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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天国

    “......以乌鸦的名义,赋予这句话语复原的,能力......”

    掐在脖子上的双手立刻溢出丝网,迅速蔓延到了黑色羽翼的根部。

    羽毛迅速回缩,骨架化为乌有,黑色的畸形翅膀自根部断开,徒劳地扑腾了两下,随着宿主无力坠落,重重落在天国突出的巨大平台上。

    丝网继续蔓延,颈椎逐渐复位,头颅猛然睁开了双眼。

    放眼望去,尽是一片可怖的鲜绿。

    瑞文咬着牙,用抽搐不停的十指撑地,艰难地爬起身来。

    终于轮到自己了,终于轮到“偏执的天国”被污染了,他能感觉到。他先前一直在担心这种事情,担心这鬼东西和“永恒”有什么奇怪的共性。

    十指上的丝线没断,还连接在现实中的“木偶”身上,只是现在情况反了过来,自己成了对方的“木偶”,勉强依靠着这几丝和现实的联系在幻觉中维持着自我意识。

    但,自己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去。

    胸口一阵莫名其妙的疼痛,贯穿了背部,爬满了脊梁。瑞文摇摇晃晃地朝平台边缘走了几步,俯视着脚下的荒地。

    荒地字面意思上空无一物,就连泥土都没有,一整块地深深凹陷下去,露出了灰黑的岩层。

    冷静。这种情况下什么都不做最好,疯导演很快就会来救我。捷特的左眼应该也看到了异常,但自己不太希望捷特过来。

    “瑞文......”

    他突然听见了天国深处骇人的呼唤,自一层层门洞,一颗颗毒瘤间传出。就是这声音,当初在耳边低喃的“绿色的天国。”

    脚下鲜绿的脓浆中冒出了一只只细小的手,试图抓住自己的脚和裤管,但它们软弱而无力,自己轻轻一蹬就挣脱了。

    哼,“永恒”这家伙果然没什么实际力量,只能靠些幻觉骗骗从前的自己,在现实中耍耍小把戏。

    “承蒙你的厚爱。能告诉我你人躲在哪吗?狂风山矿坑还是奥贝伦大学,或者城市里的其他角落?我们可以约个地方小酌一杯,我就不作酒吧推荐了,别耽搁人家孩子们上学。”瑞文挑起眉毛,松了松刚刚复位的脖子。

    “我......无处不在。”

    “这我也领教过了。全是你,从一开始就全都是你。”瑞文咬住后槽牙,沉闷地说道:

    “我问的是你人在哪,你的宿主,你的身体,你的名字。”

    “永恒......”那声音被每一颗毒瘤复述了一遍,复述的声音被再次复述,千万个“永恒”回荡在亵渎的回廊和石柱间。

    “永恒的永恒......”

    瑞文只感觉自己的耳膜随时都会爆炸。与此同时,他看见平台和石壁在爬升,绿色的天国正在迅速升高,闭合,平台仿佛一条巨大的绿舌头,正在一点点往里收。

    都只是幻觉而已,他心想。

    只是,很快他就开始怀疑,自己的意志究竟能撑多久。

    哪怕是“黑日”邦克,也会被自己脑子里的东西给逼疯!

    视线很快搅成了一团色彩鲜艳的泡沫,红黑白绿黄五色组成的斑驳色带像异变的鱼鳞或尾鳍般一浪浪洄游。“永恒的永恒”在每颗绿色的毒瘤上咧开了一张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和惨绿的口腔。

    导演到底在干什么?瑞文有些着急地握紧了拳头,随即想到,问题可能出在自己身上。该不会是弄不醒吧?

    自己身上几乎所有能用的东西都用完了,只剩下五响左轮的最后一颗子弹。

    嘶,不会是让我留给自己的意思吧?

    意识即将被泡沫覆盖之际,瑞文出于习惯狠狠地咬住了左手食指的第一个指节,用力撕下一块皮。鲜血渗出,神志因疼痛恢复了少许。

    这时,他看见眼前凭空出现了几行血字,字迹深重而庄严:

    我,米涅瓦.可图以撒立约

    立即让签约者回归现实

    作为交换,签约者需立誓

    永不偏移命运轨迹,不论它将导向何处

    由崇高的铁之王,安德鲁.卡内基见证

    契约公正有效

    瑞文看着眼前笔墨沉重,字迹庄严的血字,心中一片五味陈杂......

    居然在这种时候开条件?这疯导演也太会乘人之危了!

    可如果只是乘人之危,没有必要把安德鲁王的名号也给搬出来啊?

    突然,他想明白了。这一定是导演的某件藏品,某件沾染了概念能力的物品的效用,依靠某种条件交换,强行将自己拉回现实。大概是自己现在的状况真的没法依靠普通方式唤醒了,对方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没时间了。无数张森森大口一张一合,吐出亵渎的疯言,血字也在迅速被鲜绿泡沫侵蚀,迅速枯萎,迅速变为张牙舞爪的绿字。

    瑞文在意识即将遭受深度侵蚀之前伸出少了一块皮的食指,用上面渗出的血,在“契约文字”的底部用力一划,发出了划破玻璃般刺耳的噪音。

    指间的丝线传来剧烈震动,绿色的天国迅速卷成旋涡褪去,强烈的窒息感袭来,顺着喉咙飞快攀爬而上,凝成一口鲜血喷出。

    “呃......啊!”

    他对上了一双陌生而不对称的眼睛,完全裂开的下颚,六条蜘蛛腿不住地抽搐着。

    一根血矛贯穿自己的左掌心,深深刺入对方的额头。

    无皮者格雷戈里的身体只剩下一半,内脏和双腿散落在地面,上半身悬挂在自己身上。

    而自己的左胸,则被对方背部伸出的一根巨大蜘蛛节肢深深刺入,心脏被直接捅了个对穿。

    ............

    4月17日,皓日街区,39号仓库。

    继妻子柯琳之后,鲍尔斯教授第二次尝到了女性歇斯底里的滋味。

    他宁可让时间倒回到4月1号鱼人节当天的虚海音乐会上,用那些难听至极的曲子洗洗耳朵。

    “现在你明白了吧?”汉克先生一副精神衰弱的模样,愤愤地嘟囔道。

    柯琳涂指甲油的手缓缓从外套下伸了出来,替鲍尔斯教授揉了揉太阳穴。

    在两人的极力安抚下,莫尼的母亲克劳芙太太终于恢复了冷静。这位太太年纪不小,老来得子,哭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我不应该告诉他真相。”身披黑袍的克劳芙太太从柯琳手上接过了第三块手帕,抽泣道:“不然他也不会傻乎乎地和保皇派接触。”

    “你们的祖辈真的和卡内基王朝有所关联?”鲍尔斯教授再三确认道。在大多数人的印象里,王朝子民早就在烈日103年前跟随地底大开拓的最后几波浪潮进入了地下,一部分在新德市定居,以自身的资产建设新德市十三区,发展各自的产业。另一部分在虚海一带开拓新的岛屿。

    还有一小部分人跟随卡内基王进入了比虚海更深层的秘殿都市,再也没和上界联系过。秘殿都市是奥贝伦地底大开拓中人类所企及的极限,再往下走,就是无数地底生物和独立存在的天下。

    克劳芙太太点了点头,开口道:

    “是的,虽然不是很紧密。我的祖辈隶属于卡内基王的亲卫队,那些人的后代有一半留在了地表或新德市,组成了斯帕德军备公司。烈日130年,斯帕德公司第一架军用飞行器面世的时候,我们曾经聚过一次。”

    “那些没带下地下的遗物都由这些成员内部消化了,总比上交侦探公司或让它们在上流圈子里流来流去好。在新德市中城区,有些人以几件遗物为中心成立了‘王朝基金会’,算是影响力比较大的几个基金会之一。”

    “我寄存在仓库夹层里的一件原名非常长,我更喜欢叫它‘不平等契约’。”

    鲍尔斯教授皱起了眉头,露出面对一副难缠尸体切片标本的表情。他和历史学系的教授没什么紧密交流,但一般课本上应该不会出现把文物级遗物塞进仓库夹层,和一堆杂物待着之类的描述。

    虽然在现实中不是没出现过用文物腌嫩黄瓜的案例,但那是彻头彻尾的傻瓜行为。

    “请不要觉得奇怪。”克劳芙夫人摇了摇头。

    “当您看见我在仓库墙壁上画的那些鲜红符咒的时候就会明白了。不把它用符咒封在某个黑暗狭窄的地方,它就会以安德鲁王的名义胡乱签约。那些契约一旦被签订就是永远生效的。”

    不远处,医务助手莫尼像一只迷茫的猴子一样坐在母亲铺了软垫的沙发上。在经过鲍尔斯教授一段时间的心理开导后,他开始逐渐分得清原本的记忆和入侵的东西,尽管前者就像从大堆煤灰中挑出的几颗扁豆一样零散。

    “别在我的头脑里讲话。”他有些不耐烦地想道。

    在入侵者的碎片中,他能听见小丑般的嗤笑声。

    “可别这么说,我是你被压抑的那部分。”

    “我是你渴望冒险,渴望在冒险中死亡的那部分。”

    “去寻求危险吧,从危险中逃脱,扑向新的危险,就像跳舞一样。”

    “那是小丑的本能。”

    ............

    无皮者格雷戈里还活着,大口喘着粗气,脑仁很痛,胸腔内容物传来沉重滑腻的下坠感,随时可能一股脑儿滑脱,和地面上的腹腔内容物会合。可他还没死。

    还剩四名下线的知觉支撑着他的身体,足够让他支撑到援手赶到,把他重新缝合起来,然后他要去找五名新的下线,撕去不要的皮,缝合新的,很快就能恢复如初。

    让他震惊而无比恐惧的是,眼前的魔鬼还没倒下,居然还咧开嘴,露出了沾满鲜血的牙齿。

    深深贯穿对方胸膛的节肢很快就感觉到了不对。

    扑通!扑通!

    沉重的心跳声透过其他脏器敲击着自己的肢体。

    这家伙居然还有第二颗心脏!

    在格雷戈里错愕的同时,瑞文正在心中暗笑,不,是明着笑出了声。

    我说,这样对你们的“神”真的好吗?还是你们压根不认得?

    清脆的枪响自身边传来,捷特的左手拿着银白手枪,从半空中砰砰就是几枪,直中格雷戈里的头部和胸部。

    瑞文伸手抓住胸口的巨大节肢,用力往外一抽,疼痛夹带着死亡快感如潮水般袭来。他就这么拽着那条节肢,上臂发力,连同格雷戈里的上半身一起朝着将对方劈成两截的那条“无形之锋”甩去。

    丝线轻微震动了一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格雷戈里的上半身被竖着分成了两半。再一挥,节肢分体,被瑞文像黑色镰刀般握在了手心。

    已损耗过一遍的“无形之锋”无声绷断,瑞文低头朝楼道下方一看,所有的丝线都没了。

    楼道上的尸体零落不全,有些被分成了好几块,

    这家伙怕是猜出了问题所在,边丢尸体边往前闯,只是大敌当前,忘了留意我跟前还有一根丝线。

    属于自己的心脏已经完全不跳了,但流血已经止住,估计是疯导演的功劳。自己能活下来全靠另一颗心,也不知道这一颗能不能救回来。瑞文拿着“镰刀”胡思乱想,一种怪物般的感觉油然而生,将来自己也许要在梦里向妹妹瑞雪解释,自己的心脏为什么跑到了右边。

    这时,他想起了在幻觉中被自己生生弄断的翅膀,伸手一摸后颈,摸到了几条细密的小羽管,用手指揪下一根,是一条羽根带血的黑色小绒毛。

    被揪下羽毛的后颈缓缓淌出一条深红的血液,似乎是伤及了密集的颈部血管。

    “偏执的天国”果然产生了变异!

    以后不会天天逼我自杀一遍吧?瑞文自嘲地想道,自己现在真的跟半个死人没区别,心都不跳了。

    “伙计,这才两分钟呢!”捷特拿着另一把手枪冲进了仓库,抹了把汗。

    “哪怕一次也好,你就不能别让我因为跟你合作这件事追悔莫及吗?”

    “下面还有一个无皮者和几个其他人。”鲜血慢慢在瑞文身边凝聚成成不定型的红蛇,接下来是导演的发挥时间。

    “事情还没完。如果他们想要加害尤娜.晨曦,这么点人未必足够,嗝儿。”

    最后那声“嗝儿”像被喉咙中的积血呛到了,也像醉鬼喝高了的声音。

    捷特默默地从“木偶”手里拿回了右眼,往眼窝一塞。而瑞文则顺手脱下了木偶的外衣,收回丝线,把“木偶”扔下了楼梯,他不打算留着这个。

    原因很简单,太丑了,那双形状完全不一样的眼睛不论走到哪里都引人侧目,显然还有口臭,自己不想背这么个大汉回家。还是理查德好点,比较耐看。

    但是他需要那套黑扑克制服,为下一步剿灭行动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