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光里藏着怪物

    声色震慑灵魂，像恶鬼咆哮，又一颗照明弹裹挟着刺目的红光冲上夜空。

    每个抬头仰望的人，瞳孔都被灼烧成淡红色。

    佩他幽灵在曝光中完全隐形，人像过街老鼠，可老鼠们总是知道，每个时代的黑暗远比光明更安全，所以无数攒动的人头，在光芒中狼狈的逃窜。

    高温让空中出现悬停的空气涟漪，像零川龙江翻涌的海浪。

    海浪折射着光，光里看得清路，但光里藏着怪物。

    ……

    佩他幽灵并没有在照明弹升起的那刻发动攻击，相反，它却在那一刻跳上了大棚房顶，在离开的最后一刻还转过头看了一眼某个土墙的角落，它总觉得刚才一直有双眼睛在盯着这边，但环顾一圈，确是没人，那些地方也是空空如也，影子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不过，站在七八米高的大棚房顶远望，绝对比那个压抑、肮脏的矿洞舒服得多，苗伦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一个自由人。

    不，他不叫这个名字了，尽管他还希望如果有一天遇到熟人，他们会这样叫自己，只是那些昏天黑地的日子里，所有兄弟朋友到最后都因无法忍受而疯掉，更多人的尸体堆积在矿洞两旁腐烂不堪。

    比如就像那短的可怜的睡觉时间里，头下枕着的是一具冰冷的尸体，骨架里蠕动着虫子，肉糜发胀腐水流溢，身下没有泥土全是岩石，没有人会被埋葬，就算他是伏都教（非洲海地神秘教派）的教徒，也无法超渡他的朋友。

    黑奴贸易在1807年被废除，那时的土地上很多人都能飘洋过海回去家乡，可是令人扼腕的是，当时代进入到今天，一切又从地下再次兴起，为了一些滚烫的石头，冰冷的机器捉襟见肘，劳动力迅速成为一种无可比拟的资本和财富，亿万窟窿中迅速诞生了崭新的交易制度和人口贩卖规则。

    这样黑暗的日头绝无出路，再强壮、健康的人都会因为辐射和疾病骨瘦如柴，没有任何人敢反抗，某一段时间过去，有人会被注射CMA，暂时提高目前的工作效率，随着往后推移，当大剂量的DP都无法起到效果，便会被卖到村寨的各个大盘上，旨在压榨最后的一丝价值。

    苗伦所信神庇：伏都罗瓦（伏都教人与真神的中介）赐予苦难中的愚民一切，包括现在这副身体，当伏都娃娃已无法诅咒恶行昭著的人时，真神便派遣培多罗诸（伏都教邪神）入世。

    他便知入世那刻，杀戮便不会停滞，培多罗诸需以尸体血祭，污秽才得以滑入谷底。

    而今目所能及之人，皆罪大恶极。（培多罗诸神格有一个由伏都教徒信奉的特点，双目所见人能断罪恶，善良的人会在它的视线中隐匿。）

    佩他幽灵依然有着苗伦的基本意识和信仰，刻在它印象中的是：每隔半个月，各村寨都会组织一次清扫古萨矿场的地下行动，但凡有突变迹象的奴隶，都会吃几梭子子弹。

    它的伙伴同多年前反抗英国殖民一样坚决，即便总是死伤殆尽，也从来没后退一步。随着死亡和新生不断交替，人类大脑的思维模式已经在逐渐改变它们，就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孩儿，在一次次跌倒中成长，虽然这种成长极其缓慢，但和一次次被熔炼进石头里的屈辱相比，每个佩他幽灵都在渴望逃出洞穴的那天。

    与苗伦所憎恨的一样，它们同样嫉妒这些霸占阳光甚至玷污阳光的爬虫们，如果人与人之间的仇恨足够接近幽灵与人之间的仇恨时，就会产生一种极其美妙的共生关系。

    当这些真正意义上的了解被用于对付对手的手段，它们便知晓杀掉一个人最便捷的办法是砍头，而不是砍胳膊或者大腿，躲避致命的攻击是射来的子弹和挥来的刀刃，而不是呼来的巴掌和抡来的拳头。

    就像此刻，对于佩他幽灵来说，躲过一个佤邦士兵的视线绝对比躲避一颗子弹容易得多。

    镫镫镫！

    它像一只蜘蛛沿着大棚向光面的墙壁迅速爬下，完全都没刻意掩盖脚步和墙上滑落的泥沙，只需抓住照明弹升空的那个噪音档口，半米长的手刀，如烟如雾，闪动着胶质般的光泽，举到和那名落单佤邦士兵的肩膀平齐，横着轻轻一拉。

    呼刺，刀锋和血肉彼此舔舐，呼吸和生命相继流逝。

    异地同时，躲进角落的顾青手中的匕首也对等滑入一名克钦邦男人的侧颈，在鲜血飞溅和死亡将至的最后反扑中，一个人影裹挟着另一个人影冲进了黑暗的小巷。

    而后那片黑暗中，再没发生任何动静，直到过了许久，随着“噗”的一声，一只匕首扔了出来，沉甸甸的落进光亮处的泥灰里，顾青的人却再没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