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玄幻奇幻 » 星辰祈愿 »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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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鱼,你长大了。

    是,我长大了很多。

    当战舰比当矿机好吗?

    都一样,我还是那条金鱼。

    真好。

    和十多年前一样,银燕说了真好二字。此刻它作为被我捕获的俘虏,静静停在我的腹部,我看着它的外表,那银白一如记忆里漂亮夺目,连一丝划痕都找不到,它应该很久没有作为军舰而战斗了,这就是它存活至今的原因。

    真好。我也说。你还活着,我们都还活着。

    不只是你,阿约罗也长大了。银燕和我的交流不像人类那样充满语气起伏,但我就是能从这简洁的字句中感觉到它的欢欣。我从没想过能与你们再见。

    如果不是你,我和阿约罗都无法存在于此,但是,你是怎么变成别人的座舰的?

    银燕沉默了一下。

    我不能告诉你们实情。它这样说。我只能保证,我们不是为了战争而来。

    但我们却是为了战争而抓到你们。

    我理解,作为战舰和士兵,永远身不由己,曾经的我也是如此。

    当年你救我们,因为阿约罗吗?因为一个人类的孩子?

    没错,我对孩子有种特别的感觉,仿佛一段远在我成为战舰之前,朦胧而破碎的记忆。银燕还是很平淡地讲述着。你也很奇怪,金鱼,当时的你只是一台矿机,却抛下零素带走了阿约罗。

    我们的光子脑改造,大概都不太成功。

    大撕裂之前,我貌似是负责照顾新生儿的医护机器人,格式化没有完全清除我的记忆,用人类的语言形容,就是上辈子的灵魂还残留着,你很可能和我一样。

    你是怎么知道的?

    奥尔薇。它略作停顿。就是和我一起的那个女孩,她帮我查到的。

    她的身份你也不能透露吗?

    不能。

    阿约罗还希望我从你这里问出点什么。

    他大概要失望了。

    不,他今天反而可能很高兴,因为又能遇见你。

    奥尔薇说有一种东西叫做缘分,它会把人和人串连起来,也许在光子脑之间也有缘分的存在。

    阿约罗也讲过类似的话,他们或许很有共同话题。

    他们还没有谈完吗?已经两个小时了。

    我也觉得等待得太久,就将指挥室里的摄像头打开,阿约罗和名为奥尔薇的女孩还是和一开始那样坐在桌子前,阿约罗一手扶额,表情十分无奈,后者则转向一边不看他,手在胸前抱得死死的。这两小时里他们到底沟通了些什么我不知道,只能看到那两杯咖啡从热气腾腾到冰凉,还一口没动过。

    阿约罗不擅长应付……女性。我说。

    奥尔薇的脾气不好。银燕说。她大约比一般的女性更难应付。

    你再说一遍你的身份。指挥室里,阿约罗不知是第几次发问,语气里能听得出来耐心所剩无几。

    我说了好多遍了,我就是个普通军人!

    女孩比他更没耐心,声音高得像是要跟他吵架,她的年龄比阿约罗明显要小,最多二十,这点暂且不论,不管是她的体格还是言谈,根本不像受过军事训练的模样。她好像根本不怕阿约罗,就算是装出来的,也装得很有气势。

    军人。阿约罗都有点被气笑了。那你告诉我你的军衔职位,所属军团,还有为什么你会乘坐一艘猎杀级飞船单独出逃?如果是军人,只会在战舰上奋战到底。

    忘了,记不得那些,而且我不想打仗啊,所以当然要逃跑,你们这些疯子一样的家伙才会成天想着战争。

    这些话完全是发脾气般的胡编乱造,但是阿约罗没有发火,他盯着奥尔薇,脸庞的线条柔和了一点。

    我也不喜欢战争。

    骗子,以太联盟的军队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们熄灭了那么多殖民地的星星,屠杀了那么多平民!

    那些事和我无——

    阿约罗反驳到一半却哑了声,他大约是想到了自己的父亲,想到了孩提时眼中的英雄功绩。

    我永远不会屠杀平民。最终,他只能这样说。

    奥尔薇只冷冷瞟了他一眼,显然是半个字都不信。

    眼见审问进行不下去了,阿约罗叹了口气站起身。事实上,这场谈话和审问八竿子打不着,以往和他面对面的都是被抓住的指挥官,那些人要么破口大骂要么一言不发,但至少明白彼此的身份,绝不会有谁像奥尔薇一样幼稚。她仿佛全然不明白自己被俘的严重性,也不懂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总而言之,她好像活在与战争很遥远的世界。

    不管你的身份到底是什么,现在都是我的战俘,我必须把你带回以太联盟。

    随便你。

    我要把你关进战俘的房间,你跟我来吧。

    奥尔薇不情不愿地起身,衣服里却突然落出来一个小袋子,她吓变了脸色,慌忙蹲下去捡。

    那是什么?阿约罗注意到她的举动。

    不关你事。奥尔薇把小袋子揣回怀里,护得紧紧的。

    给我。

    不给。

    给我!

    不给!

    阿约罗终于忍无可忍,朝奥尔薇走过去,他比她高大得多,影子如山一样把她笼罩,但就算这样奥尔薇也不肯把小袋子交出来。阿约罗想硬抢,而奥尔薇拼命反抗,也不知道是阿约罗太用力,还是她自己没站稳,奥尔薇突然就很重地摔了一跤。

    阿约罗愣了一下,马上去扶她,手却被打开。

    奥尔薇直接坐地上开始哭,她把头埋着,肩膀一抖一抖的,像个被人欺负了的小动物。

    阿约罗一时拿她没辙了,指挥室里有过上百次作战会议,也有上千次机密通讯,各种严肃可怖的事情都被讨论过,却从未有过一个女孩子在这里哭得梨花带雨。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看你那个东西行了吧,喂,你别哭了。

    奥尔薇理都不理他。

    你脚有没有扭伤?痛不痛?

    奥尔薇哭得更大声了。

    阿约罗扶也不是哄也不是,浑身上下写满了尴尬,最后,他索性也坐在了地板上。

    奥尔薇哭了半天,动静总算小点了,又抽抽噎噎了会儿,稍微把头抬起来了一点,发现阿约罗就坐在她面前,立刻又埋回去。

    你哭完了吗?阿约罗问。

    奥尔薇不吭声。

    要是不哭了,就起来跟我走。

    奥尔薇继续沉默,阿约罗碰她肩膀,又马上被打开。

    不走,走不动。她哼唧。

    我扶你起来。

    起不来。

    真起不来?

    起不来起不来起不——

    阿约罗把奥尔薇整个人抱了起来,她尖叫一声,想挣脱却根本做不到,阿约罗也不管她的踢打,抱着她直接走出了指挥室,沿着长长的舰桥,一直把她抱到关押战俘的房间里,丢在床上。

    奥尔薇缩在床上,用泪汪汪的眼睛恨恨地瞪着他,只是这副模样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委屈。

    你脚也没什么事嘛。阿约罗整理了一下被她抓乱的衣领。想接着哭也没问题,这里的隔音效果很好,不过,我先不奉陪了。

    这场滑稽的闹剧,被我和银燕一五一十看在眼里,当然,我们不会取笑他,只是觉得很有趣,至少比战舰之间的厮杀有趣。

    或许他也不算对付不来。银燕说。

    我们有的是时间来验证。我附和。

    对付奥尔薇是阿约罗的工作,我则忙于更适合我的事——找到回去的路。

    即便处在未经探明的空白星系,但我还是从几个标志性系外星团确定了我们大致的位置。大撕裂之前,人类还处在开拓星海的伟大时代,他们曾发射千亿计的折跃门引导器,散向四面八方,那时候他们还没把精力用于战争,还怀揣着满满的雄心壮志。我将引力波雷达灵敏度调整到最高,希望能捕捉到附近引导器的信号,犹如跌入黑夜的旅者,寻找着百年前散落的余烬。

    以人类的角度看,我们的处境相当尴尬,不仅把所有陆战队员抛在了折跃门的另一边,而且抓到了目标又无法回报司令部,两艘战舰,两个人类,一起在被世界遗忘的角落漂流。

    太远了,这里既不在以太的势力范围,也不归银心管控。阿约罗移动着我呈现给他的坐标系,那些陌生的光点不过隔了一个手指的间距,但现实里却是穷尽万年也无法企及的幻梦,更远一些的光点,那些为我们所熟知的光点,正被一轮又一轮的熊熊战火焚烧。往好处想,全银河都找不到比我们清净的人了。

    但我们还是会回去。

    阿约罗没有说话,他盯着坐标系的样子有点出神,也许这一刻,他真的在想永远不回去该多好。

    那你觉得,我们的俘虏像是逃兵吗?

    她?更像是出逃的豪门大小姐。

    但星神要我们抓她。

    星神也会犯错吗?这个先不提,比起她的身份,我倒更奇怪那支伪装的舰队。它的航行轨迹,是从以太境内回到银心那边的,这意味着他们是先潜入再撤离的,但是为什么要带着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孩潜入?

    也许不是潜入。我说。

    是护送,甚至,是抓捕。阿约罗若有所思。这个女孩不知道为什么跑到了以太联盟境内,这支舰队专程来带她回去,从单为她开启的折跃门引导器就能看出来,她比整支舰队都重要。

    她叫奥尔薇,银燕说的。这也是我们迄今为止唯一掌握的情报。

    奥尔薇,连名字都这么像大小姐。他摇头。你们都聊了些什么?光子脑之间的交流应该比人类更轻松吧?

    我把和银燕的话一五一十告诉阿约罗,虽然得知我也没问出什么,阿约罗稍微皱了皱眉头,但如我预料的那样,他最后还是很高兴与银燕的重逢。活着比什么都好。他说。

    到了第二日,我仍未发现引导器,这种寻找跟大海捞针差不多,我也没期待这么快就有成效。阿约罗则和银燕亲自谈了一次,理所当然地,他也无法劝动银燕,只要奥尔薇不开口,我们就得一直耗下去。

    奥尔薇死活不说自己的秘密,提起要求倒是很利索,她嫌舰上的军用干粮太难吃,碰也不肯碰,问她要吃什么,点的菜名我和阿约罗都没听过。

    你要把自己饿死吗?阿约罗质问她。

    这么难吃,饿死算了。她气鼓鼓地坐在床上。你们的食物和饲料一样,吃着这种东西还要打仗,真是莫名其妙。

    如果我给你弄一些好吃的,你会老实交代你跑到以太来的目的吗?

    你上哪弄啊?太空里吗?奥尔薇当然不信阿约罗,在她看来,这只是哄骗自己的花言巧语罢了。

    战舰的现成食物的确只有干粮,但有时候任务潜伏的时间过长,从冬眠状态解冻的士兵也受不了一直啃干粮,于是会在个人物品里偷偷带吃的上来。阿约罗和我都清楚这个秘密,除了偷带食物,士兵们还会打牌,他对此心照不宣,毕竟每一次任务,都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作战。

    我从来不知道你还会做吃的。我看着他在临时搭建的灶台前忙碌。

    我在孤儿院学会的,自己做饭、打扫卫生、修理东西,各种生活技能院长都想让我们学会,她希望我们离开了孤儿院也能一个人过得好,毕竟战争消耗了越来越多的光子脑,以后社会的便利程度还会不断下降。他轻描淡写地解释。银心那边大概也是这样吧,双方都在承受痛苦。

    如果没有战争,我也许会在孤儿院照顾孩子。我想起银燕说的事。我以前可能是专门做这个的机器人。

    照顾孩子?阿约罗笑了。也不错,还记得矿区的时候吗,你对小孩子可比大部分人类有耐心多了。

    可是你成为了军人,我也成为了战舰,我们的旅途都和愿望背道而驰。

    是啊,明明当初许下的愿望不是这么回事。阿约罗喃喃。就像以太与银心许下的愿望一样,渴求和平的手,抓住的却是兵刃,然后被割得鲜血淋漓。

    许愿是一种过错吗?

    我不知道,金鱼,人类不曾把愿望托付给真实存在的神。

    你,怀疑星神吗?

    怎么会,我哪有能力怀疑神明。阿约罗被我这直白的问题弄笑了。我只是想,是否愿望过于沉重时,就连星辰也扛不起它了?

    人类自己也有能力实现一点愿望。

    你做的这顿饭。我说。至少满足了一个女孩的愿望。

    未必。他笑笑。我还不一定满足得了大小姐高贵的胃口。

    我不知道人类的食物怎么算好。

    我尽力了,她不满意也没办法。阿约罗有点无奈。我还不想让自己成为第一个把战俘饿死在船上的舰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