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冬卷Chapter7（1～2）
一
班中近乎一半的女生，每天都在从事“手工业”，织围巾、十字绣、叠千纸鹤、用细长的吸管折小星星……
她们享受一点一滴过程，完成之后，有一种说不出的成就感。
这些的拙劣小物件，最后多半都被遗弃在岁月的角落里，但却凝聚最宝贵的青春时光。
校门口的文具商店，早已洞悉了顾客需求，将各种“手工业”原材料，配备齐全。
周栩然上星期曾夸赞自己织的围巾好看，君茉就有了要给他织一条围巾的想法。
织什么颜色的呢？周栩然不是总说要学犹太人吗，君茉上微机课的时候上英文的维基百科，去查没有犹太风格的围巾？
别说，还真有，不过不是围巾，而是披巾。英文称作Tallit，是犹太人一种重要的礼仪配饰。
百科上解释说，这种披巾，在成人礼时是父亲送给儿子的礼品，在婚礼上是新娘送给新郎的礼品。
这第二点让君茉怦然心动，可一点开图片，君茉不禁皱起眉头，咋这么麻烦啊？
要白蓝相间的条纹，也就罢了，还有什么流苏、绳穗、绳结。自己水平本来就不好，能大体织成形就不错了。
她买回一白一蓝两捆毛线。织针现成的，两根小指头粗细，两端削尖的木棍。
在家织肯不行，妈妈看见一定生气。可在班里织，余洁多半会跑过来取笑她，对付别人两三句就能敷衍过去的事，却瞒不过余洁大脸上，那双贼亮贼亮的小眼睛。
可君茉很快就发现担心完全是多余的，余洁根本没有时间过来找她聊天。
课间时，君茉将毛线上的胶纸撕开，找出线头，一圈圈慢慢缠成线团，看着前排忙碌的余洁。
\ufeff余洁上周末下血本，斥重金，进了七百多块钱的货。
她自己的书桌里面，装满各色零食。她与同桌两个人椅子间那块小小的空地上，放了一个超大号的旅行包，里面也都是零食。
生意异常好，班里有了这个小卖部确实很方便不少。除了上厕所，同学们几乎不再愿意下五楼了。
可是人的欲望会膨胀，时间一久，大家就不再满足只能下课购物的规矩，他们上课就想吃。
起初，一个纸条卷着钱，远远传递过来，上面写着要买什么零食。
余洁会举起钱，向那个同学示意老师在上课，等到下课再买。其实她根本不在乎老师是不是上课，只是她答应了秦琳琳不能上课卖东西，说出去的话总不好不算数。
但同学们威胁余洁，纸条如雪片般卷涌而至，上面写着：“上课不卖，下课就去一楼买！”“强烈反对贸易管制！”“坚决抗议食品禁运！”“抵制切断地区间的商业往来！”
余洁倍感头痛，可看着一张张的钞票传到手里，哪有不赚的道理？人咋能和财神爷过不去啊！
她把心一横，决定维护自由主义市场经济，课上交易正式开启。从此钱、纸条与零食就以余洁那里为中心，形成一个物流集散地。
通常老师一转身在黑板上写东西，同学们就开始忙着周转钱与各种零食。
一个接一个递来钱，又一个接一个传回东西，大家乐此不疲。
本来在课间买东西就很刺激了，好家伙，这回延伸到课上。既要防着授课老师，还要防着随时会出现在教室后门小窗中的班任与教导主任。
刺激感倍增！
秦琳琳说了两次，余洁陪着笑脸搪塞过去，秦琳琳也不想给同学们留下有点权力，就斤斤计较的印象，所以也就不再管了。
\ufeff
这节是生物课。
生物老师将近四十岁，最有孩子气，她每次上课都带着一台可以上网的笔记本电脑。
她的课很有趣，生物老师认为在分文理前，没有必要将课讲得那么细致艰深，所以总喜欢挑一些好玩的话题，来引起同学们对生物学的兴趣。
不仅如此，她老人家还是跑题之王。
有一节讲人体的内脏构造，生物老师每讲完一个器官的作用与原理后，竟然还配上了——烹！饪！方！法！
比如她讲完肝脏的排毒功能后，会接着说：“所以啊，咱们以后买完猪肝后，回家一定得先用清水浸泡一小时。然后再切成薄片，挂上淀粉，热油爆锅，加上青椒片、胡萝卜片，这样的熘肝尖不仅嫩滑，而且更健康。”
再如她讲完小肠后，她会说：“这就是市场上卖的苦肠，做的时候酱油、老抽都别搁，只加葱、姜用清水烀，熟了之后，切成段蘸蒜泥，那才好吃呢！”
又如这节课讲公鸡被阉割后，雄性激素会被抑制，所以再也长不出来鲜艳的羽毛。
“老师，好好的鸡为什么要阉割呢？”有同学问。
生物老师调皮地说：“为了长肉啊，如果不阉割，它们每天只就想着谈恋爱，不好好听课。哦，不对，是不好好长肉。”
同学们一阵笑声。
生物老师又说：“阉割的鸡肉质更细嫩，同学们知道吗？云南有道名菜叫‘汽锅鸡’选用的就是阉鸡。”
接着她用了整整十分钟，科普了什么叫做汽锅。讲汽锅的材质、形状、用法，如何不加一滴水将鸡肉烹熟。
又讲她在昆明、大理、丽江、XSBN旅游时的见闻，饵块啊，米线啊，乳扇啊，美丽的白族的姑娘、帅气的傣族小哥……
首尾相应，生物老师最后又讲回雄性激素问题。可却将话题从云南，抛到更南面的国境之外。
“对了，同学们知道泰国人妖吗？”生物老师神秘兮兮地说，“他们并没有阉割，而是服用雌激素，导致出现女性的体征，但同时还保留了男性体征，所以才被称为人妖。”
又是几分钟的泰国风俗文化见闻录。
周栩然问：“老师，不男不女的人叫‘人妖’，那书里的这只不男不女的鸡，是不是该叫‘妖鸡’啊？”
“什么幺鸡？还八万呢！”生物老师倒是一点不反感周栩然，反而有时觉得这孩子挺有趣的。
她在笔记本上翻了两下网页，谈起了她最喜欢的话题——娱乐新闻。
“王蓉竟然写了一首歌骂芙蓉姐姐。”生物老师一脸不屑，“她呀，就是见不得别人红，蹭人家热度。她还蹭过金庸小说的热度，什么郭靖黄蓉的。听说还有首新歌叫什么《你好，周杰伦》，这又开始蹭周杰伦的名气了。”
同学们赶紧纠正：“老师，那是安又琪！”
“哦，是吗？”她表示怀疑，“反正不应该那么写歌骂人家，其实芙蓉姐姐也挺不容易的，一个女人既不漂亮有没有才华，要出名得有多难啊。”
生物老师看着电脑屏幕中芙蓉姐姐的照片，若有所思。
“老师，您想当网红吗？”一同学问。
生物老师似乎被戳中心思，将电脑啪地合上，推到一边，说：“我当什么网红，我这辈子就是当老师的命！”
她又将生物教材翻开，随即挠了挠头，问：“呃，我刚才讲到哪了？”
\ufeff
这节生物课是上午倒数第二节课，十点多钟，好多早饭没吃饱的同学已经饿了。钱与纸条就像清政府的赔款，纷纷外流，都涌向了余洁的坐位。
生物课余洁倒是不怎么担心，生物老师很好说话，平时上课也不太维持课堂纪律。
她接过纸条，拿出里面的钱，再看纸条上要求。然后找出零食，将找回的零钱放在一起，原路传回去。
余洁刚刚送走两袋面包，就接到裴俊的一张纸条，里面卷了五块钱。纸条上面字迹潦草，余洁皱起眉头说：“这大划拉谁看的清啊？”
她和同桌陆仁杰秉持着商博良式的探索精神，仔细研究字条上的笔迹，最后只破译出前五个字：一瓶冰红茶……
后面的几个字死活都认不出来了，余洁将字条揉成团，转头向裴俊扔了回去，正好打在他的脑袋上。
正偷听音乐的裴俊，被纸团击中后一愣，说了句：“干啥？”
因为戴耳机有音差，这句话声音不小，全班同学都望向裴俊。余洁吓得缩了半头，赶紧示意他小点声。
生物老师正和前排同学讨论追星的杨丽娟，听见裴俊的话没怎么在意，只说了句：“后面消停点啊，上课呢！”
“你到底要什么？”余洁用嘴型说话。
裴俊沉浸在音乐中，他回答说：“余洁，我要买一瓶冰红茶，两袋干脆面！”
戴着耳机的他，完全不知道在安静的课堂上，这句话说出来如同喊话般响亮。
同学们先是一愣，继而放声大笑。
生物老师也蒙了，询问说：“什么冰红茶方便面啊？余洁你拿人家裴俊的东西了？”
又是一阵笑声。
余洁尴尬不已，嘿嘿了两声：“没事儿，老师，没事儿！”。
忽然，教室里再无一丝笑声，余洁的圆脸因为恐惧而拧成一团。班主任蒋必夺赫然出现在教室门口，刚才发生的一幕，他全都看见了！
班任一言不发，朝生物老师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余洁的心几乎沉入了海底，君茉也为她担心。
更要命的是，下节课就是班任的数学课，余洁根本来不及将东XZ起来。
二
课间的十分钟，对余洁来说犹如万古长夜，她不知道是怎么度过的。同学过来买东西，她也全无心情，一一回绝。
君茉过来安慰她，说：“要不把东XZ起来，放我那里一半，再放王瑜那儿一些。”
余洁哭丧着脸：“没用的，班头看得清清楚楚，”她双手抱头，趴在桌子上说，“完了，这回算是完了。”
君茉也不知道怎么劝他，只有轻拍她的肩膀。
这时秦琳琳走了过来，站在余洁前桌，气愤愤地说：“大脸妹，我说过多少次别上课卖、别上课卖。你真是财迷心窍了，这回我也得跟着你挨骂！”
余洁抬起头说：“大班长你放心，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会连累你！”
“你以为我来是为了撇清关系的吗？大脸妹，你要早听我劝能有今天吗！？”秦琳琳看上去很生气。
余洁欲言又止，郁闷地叹了口气，继续抱头趴在桌子上。
她还想说，君茉赶紧摆了摆手，说：“琳琳，事情已经发生了，你现在咋说她也没用啊。不行一会儿上课让大脸妹主动跟班任承认错误吧，也只好这样了。”
秦琳琳板着脸，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ufeff上课铃响，班任夹着教材与三角板走进教室。
余洁心乱如麻，同学们惴惴不安。这件事余洁虽然是“主犯”，但大家几乎都是“从犯”，所以谁都脱不开干系。
教室里一片寂静，谁都不敢做声。暴雨将至，气氛不太融洽。
“砰！”
班任将手中木制的大三角板扔在讲台上，说：“余洁你站起来。”
余洁只好站起身，她低着头不敢接触班任的目光。
“说吧，余洁你自己说，我不过去翻你那些东西。”班任冷冰冰地说，“你自己说在班里干了什么？”
“我……”余洁嚅嗫。
“你什么，说！”班任用力拍了下讲桌。
余洁下了一跳，磕磕巴巴地说：“我……我在班里开小卖部……卖东西。”
“多长时间了？”
余洁低着头，右手揪着蓝色桌布边上凸起的尖角，小声说：“不到两个星期。”
班任哼了一声，说：“这就对了！最近授课老师总和我反应，说你们班老是有同学上课吃东西。可我怎么也想不到，班里竟然有你这样的人才，能把小卖部开在班里。”
“秦琳琳你也站起来。”班任又说。
知道在劫难逃，秦琳琳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她站了起来。
“余洁在班里开小卖部这事儿，你一开始就知道，是不是？”
秦琳琳也垂着头，低声说：“我知道。”
“胡闹！”班任严厉质问着，“你作为班长，明知这件事违反校规校纪，为啥不向我反映？”“我……”秦琳琳期期艾艾，“我觉得……同学们下五楼买东西太……麻烦，班里有个卖店……能方便大家。”
“你还挺会为同学着想啊。”班任加重语气，“那她上课卖东西，同学上课吃东西，你为什么不管？！”
“我……”，她没有说任何话，头低得更低了。
君茉觉得秦琳琳真够朋友，到了这时候，她也没有把所有责任都推卸给余洁。
班任环视教室内的同学，说：“别以为这事儿跟你们没有关系，你们都买过她的东西是不是？都在上课吃过东西是不是？”
大家一声都敢不吭。
“你们把老师讲课当什么了？老师站在讲台上是唱歌？演戏？说相声？你们在底下又吃又喝听个乐？你们懂不懂得尊重人！”
同学们被说得面红耳赤。
班任又拍下桌子，呵斥说：“你来学校是干什么的？吃？喝？怎么都不说话了？余洁你说！你上学是来干啥的？”
桌布的小洞被她用指甲越抠越大，余洁小声说：“来学习的。”
“你还知道学习啊！学习的地方都让你变成菜市场了，还有脸说学习！”班任冷笑了一声说，“你一个人平常贪吃贪喝，是你自己的事，我也懒得理你。可你竟然在班里开起小卖部来，简直就是歪门邪道！好的怎么都学不会，坏的一学就会。再说你卖的那些破烂玩意儿，经过卫生审核了吗？过期了怎么办？都堆在地上，放在书桌里，虫子蟑螂跑来跑去，把同学们吃坏了，谁来负责？
“你们有的是从大老远跑来这里上学，来到七市最好的普高为了啥？你们中考考成什么熊样，心里都没点数吗？人家五中、实验的学生能有这种事吗？个个都削尖了脑袋学习，奔着重本使劲儿。你们可倒好，吃起来了！你们要是这样，就别在这儿浪费自己的时间，浪费爹妈的钱。趁早找个工作，学修车也好，当服务员也好，上工地也行。对了，还有你余洁，你别再班里卖，你去校门口，去总院早市卖，那一天赚得肯定更多，还不用担惊受怕。你收拾收拾赶紧去吧。”
余洁恨不得钻进地缝里，一张圆脸涨成猪肝色。
“这事我先记下，你再让我发现一次，必须找家长！”班任看着她说，“余洁你也别等下课，你现在就把你那堆破烂儿，扔也好，撇也好，赶紧全给我整出班去！现在就去！”
余洁低头收拾了一下，哭丧着脸说：“老师，实在太多了，我一个人拿不动。”
这时门口的周栩然一下子站起来，说：“老师，我帮她拿吧。”
“你给我坐下！”班任指着周栩然厉声训斥。
他将讲桌上的黑板檫拨到一边，说：“怎么哪儿都有你啊？哪儿说话哪儿搭茬，哪儿放屁哪儿呲牙。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鬼心眼子，你又想借着这事儿逃一节课！对吧？”
周栩然碰了个钉子，只得坐回去。
君茉心里暗笑，周栩然帮人的心绝对是真诚的，但帮人同时能逃掉一节数学课，则是两全其美的事。
想到这里，君茉扣上英雄钢笔的笔帽，将双解词典合上。
“你的heroicmoment来了！”她摩挲笔帽上镌刻的“英雄”二字，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说，“老师，余洁这件事我是第一个知道的，她第一次进货，也是我帮她搬进教室的，所以您能不能让我再帮她搬出去。”
君茉有点惊讶，面对那么多同学投来的目光，自己竟然没有磕巴，流利地说完这番话。
班任看了君茉一眼，说：“你倒是挺实在，主动往自己身上揽。行啊，你俩现在就收拾，赶紧把那堆破玩意儿都给我送走！”
君茉、余洁穿起棉服，将书桌中食品，装进空书包里，背在肩上。地上的大行李包中是沉重的饮料，两个人一人拎着一侧的手提带，离开教室。
当走到班门口时，周栩然偷偷向君茉竖起大拇指。
这一幕让班任逮个正着，他手中的半截粉笔，形成一条抛物线的运动轨迹，正中周栩然的额头。
周栩然负痛倒在桌子上。
班任吹开指间的余灰，转过头来冷酷地说：“把数学书翻到第四章，今天我们学‘抛物线的原理与实际应用’。”
班中近乎一半的女生，每天都在从事“手工业”，织围巾、十字绣、叠千纸鹤、用细长的吸管折小星星……
她们享受一点一滴过程，完成之后，有一种说不出的成就感。
这些的拙劣小物件，最后多半都被遗弃在岁月的角落里，但却凝聚最宝贵的青春时光。
校门口的文具商店，早已洞悉了顾客需求，将各种“手工业”原材料，配备齐全。
周栩然上星期曾夸赞自己织的围巾好看，君茉就有了要给他织一条围巾的想法。
织什么颜色的呢？周栩然不是总说要学犹太人吗，君茉上微机课的时候上英文的维基百科，去查没有犹太风格的围巾？
别说，还真有，不过不是围巾，而是披巾。英文称作Tallit，是犹太人一种重要的礼仪配饰。
百科上解释说，这种披巾，在成人礼时是父亲送给儿子的礼品，在婚礼上是新娘送给新郎的礼品。
这第二点让君茉怦然心动，可一点开图片，君茉不禁皱起眉头，咋这么麻烦啊？
要白蓝相间的条纹，也就罢了，还有什么流苏、绳穗、绳结。自己水平本来就不好，能大体织成形就不错了。
她买回一白一蓝两捆毛线。织针现成的，两根小指头粗细，两端削尖的木棍。
在家织肯不行，妈妈看见一定生气。可在班里织，余洁多半会跑过来取笑她，对付别人两三句就能敷衍过去的事，却瞒不过余洁大脸上，那双贼亮贼亮的小眼睛。
可君茉很快就发现担心完全是多余的，余洁根本没有时间过来找她聊天。
课间时，君茉将毛线上的胶纸撕开，找出线头，一圈圈慢慢缠成线团，看着前排忙碌的余洁。
\ufeff余洁上周末下血本，斥重金，进了七百多块钱的货。
她自己的书桌里面，装满各色零食。她与同桌两个人椅子间那块小小的空地上，放了一个超大号的旅行包，里面也都是零食。
生意异常好，班里有了这个小卖部确实很方便不少。除了上厕所，同学们几乎不再愿意下五楼了。
可是人的欲望会膨胀，时间一久，大家就不再满足只能下课购物的规矩，他们上课就想吃。
起初，一个纸条卷着钱，远远传递过来，上面写着要买什么零食。
余洁会举起钱，向那个同学示意老师在上课，等到下课再买。其实她根本不在乎老师是不是上课，只是她答应了秦琳琳不能上课卖东西，说出去的话总不好不算数。
但同学们威胁余洁，纸条如雪片般卷涌而至，上面写着：“上课不卖，下课就去一楼买！”“强烈反对贸易管制！”“坚决抗议食品禁运！”“抵制切断地区间的商业往来！”
余洁倍感头痛，可看着一张张的钞票传到手里，哪有不赚的道理？人咋能和财神爷过不去啊！
她把心一横，决定维护自由主义市场经济，课上交易正式开启。从此钱、纸条与零食就以余洁那里为中心，形成一个物流集散地。
通常老师一转身在黑板上写东西，同学们就开始忙着周转钱与各种零食。
一个接一个递来钱，又一个接一个传回东西，大家乐此不疲。
本来在课间买东西就很刺激了，好家伙，这回延伸到课上。既要防着授课老师，还要防着随时会出现在教室后门小窗中的班任与教导主任。
刺激感倍增！
秦琳琳说了两次，余洁陪着笑脸搪塞过去，秦琳琳也不想给同学们留下有点权力，就斤斤计较的印象，所以也就不再管了。
\ufeff
这节是生物课。
生物老师将近四十岁，最有孩子气，她每次上课都带着一台可以上网的笔记本电脑。
她的课很有趣，生物老师认为在分文理前，没有必要将课讲得那么细致艰深，所以总喜欢挑一些好玩的话题，来引起同学们对生物学的兴趣。
不仅如此，她老人家还是跑题之王。
有一节讲人体的内脏构造，生物老师每讲完一个器官的作用与原理后，竟然还配上了——烹！饪！方！法！
比如她讲完肝脏的排毒功能后，会接着说：“所以啊，咱们以后买完猪肝后，回家一定得先用清水浸泡一小时。然后再切成薄片，挂上淀粉，热油爆锅，加上青椒片、胡萝卜片，这样的熘肝尖不仅嫩滑，而且更健康。”
再如她讲完小肠后，她会说：“这就是市场上卖的苦肠，做的时候酱油、老抽都别搁，只加葱、姜用清水烀，熟了之后，切成段蘸蒜泥，那才好吃呢！”
又如这节课讲公鸡被阉割后，雄性激素会被抑制，所以再也长不出来鲜艳的羽毛。
“老师，好好的鸡为什么要阉割呢？”有同学问。
生物老师调皮地说：“为了长肉啊，如果不阉割，它们每天只就想着谈恋爱，不好好听课。哦，不对，是不好好长肉。”
同学们一阵笑声。
生物老师又说：“阉割的鸡肉质更细嫩，同学们知道吗？云南有道名菜叫‘汽锅鸡’选用的就是阉鸡。”
接着她用了整整十分钟，科普了什么叫做汽锅。讲汽锅的材质、形状、用法，如何不加一滴水将鸡肉烹熟。
又讲她在昆明、大理、丽江、XSBN旅游时的见闻，饵块啊，米线啊，乳扇啊，美丽的白族的姑娘、帅气的傣族小哥……
首尾相应，生物老师最后又讲回雄性激素问题。可却将话题从云南，抛到更南面的国境之外。
“对了，同学们知道泰国人妖吗？”生物老师神秘兮兮地说，“他们并没有阉割，而是服用雌激素，导致出现女性的体征，但同时还保留了男性体征，所以才被称为人妖。”
又是几分钟的泰国风俗文化见闻录。
周栩然问：“老师，不男不女的人叫‘人妖’，那书里的这只不男不女的鸡，是不是该叫‘妖鸡’啊？”
“什么幺鸡？还八万呢！”生物老师倒是一点不反感周栩然，反而有时觉得这孩子挺有趣的。
她在笔记本上翻了两下网页，谈起了她最喜欢的话题——娱乐新闻。
“王蓉竟然写了一首歌骂芙蓉姐姐。”生物老师一脸不屑，“她呀，就是见不得别人红，蹭人家热度。她还蹭过金庸小说的热度，什么郭靖黄蓉的。听说还有首新歌叫什么《你好，周杰伦》，这又开始蹭周杰伦的名气了。”
同学们赶紧纠正：“老师，那是安又琪！”
“哦，是吗？”她表示怀疑，“反正不应该那么写歌骂人家，其实芙蓉姐姐也挺不容易的，一个女人既不漂亮有没有才华，要出名得有多难啊。”
生物老师看着电脑屏幕中芙蓉姐姐的照片，若有所思。
“老师，您想当网红吗？”一同学问。
生物老师似乎被戳中心思，将电脑啪地合上，推到一边，说：“我当什么网红，我这辈子就是当老师的命！”
她又将生物教材翻开，随即挠了挠头，问：“呃，我刚才讲到哪了？”
\ufeff
这节生物课是上午倒数第二节课，十点多钟，好多早饭没吃饱的同学已经饿了。钱与纸条就像清政府的赔款，纷纷外流，都涌向了余洁的坐位。
生物课余洁倒是不怎么担心，生物老师很好说话，平时上课也不太维持课堂纪律。
她接过纸条，拿出里面的钱，再看纸条上要求。然后找出零食，将找回的零钱放在一起，原路传回去。
余洁刚刚送走两袋面包，就接到裴俊的一张纸条，里面卷了五块钱。纸条上面字迹潦草，余洁皱起眉头说：“这大划拉谁看的清啊？”
她和同桌陆仁杰秉持着商博良式的探索精神，仔细研究字条上的笔迹，最后只破译出前五个字：一瓶冰红茶……
后面的几个字死活都认不出来了，余洁将字条揉成团，转头向裴俊扔了回去，正好打在他的脑袋上。
正偷听音乐的裴俊，被纸团击中后一愣，说了句：“干啥？”
因为戴耳机有音差，这句话声音不小，全班同学都望向裴俊。余洁吓得缩了半头，赶紧示意他小点声。
生物老师正和前排同学讨论追星的杨丽娟，听见裴俊的话没怎么在意，只说了句：“后面消停点啊，上课呢！”
“你到底要什么？”余洁用嘴型说话。
裴俊沉浸在音乐中，他回答说：“余洁，我要买一瓶冰红茶，两袋干脆面！”
戴着耳机的他，完全不知道在安静的课堂上，这句话说出来如同喊话般响亮。
同学们先是一愣，继而放声大笑。
生物老师也蒙了，询问说：“什么冰红茶方便面啊？余洁你拿人家裴俊的东西了？”
又是一阵笑声。
余洁尴尬不已，嘿嘿了两声：“没事儿，老师，没事儿！”。
忽然，教室里再无一丝笑声，余洁的圆脸因为恐惧而拧成一团。班主任蒋必夺赫然出现在教室门口，刚才发生的一幕，他全都看见了！
班任一言不发，朝生物老师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余洁的心几乎沉入了海底，君茉也为她担心。
更要命的是，下节课就是班任的数学课，余洁根本来不及将东XZ起来。
二
课间的十分钟，对余洁来说犹如万古长夜，她不知道是怎么度过的。同学过来买东西，她也全无心情，一一回绝。
君茉过来安慰她，说：“要不把东XZ起来，放我那里一半，再放王瑜那儿一些。”
余洁哭丧着脸：“没用的，班头看得清清楚楚，”她双手抱头，趴在桌子上说，“完了，这回算是完了。”
君茉也不知道怎么劝他，只有轻拍她的肩膀。
这时秦琳琳走了过来，站在余洁前桌，气愤愤地说：“大脸妹，我说过多少次别上课卖、别上课卖。你真是财迷心窍了，这回我也得跟着你挨骂！”
余洁抬起头说：“大班长你放心，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会连累你！”
“你以为我来是为了撇清关系的吗？大脸妹，你要早听我劝能有今天吗！？”秦琳琳看上去很生气。
余洁欲言又止，郁闷地叹了口气，继续抱头趴在桌子上。
她还想说，君茉赶紧摆了摆手，说：“琳琳，事情已经发生了，你现在咋说她也没用啊。不行一会儿上课让大脸妹主动跟班任承认错误吧，也只好这样了。”
秦琳琳板着脸，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ufeff上课铃响，班任夹着教材与三角板走进教室。
余洁心乱如麻，同学们惴惴不安。这件事余洁虽然是“主犯”，但大家几乎都是“从犯”，所以谁都脱不开干系。
教室里一片寂静，谁都不敢做声。暴雨将至，气氛不太融洽。
“砰！”
班任将手中木制的大三角板扔在讲台上，说：“余洁你站起来。”
余洁只好站起身，她低着头不敢接触班任的目光。
“说吧，余洁你自己说，我不过去翻你那些东西。”班任冷冰冰地说，“你自己说在班里干了什么？”
“我……”余洁嚅嗫。
“你什么，说！”班任用力拍了下讲桌。
余洁下了一跳，磕磕巴巴地说：“我……我在班里开小卖部……卖东西。”
“多长时间了？”
余洁低着头，右手揪着蓝色桌布边上凸起的尖角，小声说：“不到两个星期。”
班任哼了一声，说：“这就对了！最近授课老师总和我反应，说你们班老是有同学上课吃东西。可我怎么也想不到，班里竟然有你这样的人才，能把小卖部开在班里。”
“秦琳琳你也站起来。”班任又说。
知道在劫难逃，秦琳琳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她站了起来。
“余洁在班里开小卖部这事儿，你一开始就知道，是不是？”
秦琳琳也垂着头，低声说：“我知道。”
“胡闹！”班任严厉质问着，“你作为班长，明知这件事违反校规校纪，为啥不向我反映？”“我……”秦琳琳期期艾艾，“我觉得……同学们下五楼买东西太……麻烦，班里有个卖店……能方便大家。”
“你还挺会为同学着想啊。”班任加重语气，“那她上课卖东西，同学上课吃东西，你为什么不管？！”
“我……”，她没有说任何话，头低得更低了。
君茉觉得秦琳琳真够朋友，到了这时候，她也没有把所有责任都推卸给余洁。
班任环视教室内的同学，说：“别以为这事儿跟你们没有关系，你们都买过她的东西是不是？都在上课吃过东西是不是？”
大家一声都敢不吭。
“你们把老师讲课当什么了？老师站在讲台上是唱歌？演戏？说相声？你们在底下又吃又喝听个乐？你们懂不懂得尊重人！”
同学们被说得面红耳赤。
班任又拍下桌子，呵斥说：“你来学校是干什么的？吃？喝？怎么都不说话了？余洁你说！你上学是来干啥的？”
桌布的小洞被她用指甲越抠越大，余洁小声说：“来学习的。”
“你还知道学习啊！学习的地方都让你变成菜市场了，还有脸说学习！”班任冷笑了一声说，“你一个人平常贪吃贪喝，是你自己的事，我也懒得理你。可你竟然在班里开起小卖部来，简直就是歪门邪道！好的怎么都学不会，坏的一学就会。再说你卖的那些破烂玩意儿，经过卫生审核了吗？过期了怎么办？都堆在地上，放在书桌里，虫子蟑螂跑来跑去，把同学们吃坏了，谁来负责？
“你们有的是从大老远跑来这里上学，来到七市最好的普高为了啥？你们中考考成什么熊样，心里都没点数吗？人家五中、实验的学生能有这种事吗？个个都削尖了脑袋学习，奔着重本使劲儿。你们可倒好，吃起来了！你们要是这样，就别在这儿浪费自己的时间，浪费爹妈的钱。趁早找个工作，学修车也好，当服务员也好，上工地也行。对了，还有你余洁，你别再班里卖，你去校门口，去总院早市卖，那一天赚得肯定更多，还不用担惊受怕。你收拾收拾赶紧去吧。”
余洁恨不得钻进地缝里，一张圆脸涨成猪肝色。
“这事我先记下，你再让我发现一次，必须找家长！”班任看着她说，“余洁你也别等下课，你现在就把你那堆破烂儿，扔也好，撇也好，赶紧全给我整出班去！现在就去！”
余洁低头收拾了一下，哭丧着脸说：“老师，实在太多了，我一个人拿不动。”
这时门口的周栩然一下子站起来，说：“老师，我帮她拿吧。”
“你给我坐下！”班任指着周栩然厉声训斥。
他将讲桌上的黑板檫拨到一边，说：“怎么哪儿都有你啊？哪儿说话哪儿搭茬，哪儿放屁哪儿呲牙。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鬼心眼子，你又想借着这事儿逃一节课！对吧？”
周栩然碰了个钉子，只得坐回去。
君茉心里暗笑，周栩然帮人的心绝对是真诚的，但帮人同时能逃掉一节数学课，则是两全其美的事。
想到这里，君茉扣上英雄钢笔的笔帽，将双解词典合上。
“你的heroicmoment来了！”她摩挲笔帽上镌刻的“英雄”二字，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说，“老师，余洁这件事我是第一个知道的，她第一次进货，也是我帮她搬进教室的，所以您能不能让我再帮她搬出去。”
君茉有点惊讶，面对那么多同学投来的目光，自己竟然没有磕巴，流利地说完这番话。
班任看了君茉一眼，说：“你倒是挺实在，主动往自己身上揽。行啊，你俩现在就收拾，赶紧把那堆破玩意儿都给我送走！”
君茉、余洁穿起棉服，将书桌中食品，装进空书包里，背在肩上。地上的大行李包中是沉重的饮料，两个人一人拎着一侧的手提带，离开教室。
当走到班门口时，周栩然偷偷向君茉竖起大拇指。
这一幕让班任逮个正着，他手中的半截粉笔，形成一条抛物线的运动轨迹，正中周栩然的额头。
周栩然负痛倒在桌子上。
班任吹开指间的余灰，转过头来冷酷地说：“把数学书翻到第四章，今天我们学‘抛物线的原理与实际应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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