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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冬卷Chapter9(3~5)

    三

    雪花在橙色的路灯光下舞动飘飞,两人一直走到佳境街的尽头。

    这有一座高架桥,上下距离很高,桥下铺着铁轨,供火车通行。有恐高症的人从桥上望下去,会有眩晕之感。

    桥边就是临时站,两人在雪中等了十多分钟,却没见到一辆4路公交驶来。

    君茉皱眉说:“不会掉线了吧?”

    “很有可能啊。”

    东北的公交车在冬季经常因为天冷、路滑、道路积雪等原因而延迟或停运。

    “那还不如在总院门口等呢?费这么大劲儿走到这儿来了。”

    “那不一样嘛,这都没车,总医院站就更不能有了!”周栩然看看天色说,“再等一会儿,公交车等不到的话,要是有出租车或面包车的话,我送你回山下。”

    “不用,我一个人没事。”君茉心里又是甜蜜,又是感动

    “那不行,年底还是小心点好。”周栩然回答得很坚决。

    雪渐渐大了,鹅毛似的雪花飘飘洒洒。

    “天也太冷了!”君茉跺着脚。

    周栩然掸了掸身上的雪,说:“站在这儿干等也不是办法,附近哪里有超市先进去待会儿,等公交车来了,我们再出去。”

    “那儿倒有一个,”君茉指向右后面,“不过看着不像是超市。”

    周栩然循着她所指的方向望过去,桥边不远处的居民楼群中,一栋住宅楼的一楼似乎是家商铺,屋内灯火通明。

    “别管是不是了,先进去暖和暖和再说吧!”

    二人走到店门近前,悬挂的牌匾上,写四个着苍劲古拙的字:老古玩店。

    牌匾内置灯管,明亮的白光映照着这四个字,在这寒夜之中显得无尽的神秘。店门边的墙上钉着一个黄铜门牌,上面镌刻写着:佳境街590号。

    \ufeff“这儿竟然还有家古董店!”周栩然推门时说。

    君茉跟着走进去,说:“我也从来没听说过。”

    门开的时候,门后似乎有什么东西,轻微地撞击一下,发出“叮”的清脆声响。

    两人走进店后,周栩然回头看去,原来门上挂着一个饰品,一根绳子下面系着一个树枝编成的小圈,圈上白线交错,像蜘蛛网一般,圈下面还有三个白色羽毛的流苏。

    “这是印第安人的捕梦网(Dreamcatcher)。”她在英文杂志中见过,难得有显摆的机会,赶紧指着说。

    店内面积很大,正前方是两米多长的玻璃柜台,屋子两边立着很多展柜。无论柜台、货架、还是地面上,都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物品,满满当当,反让这间大屋子显得拥挤而狭窄。

    “您好,有人在吗?”君茉喊了一声。

    “我们是十中的学生,在临时站等车,外面太冷,想在您这儿暖和一下。”周栩然也跟着补充。

    无人应答,角落里的一架老式留声机,传来阵阵轻盈舒缓的小提琴曲,似乎在回应着问话。

    “不可能没人啊,门开着,灯亮着。”君茉又喊了一声,“有人吗?”

    仍旧无人。

    周栩然目光早已被店内藏品吸引,他说:“你看后面有个小门,人可能在里面,一会儿或许就出来了。这里这么多稀罕物,咱们先看看吧。”

    “不好吧?”君茉嘴上这么说,可面对着一屋子的千奇百怪的古董,她也充满着好奇心。

    周栩然走到留声机旁,指着旋转着的黑胶唱片,说:“英语课代表,这是什么曲子啊?上面写的字,我不认识。”

    君茉想大展身手,再显摆一下英文水平,凑身看去。

    没想到唱片上刻着Iltrillodeldiavolo,君茉轻打了周栩然一下,说:“你故意的吧,这根本不是英语,谁看得懂啊?”

    周栩然笑出了声,两人继续看藏品。

    左边的实木展柜上下五层格,堆放着金币、骷髅、座钟、烛台、铠甲、面具、火枪、项链、鲜花、水晶瓶和地球仪,还有一条华丽的锦缎横幅,上面写了一行字:Aeternepungit,citovolatetoccidit。

    周栩然刚想说话,君茉赶紧抢着说:“你别问我,谁知道写的是什么?”

    “恭喜你都会抢答了!”周栩然看着展柜上的藏品说,“这么多好东西啊!”

    “这些金币是假的吧?明晃晃的摆在这儿,不怕被偷吗?”

    “金币是不是真的到无所谓,可这个要是真的,就有意思了。”周栩然指着架上的骷髅头说。

    君茉看了一眼,骷髅那黑洞洞的眼睛似乎在盯着自己。她有点害怕,扯了扯周栩然的羽绒服,说:“咱们还是走吧。”

    “来都来了,长长见识也好啊,这边还没看呢!”

    右边的展柜上陈列的是各种书籍,周栩然两眼放光地走了过去,君茉也只好跟上。

    “不得了啊!”周栩然惊呼。

    柜中的外文老书,有牛皮装订的,有木板装订的,样式考究古雅,一看就知道历经岁月。

    君茉寻找着能看懂的英文,发现有《耕者皮尔斯》、《天路历程》、《钟声》、《梦见约翰鲍尔》、《为芬妮根守灵夜》等书。

    外文书旁还有线装书,有万历年间金陵文林刻本的《牡丹亭》、《HD记》、《紫钗记》、《南柯记》等书。

    周栩然摇头惊叹说:“天啊,这家店的老板到底是什么人啊!如果这些书是原本的话,价值不在那些金币之下啊!”

    还有一大叠老电影海报,君茉翻了几张,《野草莓》、《爱德华大夫》、《穆赫兰道》、《香草天空》、《坠入》……自己都没看过,就放下了。

    “快看,这个有意思啊!”周栩然指着展柜上面说。

    展柜顶上有三个瓶子,左右两边的是瓷瓶,瓶身掐丝珐琅,镶嵌着各种珠宝,金光闪闪,工艺极其繁琐,尽显奢华富丽之相。

    可两个华美的瓷瓶中间,却是一个黯淡无光,十分粗糙的土陶瓶。

    最奇特的是,那对瓷瓶中不时涌出一股白气,有时从左边的瓷瓶升起,注入到右边瓷瓶里,一会儿又从右边的瓷瓶涌出,注回左边的瓷瓶中去。

    两个瓷瓶中的白气往来不绝,形成一个弧形,却没有一丝白气注入中间粗陶瓶。

    “咦,这是什么原理啊?”周栩然大感惊奇,伸手去摸瓶身,“怪了!一点也温度都没有,哪里来的气啊?”

    老古玩店中古怪的藏品,观之不尽,两人边走边瞧,愈看愈称奇。

    君茉赞叹说:“没想到在学校旁边竟有这么一个古玩店,这里的东西比市博物馆还要多,以前怎么没听过啊?”

    “市博物馆算什么!”周栩然环顾四周说,“这个店主人可以说是一位大收藏家了”。

    墙上也挂满贴满各种东西,有俄文元素周期表、铜喇叭,还有三幅画。

    第一副画是油画,在幽暗的洞穴里,一个散着白光的梯子从上面垂下,带来一丝光亮。

    周栩然说:“这个应该是圣经里雅各登天的故事。”

    另一幅是国画卷轴,画着一座云雾缥缈的山峰,山顶有位宫装美人,衣带飘飘,好似神人仙子,而山下也有一位女子,掩面哭泣。

    周栩然挠挠头,说:“看题词这应该是神女与楚襄王的故事,可画里为什么是两个女人?”

    第三幅是水彩画,画着一道颜色缤纷的彩虹,朝向画面这端的彩虹下是个小男孩的背影,而彩虹的尽头则落在一片青翠茂密的松林中,林中石头上卧着一白一红两只狐狸。

    周栩然疑惑地说:“童话《彩虹的尽头》(AttheEndofRainbow)讲的是一只狐狸和一只獾的故事,不是两只狐狸啊?”

    \ufeff这时,留声机中舒缓的小提琴曲突然变为急促的高音,前一秒还如细雪飘零,后一秒忽似暴雨骤降。

    两人同时吓了一跳。

    玻璃柜台传来推门的声响,继而是一个苍老的声音,问说:“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君茉、周栩然又是一惊,柜台后的小门已然开启。

    四

    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走到台前,他穿着金色的格子衬衫,外面是大红色的西装马甲,上绣满了紫花与绿叶,胸口处佩有胸针,那是一双展开的翅膀。

    老人衣装打扮像位老绅士,给人一种睿智和善的感觉,让两人生起亲近感来。

    君茉赶紧说:“老先生对不起,我们是十中的学生,因为在外面等车太冷,所以在您这里暖暖身子,要是不方便的话,我们现在就走。”

    老人摆了摆手,说:“来了就是缘分,孩子们,我这儿的藏品还行吧?”

    “简直太棒了!”周栩然问道,“这些东西都是您一件件收集来的?”

    “嗯。”老人点着头说,“这些都是大多数人一生拼命追求的东西,为了这些,他们白天吃不下,晚上睡不着。有的终日烦恼,有的极力钻营,得到了风光无限,失去后又痛苦不堪。为了得到这些,人们头破血流,遍体鳞伤,甚至牺牲无数生命,也在所不惜。可到最后,终究都会来到我这里。”

    君茉环顾四周,心里面想:“这东西是真是假先不说,可您这番话未免太夸张了。”

    老人忽地斜睨君茉,淡淡地说:“孩子,你好像不太相信?”

    君茉一惊,这位老人的眼睛,似乎有着看破人心的能力。

    “没有没有!”她赶紧摇头。

    老人招了招手说:“孩子们,走过来说话。”君茉、周栩然走近柜台。

    周栩然手搭在玻璃柜台上,看着下面的藏品问:“老爷子,您这些宝贝都是从哪里淘来的啊?”

    “世界各地。”老人拿起干抹布,去擦拭一尊样式奇特的雕像,一位神明躺在一条很多脑袋的大蛇身上酣然入睡。君茉在杂志中见过,这应该是印度教主神之一毗湿奴。

    老人一边擦着,一边说:“这些东西,有人给我时满心欢喜,有人给我时疲惫不堪,有人给我时满目疮痍,有人给我时痛不欲生。但他们却又没办法不给我。”

    “为什么?”周栩然问。

    “时候一到,不给我也不行。”老人没有回答周栩然的话,喃喃叹着气说,“一辈又一辈的人前仆后继,拼了命似的想要抓到这些,可惜到最后没有一个人能抓得住,可怜啊!。”

    君茉、周栩然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这位老人身上有着诗人般的浪漫气质。

    “介意吗?”老人弯腰从柜底拿出一支玳瑁烟斗和一个黄铜点火器。

    周栩然笑着摇头:“这里是您家,您随意。”

    老人点燃烟斗,将铜签插了回去。烟雾袅袅升起,漫漫弥散,他说:“咱们大雪天能相逢多不容易,我叫孙女给你们拿点吃的来。”

    两个人赶紧推托,忙说不用。

    老人吐出口烟,说:“可惜大黄米刚刚焖上,要熟还得等一会儿,不过樱桃倒是新摘的。”

    说着,老人向后门喊了一声:“奥儿啊,别看书了!前面来客人了,洗点樱桃过来。”

    不一会儿那扇小门被推开,从里面走出一位穿着蓝色连衣裙的小女孩,大约七、八岁年纪,相貌清丽可人。小女孩眼波一转,眼神中透着一种神秘慧黠的意味。

    她将手里提着的一小篮樱桃,放在两人面前,甜甜地说:“哥哥姐姐,吃点樱桃吧!”

    周栩然接了过来,说:“谢谢你哦,小妹妹叫什么名字?”

    “我爷爷叫我奥儿!”小女孩仰头看着他说,“是奥妙无穷的‘奥’。”

    “好名字!”周栩然称赞,又问:“小妹妹上几年级了?”

    “家里的书多到读不完,哪有时间上学!”她似乎在抱怨,说着又从裙子上口袋里,拿出一本黑色封面的小书,爬到的椅子上看了起来。

    老人叼着烟斗,看了一眼,问说:“进度怎么样?”

    “难死了,难死了!很多地方都不明白,根本学不会。”奥儿又抱怨说。

    “这本都觉得难?那红色的那本书,你一辈子就别碰了!”

    “不行!”小女孩无奈地地说,“爷爷,我尽力去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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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茉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不过这对爷孙看上去很有修养,很有文化,尤其那个小姑娘,相貌又像周栩然,又似自己,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周栩然正想问小姑娘看的是什么书,老人以手示意,笑着说:“先尝尝这樱桃吧!”

    君茉本来以为老人所说的“樱桃”,是大颗的车厘子。但篮子中的樱桃,红彤彤,亮晶晶,上面还有细细的绒毛,其间夹着绿叶,分明是土产的小樱桃,而且确实是新摘的。

    君茉尝了一粒,酸甜可口,可如今数九寒天,怎么会有这种樱桃?她很好奇,问说:“老先生,这种本地小樱桃只有夏天才会有,您在哪里摘得?”

    老人神秘地一笑,指着后门说:“在里面啊。”

    “您这后屋里是植物园吗?”周栩然好奇地问。

    老人悠然吐出一口烟圈,说:“植物园算什么?这后门内藏的东西,不知比这前屋里的要好上多少倍呢!”

    君茉心里想,这位老人家喜欢吹牛啊,这屋子也就一百多平方,古玩店的前屋就占了八十多,门后那屋能有多大可想而知了。”

    周栩然问:“那我们能去后屋参观一下吗?”

    “可以,”老人放下烟斗,但却沉吟着,“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有个规矩。”

    “什么规矩?您说。”

    “想进后屋,必须先在店里买一件东西才可以。”老人将烟斗平端在胸口说。

    “故弄玄虚半天,最后还是要卖东西。”君茉心里面想。她牵了牵周栩然的衣袖说,“四路快来了吧,咱俩还是出去看看吧?”

    周栩然点头,又扭头对老人说:“您这里的东西都是古董宝贝,我们学生既用不上,也买不起,谢谢您让我们在这儿等车,打扰了,我们先走了。”

    “别着急嘛,看看喜不喜欢这个?”老人从柜台下拿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盒,递给了周栩然。

    接到手里来打开一看,君茉和他不由发出惊叹来。

    盒内装着是一只发卡和一枚胸针。发卡通体金色,形状是一只蝴蝶,翅膀极薄,轻轻一碰就颤动不休,似乎徐徐欲飞;而那胸针则是银白,形状是一支三朵的茉莉花,花瓣绽放,光芒闪闪。

    两件饰品打造的十分精巧雅致,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

    君茉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周栩然也一样。君茉看周栩然的样子,就知道他很想把这个送给自己当礼物,可这东西一定会贵的出奇,她不能让周栩然花这笔钱。

    “您这个很贵吗?”周栩然问说。

    “那当然!”老人把烟斗放到嘴边说,“多少人为了它,要付出一辈子的代价呢。”

    “那要多少钱?”周栩然鼓足勇气问。

    老人叼着烟斗头也不抬:“那要看你有多少了?”

    周栩然将身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放在柜台上,数了一数,七十多,连一百元都不到。

    “我知道这点钱一定不够,您也别要太高,不行的话我明天给您送来。”周栩然说,

    “不行!”老人摇头说,“我们这个店,一年只营业一天。”

    “什么?!”君茉、周栩然几乎同时说出口来。一年只开一天,哪有这么做生意的?周栩然问:“一年只开一天,那您开这个店图什么啊?”

    老人拿着烟斗的手,从胸口向外扩展一圈,说:“我就是喜欢收集这些物件,能不能卖出去根本不重要。”

    “我们今天竟然赶上了,这是太难得了!”

    “所以我刚才说,来了就是缘分。”老人又吐起烟圈。

    “您选择开业的那一天都是每年的今天吗?一月二十日?”

    老人点头说:“没错,小店只在每年的圣阿格妮斯前夜的这天营业。”

    君茉心里一惊,周栩然说过的圣阿格妮斯前夜,竟然真有这个节日!没想到这家充满奇怪气氛的老古玩店,每年也只在这天营业。

    周栩然得意地向君茉望去,似乎在说:我没说谎吧?

    这真是一个奇妙又古怪的夜晚。

    五

    周栩然显然很想要这两件饰品,他再次问:“老爷子,那您看我这点钱够不够?”

    老人一斗烟刚刚抽完,他将余烬倒进雕花的烟灰缸中,沉吟未决。

    君茉忽然觉得,这一切会不会都是老人的推销手段,目的就是为了卖出这两件东西,自己兜里还有点钱,他不说话就是想要她将所有的钱拿出来呢?

    君茉又扯了扯周栩然的衣角,说:“别难为老先生了,我们走吧,一会儿车更少了。”

    没想到周栩然竟直接泄底说:“她身上还有些钱,但一会儿等不到公交,她可能还要打出租车回山下,所以不能用。”

    老人又将烟斗装满,烟雾又袅袅而起,他说:“那倒不必。”他手指柜台上的钱,身子前倾望着周栩然的眼睛说,“你保证这是你的全部吗?”

    “当然!”周栩然将羽绒服的两个口袋都拽出来,又用力拍了拍裤子两侧的裤兜说:“全在这里,多一分都没有!”

    “好!”老人目光闪闪,“我最后再问你一句话,你真的为这两件东西付出了所有吗?”

    “是的!”周栩然坚定地说。

    “很好,这个圣阿格妮斯前夜没有虚度!”老人抓起柜台上的钱,很随意地扔到一边,又将木盒推向周栩然:“小伙子,这是你的了!”

    周栩然开心极了,连忙说感谢,老人不再言语,默默抽着烟斗。

    君茉心里想周栩然上当了吗?可这两件物品的做工与材质都远远不止这个价啊,老人为什么会低价卖给周栩然?

    周栩然将东西收好,笑着说:“那我们现在能去您的后屋看看了吗?”

    老人摇头说:“现在还不行,东西你先带着,明年圣阿格妮斯前夜再来,那时你就可以进到后屋了。”

    烟斗里飘出的烟越来越盛,渐渐弥漫整个房间,如梦似幻。

    老人说:“奥儿啊,别光顾着看书了,去给后屋煮的米饭加点火。

    小女孩不情愿地从椅子上跳下来,捧着书转身进了后屋。

    “时间不早了孩子们,你们还得等车,今天就先到这里吧。”老人忽地曼声吟诵说,“管什么世事沧桑,让我们享受青春!”

    “是莎翁的句子。”周栩然惊喜地说。

    老人微微一笑,不再言语,继续吸着烟斗。弥散出的烟雾气,使整个屋子朦朦胧胧,几乎遮蔽了视线。

    \ufeff君茉想不到一个烟斗竟然会冒这么多烟来。两人和老人道别,走出老古玩店。

    等走到站点,君茉回头望了望,说:“我真怕一回头,那栋楼会消失,真不敢相信会有这么一家奇怪的古董店。要不是有这个东西,我真以为会是一场梦呢。”

    她摊开手,掌心有两枚樱桃核。她刚才吃的时候不好意思扔到地上,都攥在手里。

    “怎么可能?总不能我们两个人做同一个梦吧?你看这东西还在哦!”周栩然将木盒拿出来轻轻打开,金色的发卡与银色的胸针,在路灯下光彩夺目,熠熠生辉。

    蝴蝶展翅欲飞,茉莉尽情绽放。

    君茉将樱桃核扔到雪地里,惊讶地说:“看样子这是真金白银啊!这两件东西远远超过你来的价钱,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位老人家也确实是个怪人,经营店铺却一年只开一天。”她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啊?”

    “老人家是一位奇人,我们是一场奇遇。”周栩然将木盒移到君茉面前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买这个吗?”

    “为什么?”君茉假装不知道。

    “当然是送给你了,这一共两件,我们俩一人一个。”周栩然指着银色胸针说,“这个茉莉胸针,正好符合你的名字,所以我要把这个蝴蝶的发卡送给你。”

    君茉笑起来,问:“为什么不将代表我名字的胸针送给我呢?”

    “我一个男孩子戴发卡不得让人笑话死啊!”周栩然继续说,“这个胸针设计偏中性化,男生女生都可以佩戴。你知道吗?据说日本校园流行一种说法,女孩子会向心仪的男生要衣服上的第二个扣子,当做定情信物。”

    “为什么?”

    “因为这颗扣子靠近心口啊!”周栩然拿起胸针比在胸口,“而我将这枚胸针别着心口,也就代表我的心里永远装着名字里带‘茉’字的姑娘。”

    君茉的红着脸,心里一片温暖。

    周栩然将蝴蝶发卡拿出来,说:“所以你发卡归你,喏,戴上看一下。”

    “回家再戴吧,这大冷天的。”

    周栩然央求说:“就戴一下让我看看,一定会很漂亮的。”

    “真拿你没办法!”君茉将羽绒服的帽子翻下来,又将绒线帽摘了下来,露出一头乌黑的头发。

    “我帮你戴!”

    路灯下,君茉美丽的脸庞带着娇羞。周栩然看痴了,他拿起发卡,试着夹在君茉的发间。

    \ufeff

    “安君茉,你在这儿干什么!”一声呵斥从两人身后传来。

    周栩然赶紧缩回了手,君茉神情惊慌,吓得几乎颤抖,脸色也瞬间白了。

    两个人转过身来,君茉看见妈妈正站在冰天雪地之中。她穿着黑色羽绒服,脸色铁青,眼神中透着失望与愤怒。

    “我在问你话!安君茉,你在这儿干什么?你不是该在总院坐车回山下吗?”妈妈厉声问着。

    “阿姨好,我是君茉的同学,总院站人太多,害怕挤不上车,我陪君茉来临时站坐车。”

    妈妈理都没理周栩然,继续说:“安君茉是真行啊,你答应我什么了,把我的话当做耳旁风是不是?”

    “阿姨,您别怪君茉,是我鼓动她来的——”周栩然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你是她什么人啊!”妈妈上下打量了一下周栩然,满是厌恶的表情,“你就是周栩然是不是?”

    “嗯,我是。”周栩然低下了头。

    妈妈指着他恨恨地说:“从今天开始,不许你再接近我们家君茉,不然的话我去你们学校反应,让你们班任去找你的家长!”

    “嗯。”周栩然垂头丧气地应着。

    “你听清楚没有?!”妈妈语气加重质问着。

    “听见了阿姨。”周栩然叹着气。

    “小小年纪不学好!”妈妈对君茉说,“安君茉,跟我走!”说着转身就走。

    君茉望了一眼周栩然,眼中含泪,只好跟了上去。

    周栩然快走一步,将一件东西塞到君茉手里。君茉一惊,伸手接过来,原来是装着饰品的木盒,周栩然指了指盒子,又把食指竖在唇边。

    君茉赶紧把木盒装进口袋里。她几次回头,都发现周栩然站在风雪里望着自己,直到走得远了,就再也看不到了。

    \ufeff跟在妈妈身后的君茉,小声说:“妈,您不该那么和他说话。”

    “什么!”妈妈停下脚步,转过头来质问。

    她满脸怒气,双眼通红,她这个样子使君茉很害怕,君茉又低下头去。

    这时雪越下越大,风也刮起来了。

    “你说什么?”妈妈再次重复。

    君茉咬了咬牙,挺起胸膛,回应着:“您那么说话很没礼貌!”

    “礼貌?”妈妈冷笑说,“我顶风冒雪来接你,你却来指责我?”

    “您做的对,是我错了!我明明答应过您,却又明知故犯。但……但您不能用那种方式训斥他,他对我很好,他是我的……好朋友。”君茉鼓起勇气说了出来。

    “对你好?安君茉你真行啊!为了刚认识没几天的男孩,就来顶撞我,我为你付出多少你知道吗!我先前说的那些话都是耳旁风了,你想一辈子困在这座城市,一辈子像我这样?是不是?”妈妈厉声责问着。

    “您都对,都是我的错,我错就错在不该上学,不该让你们麻烦!”君茉眼泪流了下来。

    “别在这儿丢人现眼!”妈妈的目光比寒风还冷,“要哭回家哭,快走!”她拽起君茉的手臂。

    “我不回学府华庭!”君茉甩开妈妈的手,哭喊说,“我要回山下,我要去找爸爸,找奶奶!”转身就走。

    妈妈一把揽住她,吼道:“安君茉,你要反天是不是,你哪儿也不许去,跟我回家。”

    君茉用力挣扎,呜咽说:“那不是我家,山下才是!我讨厌这里,我讨厌你!”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君茉的脸上。

    风雪中的妈妈怒吼着:“哪儿已经不是你家了,我和你爸离婚了!”

    君茉一惊,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她整个人跌坐在地,任凭雪花打在身上。比起脸上的痛,心里的痛要更加猛烈。

    这一天终于来了!

    她一直以来尽力要躲避、逃离、不去想、不敢想的噩梦,终究还是变成了现实。大颗的泪水从君茉的脸颊向下滚落。

    妈妈也平静不少,看着她说:“你起来,回家再说。”

    家?

    我以后还有家吗?

    妈妈将君茉拽起来,让她走在自己的前面。君茉犹如行尸走肉,失魂落魄地挪动着脚步。

    风卷起一片片的雪,吹向大地,呼呼地响,天地间寒冷入骨。

    君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学府华庭的家中,她脱去羽绒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妈妈看着君茉,柔声说:“我和你爸爸这几年总是吵架,感情也淡了,这你都知道。我和你爸已经离婚了,他说怕你受影响,所以一直不忍心告诉你。可我总觉得,你应该知道。”

    “不是感情淡了吧?是因为钱吧?爸爸现在属于半下岗状态,没有本事,买不起楼房。”君茉语带轻蔑地说。

    “随你怎么想吧。君君,我知道这件事对你伤害很大,我也不指望你能原谅我,但……我也有我的难处。”妈妈望着地板,眼角也闪着泪光。

    “因为你的难处,就让我失去爸爸,失去家吗!”君茉又哭起来。

    妈妈陷入了沉默。

    “你是外边有人来了吧?”君茉双眼通红,“一定是那天夜里电话来找你那个人是不是?”

    妈妈没有否认。

    “你真的是……”君茉咬着嘴唇摇头。

    “你想说我什么?说我不正经?”妈妈冷笑起来。

    “我有资格吗?”君茉也冷笑一声,“我大晚上和男生一起出去,我也一样,我这辈子都和你一样!”

    “君君,你听我说。”妈妈站起身来。

    “听你说能让你们不离婚吗?能让这个家不散吗?”

    妈妈又一次默然不语。

    “没有用的,这就是我的命!”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君茉起身回到房间砰地关上门。

    门外的妈妈,摇头叹息。

    \ufeff

    君茉躺在小床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泪水不断从眼角涌出,划过脸颊打湿了枕巾。

    此时的她,觉得生命全无意义。

    窗外的风卷着雪,不断地嘶吼咆哮。她突然觉得好冷好冷,觉得寒风好像透着窗户侵入体内。君茉第一次感觉这么冷,看着桌边一大堆的英文童话书,她笑了。

    Lifeisnotafairytale,可我为什么不愿意承认呢?

    此刻深陷痛苦中的自己,绝不会有什么穿靴子的猫、天降的小精灵、骑白马的王子、手拿魔杖的女巫,凭空出现来拯救父母的婚姻。

    哪有什么通往纳尼亚的衣橱,现实之门的后面,藏着狰狞可怖的蓝胡子!

    衣服里木盒忽地滑落在地,金色的蝴蝶发卡也随之跌落而出。

    一瞬间,她突然觉得周栩然好幼稚,一个人怎么能不顾现实,只活在梦幻中呢?一个人怎么能不长大,永远像个小孩子那样呢?

    这世上只有这一个世界,就是眼前这个充满苦痛与酸楚的世界。

    他太傻!太天真!太幼稚了!

    她起身抓起发卡,用力地扔到角落里,金色蝴蝶滚落在地,不住颤动。似乎像一只断了翅膀真蝴蝶,在竭力扑腾。

    君茉抽泣着,她感觉有无边的寒意向自己涌来,她从来没有这么冷过。她开始讨厌周遭的一切,她咬着牙默默发誓,我要离开这里,离开这座寒冷的城市,去一个没有漫长冬天的温暖之地。

    她在心里反复念着,伴着她的,唯有的流不尽泪水。

    在这个冬夜,她失去了“家”,青春也被永远被抹上一层寒霜。这处冻伤,也许需要一生的时间去疗愈。

    窗外,风雪呼啸。

    \ufef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