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四 涟漪

    而就像夜所说的，不拔一毛、不取一毫，无为而无不为，或许也只是一种在恐惧中的托词而已。

    布下的水笼，粗网与细织，即使是无缝的天衣，也会在漫长的时间中磨损。

    他则正是这种在磨损之中浮现的，微小缝隙的证明，即使只是漫长的梦魇，仿佛原野上潮汐般侵蚀的火线，将草木都焚成灰烬，他也依旧记得，相似却不同的另外一个自己。

    武道的道途，本就是一条断头路。

    在穷尽人体之后，每往上走一步，就像是负着千钧之重登临泰山，又向是风中的羽毛追逐星光。即沉重，又翩然。

    但在过去的，或许是上一个轮回，或许是癔症，再或者是其他什么概念的记忆中，却是肩负着整个世界的重量……

    是这样吗？

    突然又有些不确定了，说到底，那只是破碎而凌乱的梦魇，所残余下来的，除却掩盖的余香之外，还有无穷无尽的痛苦与悲伤。

    什么都没有留下来，什么都做不到，如同这般的空虚。

    正因为如此，他什么都不想做。

    但或许也同样因为如此，他还是和夜产生了奇怪的关系，就像是将他与某种庞大而不可名状事物联系在一起的，仿佛随时都会断裂的丝缕。

    对的，在二十年前，正是苦闷之中，却仍旧长成的时候。

    在迟疑之中，一次出海打渔时，在蜃雾之中迷失了方向，而后在孤岛之中遇见了夜。

    蜃气所托生的异兽，却想要成为“真正的人类”。所以，才会在同理心的痛苦，与焦灼的自我意识中，走上这一条道路。

    某种程度上，岱宗是他的导师，教会他社会的运行、人类的组织还有各种各样的知识，但也仅此而已了。

    夜感受到了关于人类的好的东西，自然而然的，又会格外憎恨不好的东西。

    虽然在表现上，或许是因为异兽比人类更加纯粹，但说不定，反而是因为异兽比人类更加复杂，所以才会选择贯彻自我。

    安然的结伴了两三年，发生了一些无聊的事，学会了百来个字，在武道上算是初窥门径之后，与相遇一般自然而然的告别如期而至。

    南海只是天下的一小部分，龙川则是珠江的支流，珠江同样比不上最大的大江大河，而白石镇也只是江水入海处的一个小镇而已，实在是小得不能再小了。

    地方的污吏与匪帮，再往上的贪官与士族，一层一层地累加起来，被压迫的民人，比民人更低贱的奴隶，而后是连位置都没有的流氓。

    许多的痛苦，权力对人的凌辱，也只是黎朝渐渐腐朽的表现。

    砍掉几只爪子，扶持新的力量，甚至暗中控制了城中的世族，又能如何呢？改变得了多少？

    岱宗向来是无所谓的，他只需要记下三百个字，在内视之后将其如同日月山川般也视作形体后，再将那几百个字忘掉，在走武道下一步。

    夜则是决定要走向另外一条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