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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第二节

    二

    天黑以后,水芙蓉才从工地回到办公室。她坐在写字台旁边,用手托着腮帮子,缓了一口气,肚子忽然叽哩呱啦吵起来,“嗬,我还没有吃晚饭呐。”她自我一咕哝,肚子里闹腾得更厉害了。

    龚向阳摸了摸下巴,噘着嘴唇嘟嚷着:“你破坏制度,下了班还东游西荡的,不按时就餐。”

    水芙蓉用出汗的双手擦了擦脸,站起身来,在室内走了几步,然后拍拍龚向阳的肩头:

    “‘训斥’完了?一事归一事,同学吔,饭还是要弄点儿给我吃唦——不加油,机子就会开不动呶。”

    龚向阳动身不久,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事情,闪电般地一跃而起,旋即出了门。

    她从工区会议室经过,看见胡区民在召开龙凤山会战的“碰头会议”,机关科室负责人和施工指挥人员正有津有味地汇报本周在施工现场所了解的情况。她惊异地想:“我们胡主任的脚比我的还长,先头看见他在水电站工地上转,眨眼之间,又回来了。”

    胡区民请总指挥进去坐。水芙蓉挥了挥手,示意不必客气。她对这种不拘形式的小会很感兴趣,便在门边坐下来,打开日记本记一阵,看一阵,又思考一阵。从大家的发言中她得到了好些启示。譬如说:“艰苦卓绝的施工战斗,不光把人的疲沓或者粗心的毛病磨掉了,就连个人生活的细节也磨掉了。”还有,“如果用经济手段管理生产,同时加强上下沟通,凝聚人心,那么,人们的旺盛斗志和积极因素还可以进一步调动起来。”

    魏竟成汇报了第三专业队创造了一种在施工中鼓舞士气的新办法。胡区民作完记录,抬起头来说道:

    “假使我们都像魏科长一样深入一线去指导生产,总结经验;那么,工区党委与专业队和民工的心就会联结得更紧密,奖励政策也会发挥更大的作用。”

    他眼里闪耀着兴奋的光彩,征求总指挥的意见。

    “我看最好让魏科长继续留在第三队工作,把经验总结出来,然后组织有关人员去开个现场会。”

    大家议论了一回,愿意接受总指挥的建议。

    平步青也翻开一个小本本,嗽了嗽嗓子,发出一种保养得很好的男低音:“我去第八专业队走访了一下,发现队员都很疲劳,情绪也不够正常,有好几个作业组长怪话连天,说什么苦战会战死人。”

    “什么原因?”水芙蓉敏锐地问道。

    “暂时还不太清楚,”平步青脸色发白,口舌打结,“看来专业队长的方法也很简单。”

    “你帮他们出了些什么主意,做了些什么工作?”

    “我自己也忙不过来,咳,”平步青仿佛当头挨了一棒,吱唔了几句,就埋头装做看笔记本去了。

    水芙蓉一动不动地坐着,冷若冰霜,那千百斤重的眼光压在平步青的身上:“奇怪,热气腾腾的工地生活,反映到他的脑子里为什么竟变得干巴巴的、甚至是那样的无精打采?对于拼死拼活干、加点又加班、病了不请假、伤了不下火线、困难留给自己、方便让给别人的许多事实,他为什么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况且八队并不算落后,据我所知,还涌现了不少好人好事,专业队长金永生也是个火爆的小伙子。”一向与人为善,对别人的弱点采取宽容态度的总指挥今天反常了,皱起眉尖尖锐地说:

    “我们深入到工程第一线工作,切忌戴有色眼镜,到处寻岔子,既不总结经验,推广经验,又不帮助施工队解决问题,化解矛盾,克服困难,这样的作法与工作作风显然不对,失去了现场指挥的实际意义。”

    平步青双手交叉在胸前,看着对面的墙壁,然后又瞧瞧水芙蓉,保持沉默,不再开口说话。

    趁着明月和路灯的光亮,水芙蓉到好几个专业队的工棚走访了一下。只见那些队长、党支部书记、班组长和积极分子都在进行工作,有的念报纸,有的办墙报,有的在和别人促膝谈心,有的在宣传形势,有的在讲解任务,有的在交流学习和施工的心得体会。她像在田间耕耘的农民,看着庄稼茁壮成长,内心愉快的情绪汹涌起来,秀丽端庄的面容漾开了笑纹。

    人们看见了她,都从心里感到亲切和受鼓舞。她为人坦率,朴实,平易近人,不装腔作势,不尚空谈,注重实效。她恍若随身携带了各式各样的钥匙,善于巧妙的运用一把钥匙去打开一个人的内心世界。她深切地体验到:一个人就好比一个小天体,只有像天文学家那样,用天文镜从各个角度精细地进行观察、分析,才能把握住一个人的发展、变化及其规律。

    推土机队调回水电站开挖基坑,听说抓得不够紧,工作有点放松。水芙蓉打算亲自去看看。了解一下事实的真相。她先到工地转了一圈,然后找到了韩红梅。

    “总指挥,您到哪儿去?”

    “我正要去找你,谈谈心,谈谈工作。”水芙蓉一边回答,一边跟着韩红梅往推土机指挥所走,“换了新环境,机手们的情绪怎么样?”

    “很好。”韩红梅满有把握地回答。

    “你呢?”

    “我当然也一样哇。”

    “问题恐怕就出在这个‘也’字上,也许有点松劲,也许有点自满,也许有点七七八八的想法,是不是?”水芙蓉意味深长地扬了扬眉毛,“刚才我从孙伟的第一队过身,听见了工棚里面扯谈的声音。有位老年人说,‘在家千日好,出外一样的。’一个小伙子说,‘出外我还喜欢些。’类似的话,你听见过没有?”

    “嗯,”韩红梅含混地应着。

    “听出什么名堂来么?”

    “很正常嘛。”

    “正常?”水芙蓉抽了抽鼻子,“人的思想有这么简单?我看你比个小学生还单纯。小学生演算习题,知道用加减乘除四则运算和大于、小于、等于、复验、更正等方法去处理题目。”

    “……”韩红梅无声的翕动了一下嘴唇。

    “要学会分析,”水芙蓉娓娓而谈,“即使听见了同样一句话,也得从声音的高低强弱和轻重缓急里面去对比、衡量一下。倘若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了岂不等于没听见一样。工程建设有个规律,开头或者结尾,往往要起点风波,我们要特别留心观察,及时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唔,今天中午,你们有几个小伙子去码头上的馆子里喝了一顿酒,你知道吗?”

    “史光艳和汤业兴谈爱,一起来看史光道,史光道在餐馆开了一桌酒席,请孙伟等几个朋友作陪,曾子强也来了,青年人喜欢恶作剧,把汤业兴灌醉了,送到医务室打吊针,闹了一夜,第二天早晨才醒酒。”

    “难怪外面说你们推土机大队的工作放松了。”

    “汤业兴不是推土机大队的。”

    “他醉酒与你们推土机大队的人有关嘛。”水芙蓉做了个强调的手势:“凡事要抓紧,迁就马虎不得。下班休息是为上班积蓄精力,玩也要有个度,玩过分了会影响工作。”

    她俩又从一个工棚旁边经过。水芙蓉指指那些在灯光下看书、看报、下棋、打扑克、唱歌、拉二胡、吹笛子、说说笑笑聊天的人们:“他们好有意思哟。再听听,他们在讲些什么?”

    韩红梅跟着水芙蓉侧耳听着。

    推土机手有的在路灯下散步,有的在工棚里聊天。你一言我一语,从南扯到北,从东扯到西,从古代工程到现代建设,从现在扯到美好的未来,从地下扯到天上。真是一腔豪情激荡,满怀壮志凌云。有些人谈得津津有味,有些人又唱起歌来了:

    站在八百里鱼米之乡,

    遥望着伟大祖国的四面八方。

    啊!多么宽广辽阔,

    多么灿烂辉煌——

    北国荒原林立的井架,

    江南四季鸟语花香,

    西部长空喷发的核云哟,

    万里疆土铁壁铜墙……

    “你能够听得出是哪些人在讲话、唱歌吗?打算如何运用他们自己的话去教育他们?”

    韩红梅没有勇气答复。她清楚水芙蓉聪颖过人,有非凡的判断能力和记忆力,而且十分精细。凡是她熟悉的人,不用看见,只要听几句话,就能准确的断定是谁。她和一个人见两次面,就能很快了解那个人的基本情况,掌握那个人身上的特征,摸透那个人的脾味气性。她在一个地方工作一段时间以后,便能紧紧抓住许多人的爱好、特长、弱点,以及时常变动着的心理状况;尤其当别人背上了思想包袱、或者遇到了什么急事时,她常常能应时出现在那个人跟前,使之迅速地摆脱困境,重新振作起来。

    “我们刚才听见的话,”水芙蓉满意地点点头,“都还不错,很有精神。但是,年轻人最常见的毛病是华而不实,缺乏恒心和耐力,不愿意再过艰苦的生活。因此我们就要对症下药,循循善诱,引导他们脚踏实地地干,干出成绩来。”

    “您说的话,我多少能理解几分,可是在实践中不会运用,希望您多多指教。”韩红梅虚心地说。

    “别您来您去的,你我相称多好。我问你,多大哪?”

    “二十六。”

    “我只能做你的姐姐,比你大四岁。好妹妹,我们是天生的姊妹花,别叫我总指挥,叫我做姐姐,或者芙蓉花,都可以。”

    西北风呜呜地叫着,枯草落叶满天飞扬。天气愈来愈冷,晚风刮到脸上已有几分寒意。时令正是春冬相拗的时候,韩红梅却闻到了新春的气息:野草的、芦苇的、杨树的,以及春收农作物的,既令人不安又使人感到甜滋滋的,它像蜂蜜又像桃花香,像葡萄酒又像瓜果味。一只夜鸟飞到槐树上扑扑翅膀,和另一只夜鸟对唱起来,它们唱得如醉如痴,鸣声像银铃般悦耳动听。

    韩红梅很想走过去仔细瞭一瞭,但又不好随便离开。她怕夜鸟的啼鸣打乱了水芙蓉的思路,捡起一块小石头准备抛上树去。咦,总指挥背着手,驼着背,站着没有动了。她是不是在倾听鸟语?其实,她的肚子早就饿痛了,估计龚向阳等得不耐烦了,必须立马转回去进餐。人体好比一架机器,不加油,今天会睡不着觉,明天就没有力气起床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