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 桃李

    紫宸是古老而厚重的都城，若是漫步在老城区，走在青泥石板路上，水渠旁的红桃花、白李花随风吹落，飘来飘去，不知道落在那里去了。

    白头的老翁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交谈、对弈、品茶、奏乐，或是孤身一人站在风中，凝视着水渠中飘落的花朵。

    这些花朵最后会流向何处呢？

    在过去，大多是流到暗渠之中了，就这样沉没下去，渐渐地腐烂。

    在现在，则有另外一部分会被浮在水面上的绳索拦截下来，再来一个或年轻、或年老的人打捞出来，冠上各种唯美的词汇，制成相对昂贵的花肥。

    三百年了，紫宸的老城区似乎还是这幅模样，没有多少变化。

    西山在过去的三百年，经历了漫长的建设，云梦则是被各种力量所塑造，那些旧城也并没有紫宸这般厚重的色彩。

    昆仑或许再过几千年也不会有更多的变化，现在的龙门则是大量重建的结果。南海新修的许多的港口城市，也像龙门那般拥抱各种新技术，况且南海的气候也不像紫宸这般，适合保存建筑和道路。

    紫宸没多少有趣的事情，没什么意思，唯独只有三春落花的清风有些意思。

    毫无疑问的，这是偏见，岱宗一直都不喜欢这座城市。

    紫宸似乎是漫长的中古，一切事物都汇聚、沉淀——还有腐烂的地方。

    许多人，诗人、作家、医生、工匠、士族、乐师、旅客、商贾、道士等等等等，岱宗目视他们在这里获取他们想要获取的一切与生活，又目视他们以各种各样的形式死在这里。

    有时是喜剧，有时是悲剧，有时壮烈，有时滑稽。

    紫宸就是这样的城市，只是将一切沉淀在这里，无论是好的坏的、美的丑的、年轻的年老的、活着的死去的，善行与罪行都在这里沉淀——但紫宸其实并不生产什么。

    或者说比起祂夺走的、消耗的、使用的，他所生产的东西微不足道。

    如果非要说紫宸生产什么，但祂只生产一种东西，那就是政策，用来鞭挞天下的长鞭利刃。

    似乎只是一张纸，一句言语，一场争论，或者是诗歌、是酒会、是嬉笑、是阴谋、是背叛，是鹰犬与落花，却比其他地方所生产的一切都要昂贵、都要沉重，让人负担不起。

    据说在上古时期，城市往往还有大型的工业区，但随着铁器的普及，这些工业区就从城市中消失了，这加深了岱宗对紫宸的不喜。

    因为在过去的三百年，紫宸中的许多人，获取了许多，原本也可以做许多，却选择什么都不做。

    岱宗希望能够从工业中找到新的路，至少不要像以前那般，用整个天下来供养一座城。

    他也不希望，龙门也变成紫宸这般，除了纷纷落下的桃李花之外，似乎什么都留不下。

    他只是这样想着，不会说出来，因为他已经不想要做更多了。

    他已经，再也不想要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