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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序堂巧遇

    天际苍白,黄墙内伸出枝枝茂叶,街巷间几无行人,依稀有郎朗读书声传出。

    一身黑袍的刑方侯刑离停驻在黑木大门前,举目仰望,那诵书声不断入耳,唇角微微翘起。

    门户巍整,几名黑甲士兵持矛守卫,大邑商都序堂紧靠王城,街巷间几无行人,幽僻宁静。

    手抚在有些斑驳的黄土高墙上,刑离眼中流露出几分亲切与温情,他深吸口气,抬腿大步迈入。

    身后的闳泰手里捧着个大木匣,边走两眼也好奇地左右顾盼。

    此间是殷商王室贵胄子弟学习之处,王孙公主都要在此熟习律法通识,习练武技。绝非一般人士所能涉足。

    入门后早有青衣小奴等候,刑离两人跟随着穿过长廊,往后院而去。

    在这里入学过三年,内中环境刑离谙熟,步伐轻快绕过前堂。

    前方诵书声愈发清晰,大门敞开的正堂内,青衫学子整齐端坐,手举木简齐声诵读。

    前面的白袍长者黑冠帽带飘逸,手持长尺缓步其间,神情肃然。

    放慢脚步,停在门前片刻,刑离朝里面望了几眼,默默转身往堂后而去。

    后堂几株参天巨槐枝叶茂盛招展,在草地上投下巨大的树荫。三人正经过沿途石径,浑厚粗壮的树身后传出一阵高声阔论。

    “圣王商汤讨灭夏,先晓以大义,再杀戮果决,如果有违令不前的人,就严惩不贷,故必胜!”铿锵的音调里带着一股青春特有的昂扬激情。

    刑离停下脚步,侧身靠近大树,疏密枝条间,透出树后聚坐草地间的十几名男女青衫身影。

    透过绿叶的阳光投射在他们青春的面庞,倍显蓬勃的朝气与生机。

    说话的那名男子看似非常年轻,站在草地里左臂扬起,唇边那抹茸毛闪动着淡淡的金色,清瘦面庞上闪动对先祖荣光的无限尊崇。

    领军策谋也是序堂学员们必修功课,当初刑离也曾到此受教。大树后的他仿若看到当日的自己,唇角微扬露出丝复杂的笑意。

    听出是序堂学子在此地闲聊阔论,闳泰与那领路的仆从都默默地站立原地。

    “圣王灭夏的原因绝非如此简单!”一个雄浑的声音从那群学子身后响起。

    “圣王伐谋之道确实高超,但灭夏立商绝非仅凭用兵策谋。想当日起兵反夏时,圣王已看清那夏桀残暴无道,人神共怒。此是顺应天时。“

    树下所有人的目光都投过来,只见一名腰配玉珏环带的黑衫青年从树旁的小道步出,浅黑虬髯在阳光下点点闪亮。

    “咦-怎么他会在此地?‘刑离面色一凛,眼中露出丝讶色。

    包括他在内,所有人都立即认出此人。

    缓缓走近树下的子昭盈笑对周围人等拱手问好,微微朝那清瘦男子颔首招呼。

    两人似十分熟唸,那男子被打断话语也不在意,惊喜地扬手回应。

    立定人前的子昭环顾众人,粗黑刀眉扬起,肃色朗声道

    “在伐夏之初,圣王已得伊尹等贤才辅佐,内修农耕,结交联合各大方国,备足兵马粮草,再举兵讨伐。”他黑亮目光炯炯闪光,有意无意地扫向大树这边。

    “故圣王在当日是认清大势,做足准备。方才成功取得天下,绝非仅仅晓以大义,严明军纪。”言语间子昭脸上浮动着温和的浅笑。

    话语刚落,树下就响起呼啦啦的掌声,那些学子们纷纷点头,都折服于子昭精辟见解,女生们的眼神更是透出难掩的痴然与兴奋。

    连大树后的武将闳泰也听得如小鸡啄米般点头,正想继续围观,

    前面的刑离早调头不顾而去,黑袍背影已大步在前方,他吐吐舌头赶紧追去。

    沿绿荫石道,来到一处不起眼的土墙小院前,刑离从闳泰那里接过木匣,独自进入。

    院内布置简单,进门处的小水塘内漂浮着团团睡莲,唯一的土砌方屋墙面粗粝,显得有些陈旧。

    天空阴晦,但简陋土屋顶上满铺的蓑草依然金黄灿烂,斑驳木门虚掩,刑离正立在门口处整理衣冠。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出

    “请来吧!这里没有别人!”

    低头看看襟前,刑离整理下衣衫,单手推开木门,大步迈入。

    屋内燃着烛火,透过窗洞的阳光与暖黄的烛光交织莹亮,朱红木案旁甘盘正举盏啄饮浆水。

    旁边三角小鬲的铜簋热气腾腾,冒出阵阵清香。

    白袍宽大愈发显得甘盘单薄瘦弱,墙边阴影遮住他的半边面容。

    见刑侯将木匣放在门口,恭谨地鞠躬行礼,甘盘抬起长袖,展颜微笑道

    “这里虽是序堂,但你已不再是当年的学童,无需这般多礼!”

    刑离依旧低伏下身,跪地低额行完礼,方才立起身,坐在木案对面。

    烛火在甘盘略浊的双眸内闪动,复杂变幻中透出丝丝温情。

    甘盘举起木勺,舀起簋内暗绿盈透的浆水,缓缓注入暗红陶盏,扬扬下颌。

    端起冒着热气的陶盏,刑离放在鼻前,深嗅一口,胸口起伏几下后,面容如浴阳光般笑起,

    “长孺这青汁浆水闻起来,好像比以前更加清香!“

    立即想起往日,甘盘一怔,慈爱闪动的眼神变得迷离。

    “喔!以前你都是被你老父逮来,被迫陪着我们饮这浆水。”

    正将盏杯放在唇边的刑离动作微僵,嘴角抽搐一下后浅饮小口。

    立即觉察到失语的甘盘面露歉然,默默举盏自饮。

    整齐的卷须间挤出一丝浅笑,刑离放下陶盏,拱手道

    “本次接到大王诏令来大邑商都已多日,没有前来拜访,还请长孺见谅!”

    摆摆手,甘盘淡然言道

    “自小见你长大,你的心思我都明白。”他目光凝望过来,唇边皱纹伸展,微微一笑

    “你在黄堡之事,如今大邑商都里传得沸沸扬扬。”

    刑离也不掩饰,大刺刺地应道

    “那施江借着宫里的势力,卑鄙猖狂得很,早看他不顺,那西海小姑娘也算帮我等教训下他。”

    也没有再追问此事,甘盘凝望对方

    “这次召集你入殷都确实是我的提议!”沟壑纵横的老脸露出几丝凝重。

    刑离认真地低头饮着青浆,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似乎早已猜到此事。他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大王最近不是欢乐得很吗?边境太平,诸侯也都臣服来朝。还有西海不远万里前来结盟。”

    这嘲讽的话甘盘丝毫没有感到意外,只是颌下白须晃动,叹道

    “大商愧对你们刑方!不仅是我如此认为,大王也深以为然。”

    没有回应这话,刑离自己动勺舀起青浆。

    “目前这局势你虽身在刑方,但也是知晓的,大王如今不过是借酒解愁,逃避当下接连不断的祸乱。”

    哼——刑离鼻孔轻嗤,将头扭向另一方向,神情漠然,并不想再继续这话题。

    甘盘双手伏在木案上,满脸痛惜与怜悯,缓缓道

    “满朝的贵胄,只有我与尚熙知道你继承爵位,这几年将刑方治理得安乐太平,但你失去太多,独自承担了太多的痛苦。”

    刑离面色愈发沉黑,举起陶盏独自慢饮,不再言语。

    ”如今的大商局势看似太平,你我都知不时风起云涌,正值巨澜暴风将至的前夕,而氏族大家各顾私利,明里暗里处处争斗。“

    不觉间,甘盘语速变快,越讲越激动

    “还有那帮巫殿大巫们荒废祭祀巫占,大肆敛财,沉迷享乐,平日里只知逢迎商王取巧,于国事有害无益——”

    望着老师脖间颤动,皱脸愤然泛红,刑离眉梢微抖,垂下眼帘,仿若在听闻远古异域传说,一脸淡然。

    敏锐觉察到他的冷漠,甘盘戛然住口。

    不知是气急还是嗓干,抚胸伸长脖项,红着脸发出一阵剧烈咳嗽。

    浑身震抖着,甘盘接过刑离递来的青浆,饮下两口后,干瘪的胸口起伏一阵后,方才缓过劲来。

    “长孺最近又犯了寒疾,不要太操劳国事,要多保重身体啊!”刑离眼中盈满关切。

    调匀呼吸后,甘盘摆摆手

    “这朝中的大事近来从无间断,以我一人之力也难以妥善处置,你回到也是极大的助力。”

    这话让刑离虎眉一挑,迎着长孺热切的眼神,他心有不忍转头岔开话题,拿起刚才带来的木匣。

    “这是来自北边雪山深林的老山参,有益滋补身体,老师可以煮水服用。”

    待甘盘颔首接过木匣,刑离拱手肃然道

    “此次商都觐见,我已贺完寿宴,在殷都里走动拜会,只待那春祭举行,就返回刑方。”

    这话虽在甘盘意料中,但他老浊的目光中还是透出难掩的失望,颓然垂下双臂,半响没有发话。

    “天下世事,无论桀亡汤兴,冥冥中都自有神灵周划,我们老师也无须太过操劳!”刑离真诚地望着甘盘宽慰道。

    是吗?——甘盘满眼疑惑

    唇角一丝冷笑冒起,刑离忍不住反问道

    “当日我父刑方侯与我母前圣女为大商可谓竭尽心力,舍生护国。可是这殷商王庭昏暗和以往别无两样?这诸侯方国争斗也还不是和往日一般?“

    这话如洪钟响起,震得甘盘一时惘然,他长叹一声,失神地望向白茫茫的窗外,

    神都有安排吗?他轻喃着,眼中无力与焦虑迭现闪烁。

    同样的惘然在刑离眼中一闪而过,其实这问题他也是没有答案。深吸口气,他正要开口。

    嘎吱一声院门被推开,少许一个沉稳的声音在门边响起,

    “长孺大人可在?”

    身躯一抖,甘盘恍然从沉思中惊醒,匆忙应下。

    木门被轻轻推开,步入一个黑衫雄壮的身躯,腰间玉珏轻声碎响。

    来人正是方才大树下慷慨激言的子昭,他大手抱在胸前先朝甘盘鞠礼,然后眼中含笑地抬手与刑离打个招呼。

    “不知刑侯在此,多有打搅,还请见谅!”

    甘盘扬起衣袖,示意其坐下。

    就在子昭提起衣角,屈膝正要落座毡毯之际,刑离霍地一下站起,大手抱胸朝甘盘颔首。

    “公子与长孺议事,我就不多耽误,本侯就此告辞。”

    甘盘抬起衣袖还没来得及挽留,刑离已虎躯扭转,噔噔几大步迈向大门。

    闭上嘴,甘盘神情有些尬然,放下手臂,他转身捻捻胡须,朝子昭干笑

    “离自小就这脾气——”

    子昭不语,挥手目送那个决然离去的宽阔背影之后,方才收敛笑容,缓缓回到案前坐下。

    端起陶盏,轻抿一口,他缓缓肃然言道

    “母后这次又被那女人阴了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