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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三节

    田边菊未能得到想要的答案,只好开门见山地问。

    龚向阳心头一震,语气明显的加强了:“纯属谣言,希望你切莫上当。”

    房间里静了下来。外面,梧桐树的枝叶摇曳着,发出一种特殊的声响,像吹海螺一样。熟过了头的苦枣籽,不时地落下两粒。几只阳雀啾啾地叫着,树桠子碰擦着檐口的平瓦,想必是它们凭借风力在那儿扑腾戏闹。

    龚向阳站在窗口,顺着苍翠蓊郁的树丛觅去,目光越过后院,凝望着墙外的田园、沟港、湖汊和屋场山水,心里默默地咀嚼着田边菊的那些话语。一阵嚓嚓的脚步声,韩红梅走了进来。龚向阳由衷高兴地彼此作了介绍。田边菊侧着脑袋,有礼貌地微微笑着,身子站得笔直,带着一种嫉妒的心情仔细地端详着来者。

    韩红梅一直没有坐,俨然在注视着什么,又像在那里用心思。她不无遗憾地蹙了蹙眉尖,变换了一下姿势,把手倒背在身后。不出所料,微笑从她脸上消失了,酷似有人把笑容扯了下来。她面露愠色,嘴唇也噘了起来。

    “让我去找后勤处,看他们如何答复。”

    “何必去麻烦人家,”龚向阳显然并不在意,“随遇而安嘛。”

    “最好去打听一下,看他们到底安的什么心?”田边菊提示道。

    韩红梅的目光落到了田边菊身上:“你真肯帮忙,快言快语,说话爽爽朗朗。不过,对我们而言,找不找原因倒无所谓,主要是想换一个房间。”

    “对,”田边菊舒开眉心,双手一拍,“最好搬到那栋住宿楼去。一人有福,连带一屋,不信,你们可以去我们的住宿区看看,,等一会儿就有好戏看的。他们讲话一律粗喉大嗓,做事都是重手重脚,根本不考虑别人,不注意影响。他爱人刘兰香是名不虚传的‘高音喇叭’兼‘乐队指挥’,她个子又矮又瘦,声气却大得吓人,喊叫、吆喝都能震得耳朵发麻。三个小孩子,可谓训练有素,喜怒笑骂哭,五项全能,而且闹腾起来从来不是单独的,‘高音喇叭’一叫,‘大合唱’就随即开场,那真‘热闹’极了,嗨,嗨,简直闹得神鬼不安,闹得惊天动地。”

    就像事先约定了一般,当田边菊正带劲地讲得有板有眼、绘声绘色的时候,‘高音喇叭’印证似的送来了刺耳的噪聒声。

    “‘交响乐’开始呶。”田边菊举起双手,“嘿,今天非常‘慷慨激昂’,在那里放开最大音量叫嚷。呀,‘高音喇叭’怎么炸破了,好比打烂锣一样?!”

    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随即挽着韩红梅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急急忙忙往外拖。

    三

    石达的家里,果然闹沉了半边天。

    大门口,乱糟糟地丢满了家具和铺盖,唏哩哗啦搅成了一团乱麻。一个十一、二岁的妹子和一个略微小点的男孩,抬着一只泡菜坛子往外移,男孩抬不动,两脚打哆嗦,嘴巴一裂一裂的,一脚踩进挑箱的绳子里,摔了一跤,鼻子碰出了血,哇哇哇大放悲恸。坛子撞烂了,泡菜往外直淌。刘兰香发疯般地冲到门外。

    龚向阳和韩红梅上前扶起两个小孩子,田边菊连拖带抱,才把“高音喇叭”拉进门。

    坐在被单里的石达,光着膀子,蜡炬人一般垂下硕大的脑袋,乱蓬蓬的头发耷拉在额头上,凹陷的眼睛布满了红丝。一眼望上去,就知道他是在一夜未能入睡的折磨中度过来的,而且胸膛里积滿了无限的苦楚和闷气。

    刘兰香咬住嘴唇,眼里闪动红光,脸色急遽地变化着。蓦然间,她身子一晃,像受了打击似地,把凌乱的头发从额前甩开,哑着嗓子泼口骂道:

    “妈妈的,砍脑壳死的,冤孽都寻到一起来害老娘。”

    石达默默地坐着,似乎连气都不敢透一下。看见他不中用的样子,“高音喇叭”的怒火更旺了,昂起头,胸脯挺得高高的,活像一只大肚鸽子,手指头差点戳到了丈夫的塌鼻梁上:

    “我再三嘱咐你只做事,别说话。你偏不听,硬要称角色。如今你被打伤了,我们娘崽如何活命呀?”她一头咆哮,又一头捶胸顿足悲号起来。

    田边菊走近床铺,附耳低声告诉石达。

    石达反而吃了一惊,煞似突然出现了不祥的征兆,抬起铅一般沉重的眼皮,透过近视镜片,朝龚向阳和韩红梅尖酸地盯了一眼: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工作打移交容易,只不过要等我的伤好了以后。”

    “不要脸的傢伙,”刘兰香截住石达的话头,再次逼上前去,全力挥动那短促的手臂。

    龚向阳听出她话中有话,明明是含沙射影,指桑骂槐,指着和尚骂秃子,便把脸转向石达:

    “不要再闹了,有话好说嘛。”

    石达还是铸铁般僵坐在那里,仅仅厚实的嘴唇翕了翕,又闭住了。他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千言万语塞在喉头,浑如堵上了棉团一样。‘高音喇叭’不信邪,竹筒倒豆子说出了闷在心里的话。昨天,平步青坐快艇回总部,晚上邀石达上街喝酒,阴阳怪气地说,目前住房紧张,打算把石达一家撵走,还说什么“世上最毒妇人心”,到处搬兵求将,我们必须做好充分的准备,迎接新的挑战。石达神不守舍,回家的路上摔了一跤,受了伤。刘兰香也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纠缠着丈夫问来问去,吵了一通宵。他们已经有了三个小孩,再等两、三个月又有一个出生,人多家具什物多,搬家不容易。

    “你屋里掀得乱七八糟的,”田边菊扫视了一圈,“准备搬家么?”

    “不搬怎么行,有人暗算他。”刘兰香披头散发,哭丧着脸,蜷缩着肢体,显得分外可怜。

    “嗨,疑心别那么重,没有人跟你们过不去。”

    “昨天晚上,他的爱人狐假虎威,指责管理员安排不妥,要搬到我们这里来住。”

    “你又信口开河乱讲,他连对象都没有找。”

    “那同管理员争吵的是谁?”

    “是我。”田边菊指着自己的鼻子。

    “你的嗓子我听得出,还一个。”

    “她是蓟会计唦。”

    刘兰香的误会被田边菊一一破解后,感到很难为情,垂下目光瞥着自己起伏的胸脯,恍如拧干了的湿衣服,又困倦又没趣。然而她感到轻松了许多,反手扯下一条毛巾,拭拭眼泪、鼻涕和口边的白沬,慢腾腾地坐下来,避开众人的眼光,转身对着屋角出神,“交响乐”不知不觉地停止了“演奏”。

    龚向阳看见情势缓和下来了,因势利导地对石达说:

    “不要东想西想了,安下心来呗。”

    “说实在的,”石达取下眼镜,拼命地揉着凸出的发红的眼珠子,“我早就想离开,而且是愈快愈好,这里是一个是非场所、危险地带;不过,现在毫无成绩的离开,倒是有点于心不甘。参加工作以来,我从没丢下一件未完成的工作走掉过,同时还多次受到了各种形式的奖励和表彰。”

    刘兰香听到丈夫改变了口气,连忙挺着怀孕的大肚子走进里间小书房,从书柜里取出保存下来的文凭、证件、奖品、奖状、嘉奖令和一些通报表扬的东西,双手摆到桌面上。

    龚向阳用羡慕的眼光朝桌子上瞧了一阵,然后转过身来对石达说:

    “我和你分一分工,行不行?我把主要精力放在工程设计上;你呢,抓紧对所有的文件、档案、报表和工程技术资料清理一次,把那些废话连篇的东西和可有可无的东西,全部丢进字纸篓。请放心,清扫不叫毁灭档案,而是割掉肿瘤。我所要求的标准是:简明扼要、井井有条。整理好工程档案以后,就着手进行实地勘测,尽快制订出新的工程规划和施工技术方案。”

    石达深深地透了一口气,自我解嘲地苦笑了一下。然后把询问的目光对着“高音喇叭”,试探性地说道:

    “哎,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她又会训我咧。家具什物嘛,卖的卖,送的送,已经搞掉了不少,又得重新添置。”

    满屋的人都格格笑了起来。

    刘兰香两眼鼓得溜圆,呆呆地、若有所失地凝视着龚向阳,恼怒和激动的神色消失了。

    石达本人呢,他缓慢地从床上站了起来,赛如长高了一样,身躯显得异样的魁梧,肩膀宽宽的,腰围像米桶,手臂直如大猩猩一样那么长。

    通讯员钟明匆匆走到龚向阳面前,说:“总指挥找你,快去。”

    龚向阳站起身来,以鼓舞的神情向“高音喇叭”伸过手去。由于相互一握手,石达一家算是勉强安定了情绪,并且感觉得到了宽解。

    刘兰香向脑后抺了抺披散的头发,以令人发笑的严厉的样子紧握着儿童般的小拳头,偷眼瞅瞅龚向阳,瞅瞅韩红梅,又瞅瞅田边菊,目光最后落到了里里外外一团糟的东西上,长长地叹了一口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