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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月精灵

    “晨星学会的代表在询问我时,其中有人听见夜火阿那拉塔的名字时眼神不太寻常,我把这件事告诉炉沙吠克,他则要我暂且别张扬出去。”

    “夜火阿那拉塔?可是之前我有认识晨星学会成员,那个夜闪精灵姊姊叫芦笛,她和同伴都说除了沙利德,其他参加五巫竞赛的巫师都身分不明。”黑娜脑海中闪过之前听说的一些传说,隐约觉得很不对劲。

    既然可门一开始就把他知道的情报全告诉千年前晨星学会的人,再怎么推给年代久远,会连这么基本的共犯名字都阙漏吗?还有按照这么多巫师集中起来的强大研究癖,过了这么久还没查出一些新线索也说不过去。

    “名字与魔法息息相关,巫师可以改变自己的名字,选择徽记,强化他们自身代表的魔法象征,那会使他们在施展某种魔法特别得心应手。”瓦肯礼不情愿的说明。

    “炉沙吠克后来查出我应讯后的那天开始有些典籍失踪,还有几个老吟游诗人低调离开学会,学会禁止我再提起五巫的名字,并且要求知情者封口。”

    “为什么!愈多人知道才能查出真凶不是吗?”黑娜愤愤不平。

    “学会高层给出的理由是这会带给那五个巫师更多心术不正的崇拜者或觊觎这些魔法的同盟势力,鼓励他们掀起魔法竞赛上的腥风血雨,使法铎大陆上生灵涂炭,最好由少数菁英暗地追查五巫竞赛的参加者,要求他们出面接受审判,解除诅咒造成的影响。”

    “听起来怪怪的。”好像有道理,黑娜不知该从哪里反驳起,但事实是沙利德继续作恶多端,晨星学会后来也没做出什么有效制裁。

    “还不是欲盖弥彰的借口。”瓦肯礼冷笑,看来他已经跟在海奇亚斯身边听过可门在晨星学会的故事。“别跟这小妮子绕太多细节了,她跟海奇亚斯不一样,记忆力跟一条鲤鱼差不多。”

    “瓦肯礼!”黑娜不悦地抗议。

    这次她可是一次记住四个巫师名字!

    “夜火阿那拉塔是晨星学会创立者初出茅庐时使用的名字。”可门于是说出矮人国王发现的秘密。

    “咦?”黑娜低声抽气。

    “我记得晨星学会的创立者不是叫穹……那个……好像是个胡子长到脚的老爷爷?芦笛姊姊说他的雕像放在学会最高的一座塔顶上,只有通过高阶考试的学会成员才能上去瞻仰。”因为女精灵芦笛是晨星学会一员,海奇亚斯也被那个传说中的组织授以白银贤者封号,黑娜曾向往地问了不少关于晨星学会的问题,但后来因为要学的事情实在太多,有个粗略印象就作数了。

    “缄默者穹河。顺带一提,五巫竞赛发生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叫这个名字的老头了,没几个人知道他过去的记号,打个比方,当时穹河在各种族的学者心目中就像苏塔王国的白银贤者,大家都崇拜他。”瓦肯礼讽刺的说。

    “可门当时没认出来吗?”

    “可能幽河的黑娜喜欢当面被知道自己小辫子的评审指认,但当时晨星学会的精神领袖已经隐居多年不公开出现了,所以才被称为缄默者。”火精迫不及待插嘴,他当然不会放过任何批评道貌岸然人士的机会!

    “我又不知道当时的情况!”黑娜小心翼翼观察可门的反应,希望他没生气。

    “晨星学会发誓对所有种族一视平等,犹如兄弟姊妹,绝不以知识为恶,遵守中立的和平精神,这是缄默者穹河创立晨星学会时的理想,当时学会才成立数十年,就已经吸引各个种族的优秀学者、退休祭司、律法家与巫师加入。”精灵巫师重述晨星学会的宗旨。

    或许可门在失忆前曾经也向往过晨星学会吧?黑娜苦涩的想。

    “凡是巫师──尤其是人类巫师,一旦认定自己拥有登峰造极的技艺,却遇到不相上下的同类,岂会不好奇谁更厉害?缄默者穹河无法抗拒这个诱惑,化身成夜火阿那拉塔同场竞技,我相信只要能用假名他一定会用,可惜五巫竞赛其他人没那么笨。”瓦肯礼对巫师一向没好评价,连海奇亚斯都时常被他冷嘲热讽,火精谈到缄默者穹河时更是毫不留情。

    “当时询问可门里的人里面有穹河的弟子,当然知道老师年轻时的名字,这可是大丑闻,自诩自由高尚的晨星学会精神领袖竟参加无道德的魔法竞赛,而且还输给默默无名的巫师,哈!”火精拍着大腿嘲笑。

    “五个巫师里到底谁赢了?总不会是沙利德吧?”黑娜担心得不得了,卑鄙的黑爪诅咒是很厉害,但黑娜只觉得这种魔法下流无耻。

    “戏影者西尔。”

    “没听过。”黑娜绞尽脑汁回想。

    黑娜听老师说过,厉害的大巫师不是名满天下,就是彻底藏匿,光是名字流传出去就会有其他巫师闻风而来,通常代表不是好事。

    “你以后会知道更多关于『她』的事。”可门神秘地预告。

    “西尔是女巫?而且女巫赢了?”黑娜印象中的巫师总是男性居多,乡下倒是有很多巫婆,但比较接近不知真假的灵媒兼占卜师。

    “输给女人大概也算一种极端不幸的耻辱。”瓦肯礼抱胸笑得更乐。

    黑娜后来才知道,初期的晨星学会由男性主导,眷属当中才有女巫或其他平凡女性,除了生活在学会里,没有发言权也不参加公共事务。

    “那西尔使出什么魔法呢?不会是比黑爪更可怕的诅咒?”

    “她带来许多种子,并用魔法使植物迅速生长结籽,又召唤鸟兽散播这些药草,使荒芜单调的幽河变成丰富的草药区域。我记得自己选了她。”可门眼神散发光彩,宛若小孩子把宝贝确切握在手心的快乐语气,那是他少数真切的回忆。

    黑娜松了口气,忍不住幻想起当时的场面,那些自以为打赢就算最强的男巫师一定很错愕。

    “五巫竞赛,其实就是实力足以撼动魔法界的巫师对魔法的解释,有人相信魔法是支配者的证明;有人认为魔法是变幻莫测的奇迹──可能不需要功能意义,有趣就好;有人坚持魔法是崇高的自然智慧,巫师必须服膺奥秘并彻底研究一切知识提升自我……”

    黑娜屏气凝神听着可门的叙述。

    “五巫竞赛的胜利者则展现了无须辩驳的真理:魔法即生命。”

    ※※※

    即使可门未曾失忆,他也没想过矮人竟也有如此奇特的魔法。

    洞窟地面自动裂开探出岩魔,镶满闪光矿石的尖锐胸口流出岩浆,奇特的火种耀眼如太阳,岩魔献上锻铁工具与漆黑冰冷的神秘金属,并在稍后变形成各式各样炉沙吠克需要的锻台、石炉和冷却池。

    矮人国王沉默地在可门面前打造出深黑色的魔铁锁炼,宣布他要把可门锁在洞窟里一年。

    “抱歉,吾友,你仍受到沙利德的控制,晨星学会是夜火阿那拉塔的地盘,我不能把你留在那里。”

    “那就让我去巨石窗,我想恢复原本的样子。”可门恳求着。

    “我不能让你白白送死,巨石窗和地母之炉一样都不是治愈生灵的善地,那股原始魔法会吞噬所有存在,我为你偷来一块母炉的火种,你没看见这股狂暴的力量吗?你会像片掉进熔岩的落叶,而我也是。”炉沙吠克说完让火种沉入地底,留下锁炼以及项圈。

    “你还不是要用这股力量对付我!”可门控诉道。

    “是克制你的疯狂,还有提供不耐寒的精灵必要的维生温度。”炉沙吠克纠正。

    “忍耐一年就好了,我会准备干粮给你,洞口的雪也够你止渴。在我去找冻蓝之眼算账,还有确定夜火到底是不是暗算我们的凶手时,我希望你待在安全的地方,如果有谁想破坏这条锁炼,岩魔会上来地面。”

    “炉沙吠克,难道你不能把锁炼绑在我的手或脚上?”可门讨价还价。

    矮人国王咧出白牙,那个笑容看起来既凶狠又悲伤。

    “你以为我不懂?你们精灵倔强起来跟石头一样麻烦,但我没见过敲不碎的石头,我可不想回来看到断手断脚失血而死的精灵硬肉。认命吧!不叫可门的月精灵,咱们矮人就是这么办事的,确保一切安全。”

    “你确定锁着脖子我就安全?”可门不高兴的反问。

    “要不你活着,要不你死透了,只要不是其他状况,我可以接受这种程度的安全。”

    可门和炉沙吠克僵持许久,月精灵勉强接受这个荒谬的计划,可门站在洞窟前目送矮人国王消失,暗忖炉沙吠克是否曾在巨石窗前徘徊,最后放弃踏入未知异域,他对这一带似乎相当熟悉。

    困苦的一年过去,炉沙吠克并没有出现,比起囚牢生活,更让人难受的是冷到骨子里的孤寂,不仅被朋友遗忘,连敌人也无法发现他的藏身地点,只剩凛古山脉凝视着失去记忆的月精灵。

    可门渐渐发现,凛古山脉其实有意识,那意识包裹着月精灵伤痕累累的精神,每当可门狂怒得想自杀时,便会有股冰寒之力逼迫他冷得蜷缩在火塘旁昏睡。

    每次清醒,可门便发现他又变强了一些,同时也产生不同的想法。

    第一次快饿死时,有头啃食苔藓的岩羊误入洞穴,可门抓住这个机会,第二次、第三次都有动物奇妙地送上门来,不可能是偶然。

    后来,自投罗网的温驯动物消失了,当可门开始召唤他的食物,费尽心思生存下来时,他发现自己早已是个巫师,强壮而且不畏寒冷。

    巫师追寻谜题,同时绝不轻饶敌人,精灵式的忧伤已经淡去,这个崭新的可门跃跃欲试,甚至地火锁链也无法阻止他运用魔力探索环境。

    可门让心灵犹如展翅的飞鸟,忘了自己是月精灵,忘了他是可门,只是凛古山脉外缘的一双幻象之眼,偶尔饿了就如野兽般随意召唤猎物或采集无毒苔藓填饱肚子,甚至使飞鸟在洞窟筑巢产卵,可门则继续无尽的沉思,在鸟兽与树木的梦境中漫游,等待谜题线头出现的契机。

    五巫竞赛,失去的生命,炉沙吠克失约的真相,无解的地火锁链,漫长岁月过去,可门仍不曾放弃,某年某月,一个银白长发的少年巫师带来了变革。

    “也许炉沙吠克在去找沙利德报仇的过程中出事了,我祈祷他如英雄般死去,千万别落入我的遭遇。”可门说。

    “当时如果炉沙吠克还活着以及神智清醒,必定会来解放我,但他从此音讯全无,后来矮人历史典籍上只记载炉沙吠克前往一场远征,相关撰述暧昧不明,且被人恶意破坏,千年之后更是不可考。”

    “怎么会这样……”黑娜还沉浸在那个震撼的故事中。

    “而且矮人寿命只比人类长些,无论如何,现在炉沙吠克也早就不在人世,一切都湮没在历史之外,雪沙之下。”

    “但那个矮人国王没想过万一无法及时回来,难道就没有备用方案吗?”黑娜不可置信的问。

    “虽然他嘴上说得那么无情,但我想是有的,合理推测为了保护我的藏身地,谁也不知道炉沙吠克委托何人在他无法赶回时替我开锁,那人失约未至,因此破坏这条地火锁链的方法和锻造工具都失传了,但我知道那尊岩魔还在深处沉睡。”可门叹了口气。

    “你待在这儿这么久了,不会很痛苦吗?”黑娜问出口后才觉得这句话很没意义。

    “永冬之境没有季节变化,有时候我分辨不出一年或十年的差别,只能从动植物改变确认又经过一段日子,遇到海奇亚斯后我才知道人类历史经过这么久了,晨星学会还存在世上。”精灵巫师似乎也享受着难得的对话机会。

    黑娜拉拉瓦肯礼的袖子,以眼神发问。

    ──我们要不要把老师的困境与沙利德的阴谋告诉可门?他们共同的敌人都是沙利德,而且老师现在正需要帮手。

    ──笨蛋!别乱讲话!

    瓦肯礼龇牙。

    黑娜得知连晨星学会也靠不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那你知道复活草长在哪里吗?”不顾瓦肯礼瞪人,黑娜还是一股脑儿先问再说。

    听完可门既悲伤又诡异的故事,浓汤与面包片不知不觉也一扫而空,话题虽然紧张,气氛却温馨慵懒。

    可门有趣地捧着黄麦子国王化身的小石子研究,精灵巫师并未顺藤摸瓜一路追问海奇亚斯的危机遭遇,只是跳跃性地回答黑娜的问题,但黑娜搞不懂为何问问题的人是她,她却好像不知不觉说了许多自己和老师的事?

    “复活草?”

    “老师说复活草只在凛古山脉才有。”

    “植物名在这里毫无意义呀!”可门微笑。

    “老师有画图给我。”黑娜大喜过望,马上抽出对照图递给可门,瓦肯礼想阻止已经晚了。

    “嗯……”可门顺手接过,端详海奇亚斯所描绘的复活草标本特征。

    “怎么样?”黑娜握紧手心压在大腿上,上半身往前倾,深怕听漏半个字。

    “有些特征我在这一带稀有附生植物上见过,但肯定不是这张图里的复活草,我想,这种『复活草』想必生长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可门若有隐意说。

    黑娜原本期待复活草或许就是可门告诉海奇亚斯的情报,毕竟他被迫住在这里这么久,如今东道主一无所知,她只好失望地揉着手指。

    “总之不嫌弃寒舍的话,请在这好好休息。”精灵巫师比预期的要和善可亲。

    黑娜的确是累坏了,不知距离复活草还得跋涉多远,她几乎马上裹着披风趴在火塘旁的毛皮陷入梦乡。

    夜半时分,黑娜被对话声吵醒,她没张开眼睛,只是模模糊糊听着。

    瓦肯礼和可门在说话?但他们用的是黑娜听不懂的别种语言。

    火精的声音愈来愈急促高亢,精灵巫师则懒洋洋应着,黑娜听见海奇亚斯的名字常常闪过,所以他们是在聊老师的事?

    瓦肯礼太狡猾了,要她不许说出老师的情况,自己却和可门谈论那些沙利德的阴谋,黑娜也很担心呀!

    难道他们对她年纪小又是女孩子有意见吗?黑娜不知道瓦肯礼几岁,但可门铁定超过一千岁了,他们不把黑娜当成严肃的谈话对象并不意外。

    可恶,听不懂。

    现在质问也没用,他们不是马上闭嘴就是带开话题。

    黑娜又在寒意与困惑中睡着了,这次结结实实睡到隔日中午,洞窟里晒不到太阳,只有贪嘴的烛虫静静发光,暖和空气与被屏障的安全感让黑娜忘了现实,以为天还没亮,她在老师的塔里满足地休息,等待新的一天到来,生活平静如昔。

    “糟了!瓦肯礼!你怎么没叫醒我!我们还要赶路!”黑娜大叫着跳起。

    “醒了吗?要不要先吃点东西?”精灵巫师在几步远外席地而坐,小锅已经被清洗过,满上新的热汤,可门先一步张罗好早餐,或者对黑娜来说该称是午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