟着你的，现在回来也好。至于他嘛，我不信他能翻过天来，他也不敢把你儿子怎么样。倒是他家里人愿意吗？他奶奶能舍得？陈伟能心甘情愿地让你把他带走？更要紧的是你那宝贝儿子被陈伟和那个奶奶娇惯坏了，他想不想回来还不一定呢。就是回来了，能不能管得了更不好说，你还是先考虑好这个再说吧。”
丽华这么一说，小倩就觉得木村的问题已经不重要了，能不能把儿子顺利地接回去，儿子回来后如何相处才是一个更棘手的难题，她直觉不会那么容易。她顿时发起愁来。
想得头疼，也就先不想那么多了，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走一步说一步吧。不管怎么说，木村难得地主动提出来把亮亮接回来毕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于是小倩就真地考虑起把儿子接来一起住的事了。她先回去试着探一探儿子和家里人的意思：
“妈，您这么大岁数了，每天带着亮亮挺辛苦的。我心里挺过意不去的。”小倩这句话也是从心里说出来的。
婆婆何等精明的人，哪里听不出来小倩话里的意思，顿时脸色阴沉起来：
“照顾我自己的孙子有啥辛苦不辛苦的，我再累也比受别人的气要好。”
话里夹枪带棒，小倩也听出来了。但她还是陪着笑脸：
“妈，您看您说到哪里去了？我就是心疼您和爸爸。儿子判给我了，总在这里麻烦您和爸爸，我也觉得心里不安。”
婆婆的脸色更加难看：“别绕弯子了，你是什么意思，直说吧。”
“妈，如果您不介意，可不可以让我把亮亮接回去。”小倩只能直接说出了她来的目的。”
“你说啥？把我孙子接回去？”婆婆顿时炸了锅，气得五官都变了形，头上的白发直抖：“你想都别想！我会让他去你那里受那个日本后爸的欺负？”
“妈，您怎么这么说呢？谁欺负他呀？”小倩也不痛快了：“再说孩子是判给我的，我早晚也是要把他带回去的呀。”
“你……，你……”婆婆说不出理了，但还是寸步不让：“别跟我说什么法律，我不懂法，你也别跟我说什么道理，我老婆子没有你们那么多学问，我说不过你们。你们安的什么心我不知道，我就知道我的孙子谁也别想抢走。”
“妈，我是她妈妈，我有这个权利和责任教育他。”小倩觉得婆婆简直不可理喻。
“什么权利，什么义务？少给我老这一套。什么都要讲个自愿是不是？
婆婆声音很高，把在里屋的亮亮惊动了，他跑了出来，看到奶奶生气的样子，吓呆了，他还从来没看到一向对她和气亲热的奶奶气成这样，胆怯地看看奶奶，又看看妈妈。
婆婆眼睛一亮：“亮亮，我的宝贝孙子，你是愿意跟着奶奶还是跟着你妈妈和那个日本后爸？”说着诡异地使了个眼色。
“我愿意跟着奶奶，我不要什么日本后爸，我不跟着日本鬼子！他不是我爸爸。”亮亮虽然害怕，但还是坚决地说道。
“就是呀，我孙子说得对！自己的亲妈都靠不住，更别说一个外人，尤其是一个外国男人，他会对亮亮好？你糊弄三岁的孩子呢。”
小倩气得没法，但他还真不是婆婆那样的对手，看来丽华姐说得对，只好无功而返。回来对木村说了实情，看到小倩泄气的样子，木村觉得很纳闷：
“他们这么做是不对的。别说你已经不是他们的儿媳妇了，即使你们没离婚，毕竟儿子是你的，长辈人也是无权干涉的。小倩你不用发愁，这事很好办，你可以去法院起诉他们，这是侵犯人的利益的。”
“你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小倩向他解释道：“这是在中国，家里就一个孩子，老人自然舍不得，而且他们觉得孩子放在哪里也不如拴在自己身边放心。老人会对他们好的，我看这事暂时就这样的。先让亮亮在他奶奶家吧，等以后慢慢想办法。”
木村惊讶地看着小倩，他无法理解这件事。
他对小倩说：“你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母亲教育孩子是天经地义的，谁让你把他生出来的？你在推卸教育孩子的责任，孩子没有妈妈管是很可怜的。你保证他奶奶能把孩子教育好吗？他奶奶是什么文化程度？孩子现在还小，将来他会埋怨你一辈子的。”
小倩为难起来，她知道从法律角度来说，把亮亮接回来是合法的，但是中国的事情光是法律就能解决的吗？关键是儿子不愿意回来。但是，他也知道木村这个大男孩是很执拗的，毕竟他是自己的丈夫，再说，儿子长期呆在婆婆家也是没道理的。小倩考虑再三，决定再和婆婆他们争取一下。木村说如果你没信心，自己可以以孩子父亲的身份去把孩子接过来。小倩不想这么做，怕把事情闹僵。说自己再试试看，实在不行了再说，木村也就没说什么。
但是之后小倩又去了两次，还是没有效果，儿子说什么都不愿意回来，婆婆也绝不松口，最后坐在地上大哭，再加上陈伟在一旁冷嘲热讽，现场充满了火药味。公公劝说了老伴几句，婆婆更加生气，把公公骂了个狗血喷头，气得公公浑身哆嗦。小倩知道公公身体不好，怕公公一怒之下，旧病复发，就赶紧劝说了几句，离开了陈家。
两次均是无功而返。木村最后下定了决心，小倩也没有任何借口再阻拦他了，但是隐约觉得木村这一去一定会掀起一场更大的风波。
木村事先给婆婆家打去电话，很客气地说要去拜访他们。接电话的是公公。公公说不用了，你们好好过日子吧。其实公公考虑得比较长远，他觉得小倩和木村他们迟早会有自己的孩子，而且越早越好，亮亮再过去就给人家增添负担了。再说，他也认为木村是在客气一下，也就是在做做样子，自己可不能当真的。只要他们对孩子尽到该尽的义务和责任，定时来看看看孩子就行。直到木村再三确定地说是自己想接回亮亮，公公犹豫了一会了，似乎明白了这是小倩的意思，木村没办法而已，于是他就推说这件事好办，等你们稳定下来，过一段时间再说。木村感到不可思议，就说，这和稳定似乎没有关系吧，不管是什么情况，自己的孩子无论如何是要管的。公公听出了木村真正是要接走亮亮的意思，他自然是不晓得木村那日本人的思维方式的，所以尽管疑惑，也认真起来，再说也没有理由不归还人家的孩子，毕竟人家才是名正言顺的，就说那你们就来吧。木村问可以约定个时间吗？公公考虑到这件事并不像木村想得那么简单，必须全家好好商量一下，统一意见，这需要时间，就说会尽快答复。但是木村说这样太含糊，最好现在就能定下时间来，他好做准备。公公想也一会儿，说那就后天吧。木村表示感谢后就放下了电话。
这天下班后，木村对小倩说今天晚上咱们早点吃饭吧，要去把儿子接回来，小倩很惊讶，太突然了。但是木村对她说，自己已经和她公公约定好了。
“也好，咱们先去商量商量看看。”小倩有点担心，但早晚木村也是要和他们见面的，早去也好，把事情谈开，也就答应了。
“不是去商量，是今天一定要接回来。”木村像是很有把握地说。
小倩看着木村不言语了，木村是把事情想得太理所当然了，也许在不讲情感的日本社会里这确实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一切按照法律丁是丁卯是卯地办就是了。但他哪里知道，中国是情感大于一切，血缘关系更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割不断理还乱，牵扯到方方面面的情感。看到木村胸有成竹、毫不在意的样子，小倩就觉得心里忐忑，担心他会说出一些大道理或一些不留情面的公事公办的话来刺激到陈家母子，从而闹得收不了场，或者惹出更大的麻烦，但由于不知道该怎么阻拦，只有到时候顺其自然了。
吃完饭后，木村拿出准备好的礼物，就和小倩去婆婆家了。一路上，小倩觉得应该嘱咐木村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了他能理解吗？
很快到了陈家，小倩犹豫起来，他了解婆婆，更知道陈伟不会帮着自己说话，一直在想着该怎么说话才能避免激化矛盾。但木心显然没想到这些，他催促小倩摁了门铃。
很快门打开了，是公公开的门，他打量了一下木村，小倩简单给他们做了介绍，公公是第一次看到木村，他不由得短暂地打量了一下木村，觉得很朴实的样子。公公伸手想和木村握手，木村却后退一步，郑重地给公公鞠了一躬，说了几句客气话。公公热情地把他们让进来。
一进客厅，小倩就觉得不对劲，家里所有的人，除了公公，都在冷冷地看着他们，就连亮亮看到她也不叫妈妈，一双眼睛里对木村充满着敌意，对自己的妈妈也满是怨恨。小倩顿时觉得不妙，看来公公这两天的工作并没有任何效果，今天晚上的气氛不会太轻松。木村殷勤地给他们鞠躬，连说打扰了，很不好意思。并把带来的礼物郑重地呈上来。公公客气了几句，把木村和小倩让到沙发上坐下，倒上茶，说先不着急，喝点茶吧。然后客气地问了一些关于木村的事情。这是公公第一次和木村真正接触，谈话中，他一直端详观察着木村。也许是对公公职业的感觉吧，小倩总觉得公公的表情里有一种对木村审视的感觉。木村老老实实地有问必答，如果不问，他自己几乎也不说什么，别人的事他也不问，只是说，给你们添麻烦了，实在抱歉。
陈伟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他实在看不惯木村的样子，就不耐烦地说：
“行了，别来什么虚的了，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吧。”
“说话文明些不会吗？”公公挂不住了，毕竟眼前是客人，更是个外国人。
木村看着小倩，这句话他还理解不了，不过他大概也猜出来是让他说出来的意思，就很歉意地说：“请允许我把儿子接回去吧。”
“你的儿子？！”陈伟不屑地撇了撇嘴。“他姓陈，不姓你那个狗屁木村。”
这句话木村大致听懂了。“陈先生，这是不对的，你和小倩离了婚，我和小倩结了婚，孩子是判给她的，也就是我的了。这和姓什么没有关系的。”
“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了？凭什么？”
“法律不就是这么规定的吗？”
“法律？你搞清楚，这里我家，不是法院。再说，当时法院判决得就不公平，应该考虑到孩子自己的意愿，他根本就不想跟着你们，我们可以重新起诉。”陈伟的口才真地挺不错。
“陈先生，我想法律也是考虑到了您没有工作，不太能保证养孩子的经济条件。”木村也多少懂些法律。
“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我们还能让自己的孩子饿死吗？有我们吃的，就有孩子吃的。”婆婆冷着脸说，她也是第一次看到木村，但一直也没有个好脸色。
“陈先生，您说得也有道理，您可以起诉，如果孩子判给您，我们绝对尊重法律。但是在新的判决结果出来之前，亮亮还是我们的孩子，我请您把儿子让我们带回家。”木村尽量温和地说。
“这是不可能的！别做梦了。”
“不可以的。这是我的权力，如果您不尊重人的权力，很抱歉，我也会起诉您的。”木村也寸步不让。
“好呀。我等着。”陈伟一脸不在乎，“对了，我还想问你，这是我家，我不欢迎你，我请你出去。否则我打110报警，你信不？”
“不对，陈先生，我是你们的客人，我们是约好的，不是擅闯民宅的。你不可以这样做。”
公公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候忍不住了，对陈伟说道：“你给我坐下！”又转向木村：“咱们有话好好商量。”
“不用商量了吧，法院本来不就是判给我们的吗？”
婆婆早就按耐不住了，站起来指着木村的鼻子：“你凭什么在这里指手画脚？就仗着你是个外国人？记住了，这是在我们中国，不是你们日本。就算在你们日本，也是要讲人情的对吧。你们做的是不是不近情理了？我告诉你，有我在，你就别想领走孩子！”
“对不起，我今天是一定要把亮亮接回去的。请原谅。”木村也不退让。
“你敢！你领走我看看！”婆婆声音大得吓人。
木村吃了一惊，不可思议地望着小倩。小倩一看事情闹到这个程度，马上过来解围，但是让小倩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平时木讷的木村，居然并不妥协。
“这和在哪个国家没有关系吧，哪个国家都讲法律的呀。”
“不管你说什么，我不会让你把亮亮带走的。”婆婆坚定地说。
木村也不让步，“我今天就是要把儿子带走的。我想不出来你们有什么理由不让我妻子接走小倩的孩子。”
客厅里的空气一下子凝重起来。
陈伟突然溜了出去。
公公对婆婆说：“你看你这是干什么？这么说话行吗？按辈分，我们是他们的长辈；按亲戚关系，他们是我们的孙子亮亮的父母；按身份，人家是我们请来的客人，论法律，离婚时候亮亮的抚养权就判给了人家，他们才是亮亮合法的父母，人家是有这个权利的。刚才我一直在观察这个小伙子，我一开始还心里嘀咕，但是我看明白了，他是真心想把亮亮领回去的。我一直在想，人家图于什么呀？儿子又不是人家亲生的，弄到眼前不是添麻烦吗？谁不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呀？我不懂日本人的规矩，但是我觉得不管是什么地方的规矩，只要是讲良心的，就是对的。我舍得亮亮吗？我恨不得我这个孙子天天都在我身边守着。可是，你们想过没有，他在我们身边都十岁了，我们把他教成什么样子了？打游戏、贪吃、懒惰、自私，再这样下去，这孩子就完了。我觉得应该让人家把亮亮领回去。人家学历高，又都是教师，我放心！人家这是在为我们吃苦受累，为我们养孩子呀！懂吗？”
听了公公的话，婆婆不爱听了：“照你这么说，我照看了他这么多年，是害了他这么多年？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亮亮，你说，奶奶什么时候害过你？”
亮亮看到大人吵架，有点害怕。但还是说：“奶奶好，奶奶没有害我。”
“那你愿意跟这个日本人回家吗？”
“我不要跟他走！我要呆在奶奶这里！”亮亮语气很坚定。
“亮亮的事可以慢慢来，木村先生，我会保证让他回去的……”公公刚说到这里。忽然外面响起了刺耳的警笛声。
大家惊呆了，一起向外望去，门铃响起，接着“通通”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小倩赶紧打开门，只见几个警察紧张戒备地闯进来。
“那个擅闯民宅的歹徒在哪里？”一个高个子警察问道。
“你们这是干什么？”公公问。
“唉？！奇怪。这里不是丽景家园A座306号吗？”
“是呀，怎么了？”
“不是你们报的警吗？说是有一个坏人闯进你们家来。”那个警察纳闷了。
“对，没错，就是他！”陈伟指着木村说。
警察转向木村，但是他怎么看木村也不像是那种闯进民宅，抢劫行凶的歹人，再说哪有歹徒前面还有一杯茶水的呀，而且还正襟危坐地坐在主人对面的呀。他把目光转向陈伟：
“就是他吗？”
还没等陈伟说话，公公就明白过来，气愤地责骂陈伟：“是你报的警，对吧？谁让你报警的？警察同志，这个人不是什么歹徒，他是我孙子的爸爸。”
“你孙子的爸爸，也就是你儿子？开什么玩笑呀？”
“警察同志，我才是孩子的爸爸。”陈伟赶紧向警察说明。
木村一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直到看到陈伟向警察指着他，他忽然知道了这是怎么回事。他皱了皱眉：“这是怎么回事，我来要回我的儿子，他们不让，报警的应该是我才对呀。”
警察彻底闹糊涂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搞不清。
“你们怎么搞的？老人家，到底他说的对不对。谁才是孩子的爸爸？你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警察同志，辛苦你们了，刚才是我儿子报的警，他和这位先生闹了个误会，不应该折腾你们的。这是我们家里的私事。我们会处理明白的。你们请回去吧。对不起了。”公公歉意地说。
“不能就这么完事的，警察同志。”陈伟拦住警察。
“住口！”公公喝住了他，“还嫌不够乱吗？警察同志，你们可以走了。实在是对不住了。”
两个警察一头雾水，稀里糊涂地走了，他们一边走一边互相嘀咕，“这是什么事呀，不是拿我们开涮嘛！”
“这些人是什么关系，这家人可真怪！”
警察走后，小倩也觉得这事情还需要慢慢来，尤其是儿子亮亮的态度也很关键。小倩觉得公公刚才的话是对的，心急吃不得热豆腐。他看到陈伟和婆婆敌视的态度，还有亮亮抗拒的神情，她不想把事情急切之间弄糟糕，也不想让公公为难，于是拽了一下木村衣角，示意他可以走了。
木村显然没有明白她的暗示，回头诧异地看着她，小倩只好对他说我们应该回去了，这事以后再说，并给他使了个眼色。木村终于明白了，可能他觉得这事情比他想象得难度要大多了，也不是短时间能够解决的，就对陈家人鞠了一躬，“很对不起，打扰你们了，希望你们能够好好考虑一下。”说着转过身来。小倩终于松了一口气，心想今晚的事就可以到此结束了。
但谁也没想到，木村像忽然到想到了什么似的，对着陈家人突然说出了一句令每个人做梦都没有想到、令每个人都极度愤怒的话来：
“我希望孩子如果来到我家，能改姓木村。”
这一句话就一声炸雷，炸响在本来就阴霾的天空里，炸得所有的人都晕头转向。小倩做梦也没想到木村毫无准备地说出这样一句话，一时间呆愣在了原地。陈伟和婆婆首先脸上充满了怒气，就连一向公平的公公脸上的表情也立时难看起来，刚刚稍微有点缓和的气氛马上又紧张起来。
“你，在说什么？”小倩冲着木村喊起来，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时候木村要火上浇油。或者说他怎么突然毫无征兆地冒出来这么个念头。
“不，我不随你这个日本鬼子姓。你滚出去！”亮亮首先喊出了声。
“你什么意思？”婆婆也气得浑身颤抖：“你说让我孙子随你姓？亏你想得出来！你死了这条心吧。只要我老婆子活着，亮亮永远姓陈。你给我出去，小倩，是你唆使的吧？你别忘了我，他是你和阿伟生的孩子呀。他是中国人的孩子。”婆婆说着大哭起来，“早知道你们没安好心，你们要我的命是吧。拿去吧。”
“妈妈，我没有……”小倩急得跺脚。
陈伟上来就拽着他们往外走，“你们有病吧！做梦去吧。给我滚出去！要不我对你们不客气。亮亮，这就是你的好妈妈。小倩，你不嫌丢人吗？你不给中国人丢人吗？他是中国人，你也是中国人，你的爹妈也是中国人。还要不要脸了？”
这次，无论是陈家任何人骂她，小倩都没有还口，她也没法还口，她解释不清楚，她满口都是嘴也解释不清楚，她也哭了：“我没有，你们相信我，我没有……”
一时间，房间里充满了骂声和哭声，木村一时间傻了，看着他们激烈的反应，尤其是看到小倩泪流满面的样子，似乎才觉得自己惹了祸，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各位，惹你们生气我很抱歉。我觉得不至于这样吧。我只是提个建议，其实姓什么并不是太重要的。我们好商量的。”他真地觉得大家的反应太过激了。
陈伟听了，怒不可遏，两眼里充满了红丝，像一头随时要扑上来把木村撕得粉碎的被激怒的狮子。
“我看这样吧。木村先生，你先回去，别说改姓是一件大事，就是一件小事，也要本人同意才行。小倩，你们回去吧。”公公阴沉着脸说道。
小倩拽起木村就走，木村也没话可说了，转身略微给公公鞠了一躬，跟随小倩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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