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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陆司令治军严明,在民间有口皆碑,只是同侪间关系处的不好。人家都跟底下的官兵兄弟相称,偏你一个人充大头搞铁面无私,老子在前线跟日本人拼的是性命,砸你几间铺子算得了什么,赔钱都算纡尊降贵,居然还拿底下人性命做面子,假洋鬼子就是会装样子。

    国民革命军,一直是抗日战场上的主要武装军队,是最成建制的有生力量。军队人数庞大,军械也多为美式装备,却没打过几个像样的胜仗,多数时间都以撤退作为战争结果,一时间大半国土沦陷敌手。

    陆邵斌深知这里面的缘故,国民党作为国中第一大党,早年间为了扩充力量,吸收了太多鱼龙混杂的武装力量,如此一来导致党内派系争斗犹如家常便饭。四大集团,八大派系,值此国难当头,各个派系的争斗内耗依旧严重。

    加上最高统帅带头贪污,底下的军政官员自然效仿。党内官员私下里攀比成风,不仅在国内买豪宅养情妇,不少人都在纽约置了房产,每每国土沦陷,那些地方官员的头等要事都不是庇护百姓转移,或者掩护军队撤退,而是忙不迭的转移自己在金库,银装和各大票号里的私产,动辄几车都拉不完。

    《大公报》曾经发文批评过国民党内部贪污成风,用词尖锐,语气沉痛,然而如同碎石入大海,一点小水花都没有。

    陆邵斌想起上午的事,气不打一处来。民国十一年中原大战,蒋确定了自己的南京国民政府地位,冯玉祥阎锡山李宗仁的军队尽数编入国民革命军。可是除了蒋的嫡系,其余的军队想要领到武器和物资,难于登天。不给后勤官员打点,军饷和被服以及军械子弹就是无限期的延期发放,无论去要多少回,人家总有由头挡回去。

    昨晚上就有底下一个团长来报,说是一季度的军饷,如今二季度都要过完,依旧没点影子。战事胶着,伙房里没米下锅,枪杆子里没有子弹可发,这仗要人怎么打。他第二天早上亲自去要,后勤部长闭门不见,说去委员长那里开会。他直不楞登的又去了曾家岩,人家又说委员长今天住黄山。摆明了就是不见他,他也不是傻子,闭门羹吃多了就心里明白,气鼓囊塞的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副官看他早饭午饭都没吃,心里知道司令生了大气,一时间也不敢上前招惹。但是下午还有作战会议,一开保不准又要到后半夜。早年间战场上风餐露宿,胃落下毛病最是饿不得。夫人在广州当了博济的院长,这回没跟过来,时不时也总打电话过来叮嘱他按时吃饭。

    思来想去还是做了碗司令最爱的鸡汤银丝面,在门口等了半天也不敢进去。

    柳遥拿了南昌会战的分析报告过来,司令前天交代下来要开战事分析会,他在作战处与同事熬了两个通宵,才做完得了。

    看见副官端着个碗,在司令门口探头探脑的,走过去给了他屁股一脚:“你小子干什么呢,给司令送个饭鬼鬼祟祟,难不成要下毒?”

    “柳参谋你少瞎讲,让行动队那些人听见了我命都保不住。”副官气的龇牙咧嘴。

    “那你不进去,在这转圈找尾巴”柳参谋存心逗他。

    “还不是司令在那管后勤的杨部长那吃了闭门羹,据说找委员长告状,辗转一上午没见到人。回来气的把门口的勤务兵一人踹了两脚,打发出门谁也不让进。这都两点了,还一口饭没吃。今天你们还要开会,等下饿的又进医院,怎么办。”

    副官眼神一转,脸上换上一幅谄媚表情:“柳参谋,你们怎么说也是沾亲带故的,司令又一向看重你,与我们这些人多有不同。不然你帮个忙,把饭送进去,兄弟念你的好。”

    陆邵斌发了一通邪火,肚子早空了,看了眼表,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去开会,现传饭也来不及,索性不吃,饿死算求。端起杯子,里面的黑咖啡早凉透了,他还是一饮而尽,立竿见影,胃开始疼了。

    正巧柳遥拿着作战分析报告进来,手上还端着碗热乎的。他没废话,唏哩呼噜一通总算吃饱了,面色也好看了些。

    “长官一向教导我们要保重自身,才能保家卫国,怎么自己倒是不注意身体。阿姨今晚上要打电话过来,你要我怎么跟她汇报”柳遥知道他妻管严,试着劝他。

    “这人呢,都是说别人容易说自己难。我是被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气的狠了,倒是忘了夫人的医嘱。”

    到心爱的妻子,陆邵斌语气明显软了。

    “一向都是如此,又何必再生气呢”

    “一向如此难道就是对的?现在什么关头,国难当头,搞不好就要亡国灭种啊!那些人想的是什么,除了黄金和女人,那些猪脑袋里有一丝救亡图存的念想吗?难得有几个好样的,二十集团军的郭汝瑰,何等一个军事奇才,淞沪会战武汉会战里的作战计划做的何其漂亮,可那些人不采纳他的建议,还在背后嘲笑人家清廉。世风如此,国家前途无望,叫我等情何以堪。”话说至此,这位浴血奋战二十余年的将军也难免哽咽。

    柳遥无语,他手中握着南昌会战和随枣会战的战事报告,整整五十四天,还是以失败告终,日军占领了武汉三镇。之后的随枣会战,国军收复枣阳随县,日军撤退,国军终是胜了一局。如今长沙战事紧张,宜昌眼看着也不保。可是昨天竟然听说了个新说法,说做官为了‘五子登科’,就是金子,票子,车子,房子,女子。国难当头,居然还明目张胆的克扣军饷,全然不顾前线的战士吃的是爬满蟑螂跳蚤,五毒俱全的‘八宝饭’。

    两人沉默良久,陆邵斌觉得自己今日太不冷静,四十几岁的人了,还被情绪左右到这个程度,属实不该,咳咳两声清了清嗓子开口问:“你参军几年了?”

    “民国十九年在上海参的军,如今也十年了。”

    虽说兵龄已经十年,但是真正上战场也就这几年的事情。当年上海打了三个月,他险些丢了一条腿。去到广州医院的时候,那的医生看他受伤将近一年了,膝盖还是时时渗液渗血,说保不齐里面又化脓了。切开来一看,果然有感染的地方,外面长得新肉,里面包着脓血和腐肉,他又听说打麻药影响神经,搞不好耽误走路,愣是不让打。

    疼晕过去好几次,终于把感染的地方清理好了,又打了好久的消炎药和抗生素,前前后后三个月,总算是不化脓了,柳玉英托了丈夫的关系,给他在机要室谋了个文职。等到了半年之后,才算行走自如,就又调去了作战部队。两年过去,在作战处供职。现在他虽能负重三十公斤跑五公里不喘粗气,可是每逢阴天下雨或者开会时站立久了,还是酸麻难忍,非得连贴几天膏药才行。

    跟在陆邵斌身边两年多,从一名普通的机要室秘书到如今的作战室参谋,他自觉成长很多。以前都是跟着上峰的命令提着脑袋往上冲,现在知道,上层人脑子一动,底下人的命根本不是命。摊上像样的长官还好,譬如他们司令,为了战事不眠不休的分析战况,制定计划,总盼着能少些伤亡。可事实上大多数将官就连作战的时候都不忘派系争斗,根本不把作战处的指令当一回事,军心不齐一盘散沙,打出来的窟窿都用人命填了,他们坐拥金山银山,哪管战场上的血海尸山。

    何况那位总裁,说句暗地里的话,军事才能没有半分,却事事都要干预。常常战况正好,他一个电话过来指手画脚,不知误了多少事。常常那些将军们不听他的,打了胜仗都要听聆讯,如若吃败仗,还要被他大骂降职,又一味的只相信自己的嫡系,带头搞派系,没半点做统帅的脑子。

    “参军十年,也快三十岁还只是个参谋,才是少尉军衔吧。这次要是长沙能打胜仗,我给你请功,不然结婚的时候没面子。未婚妻什么时候回来?我这个娘家的长辈该请你们吃饭,早些把婚期敲定,也算是替我太太尽心。”陆邵斌转移话题。

    “倒也是不急,她前天才在上海下船,一天都没休整就飞来了重庆。昨天打了个电话来说在我外面租的房子里住下了,只是现在还没空见。”提起他未婚妻,脸上笑都憋不住。

    “签了哪家报社?我听我太太说不少大报社都要她去呢,毕竟留法的学生,抢手啊。”

    “新华日报”

    “她不回上海?竟签了重庆的报纸”陆邵斌倒是没想到“那正正好,跟在你身边不用分隔两地,这婚事是该抓紧。择日不如撞日,今天的会开完,明天早上放你的假,晚上我做东,大三元,那里粤菜做的最好。”

    陆司令开会的时候从不让人出去吃饭,抽烟喝咖啡提提神倒是行的,只是也不能出去,会议没个结果,谁也别想走出作战室。

    整整到了夜里一点钟,会议才结束。陆司令后知后觉,饿得胃痛,叫人去冠生园要了生滚鱼片粥和虾饺,招呼大家一起来吃。柳遥不吃饭,回办公室拿好外套准备回家,虽然五月份了,夜里的风还是凉。

    陆邵斌知他心急,叫副官打包了干蒸烧麦和叉烧包给他,就说带回去跟家里的囡囡当宵夜,又叫他坐自己的车走,免得着急。

    之前自己一个人,都是住在司令部里的宿舍。知道她喜欢江景,他上个月特意在嘉陵江边上租了一间公寓,夜晚时候能吹到江上的晚风,还能看见点着灯的游船,甚是好看。

    回到家已经两点钟了,没敢点灯。他在外间悄悄的脱下外衣,轻手轻脚的洗漱,打开衣柜,看见里面只有一套睡衣,赶忙换好上床。

    远远穿着他前两天买好放在柜子里的睡裙,是她喜欢的奶白色,不带花边的。上次寒假她从法国回来,拿着他买的桃粉色滚大蕾丝边睡裙笑了整整一个小时,然后嫌弃的扔到一边,说绝对不会让这种东西上身。

    她闭着眼睛,床头的台灯却亮着,显然是给他留的。柳遥蹑手捏脚的走过去,上床盖好被子,刚刚越过她去想去关灯,她却轻笑了一下睁开睡眼,一下子扑到他怀里。

    “这么晚还不睡,找打呢”柳遥搂着她,亲亲额头。

    “睡是睡了的,只是被你汽车的大灯晃醒了,就索性不睡,等你好了”她伸手在他身上乱摸。去年暑假他自己去法国,名义上做军事考察,假公济私的去看她,因为她去法国之前在广州订过婚了,两人也就睡在了一处,虽然一个二十岁出头,一个二十岁末尾,也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一起胡闹了十多天,食髓知味,又是半年未见倒也是想得很。看她也不睡了,索性一个翻身,关了台灯办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