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捉泥鳅
灯火阑珊处，金陵，某处KTV。
一辆黑色帕萨特停在门口，司机瞟眼后视镜中捂着手机低声交谈的老板，默默叹了口气。
老板名英越，未到不惑的年纪，发际线已然侵蚀大半个脑门，两鬓霜发在霓虹灯的照耀下隐隐若现。
“刘行长，我们是老相识了，你也知道市领导在创新会上着重点名我们公司，我们公司的前景非常可观，同行业遥遥领先，全球唯一专利……”
“不多不多，我现在也在和红杉、高瓴等公司洽谈，他们对项目都很有兴趣。上个月新闻您看了吧，科伦多菲尔投资到我们公司考察，打算合作被我拒绝了，我的项目领域属于国内空白，怎么可能让国外资本参与进来……”
“我找到您不是想提升公司整体价值嘛！能和银行谈就不考虑资本，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行行行，我这里有很详尽的规划书，明早九点，好，不见不散。”
英越扔掉发烫的手机，长长舒了一口气，揉揉脸颊，眉头终于散开了些，司机下车打开车门，皮鞋落地时，英越打个踉跄，坐了一晚上的车，脚麻了。
司机连忙扶住，英越摆摆手，倚在车门边上，“来支烟。”
烟雾袅袅中，目光闪过繁闹都市的车水马龙和灯红酒绿，锁定在马路对面的商场外屏上。
大屏上正在播放新闻。
“根据国家相关政策，各类市场主体不得向未成年人销售电子烟；敦促电子烟生产、销售企业或个人及时关闭电子烟互联网销售网站或客户端，电商平台及时关闭电子烟店铺并将电子烟产品及时下架，电子烟生产、销售企业或个人撤回通过互联网发布的电子烟广告……”
英越怅然若失地看完新闻，兀自不甘心地想道，怎么就突然一下子全面禁止了呢？
大学毕业后的英越，打过工，开过店，摆过摊，自认到三十岁的时候才混出点门道来，开了一家小公司，主营家用医疗设备代理。
说没赚到钱吧，车子倒是一年一换，一两百万的几乎都玩过，金陵也曾有过一套三层独栋。
说赚到钱吧，现在几乎两袖空空，公司账上剩下不到十万，座驾也从卡宴变成了帕萨特。
归根到底，全是英越公司现在研发项目惹的祸，几乎掏空了他的家底。
三年前，英越进京参加代理商大会，无意中结识一位研发医疗设备的专家，专家手头上有个专利：可充电锂聚合物电池供电驱动雾化器。
简而言之，就是电子烟，不过这位专家设计的电子烟，比其他同类产品有更多优势。
遇到这个专利的瞬间，此时国内电子烟行业刚刚兴起不久，英越仿佛看到了传说中的风口，和那头猪，一脑袋扎了进去。
然而将专利变现，却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三年时间投入无限精力和常人难以企及的财力勉强达到行业中等水平，待全面禁止的消息传来，英越仿佛挨了一记闷棍。
风口转眼间没了。
剩下的，只有一头迷惘失落的猪和满仓库堆得像山一般的产品。
现下能做的，只有转型。
想要转型，就需要大量的金钱支持，半个月时间，英越几乎把金陵所有的银行跑了遍，依旧焦头烂额……
今晚是大学同学聚会，英越本不想来，同学聚会年年都有，英越很少参与，直到班里团委打电话过来亲自邀约，他才勉强答应不参加聚餐，只参加聚会。
无他，团委现在混的比较好，总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至于在同学里抓稻草还是别想了，他不想打破仅存的同学之谊。
司机默默守在一旁，面无表情地张望他处，跟随老板近五年时间，公司里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英越。
今年是老板的本命年，或许本命年的男人都应该“迷信”一下，整点红衬衫红袜子红内裤什么的，英越却不信这个邪。
执拗是英越的最大性格，认准的事情任何人都阻止不了。当初专家从首都过来构建实验室和研发中心，指定要住星级酒店，因为这事行政和财务出面劝阻，最终还是老板拍板同意，满足了专家的要求。
至于出差标准和补贴什么的，都是尽最大能力满足……
“什么狗屁专家！”
司机暗暗啐了一口。
想起去年某个晚上在洗浴中心，专家酒后不小心摸到了服务员不可描述之处，被人扣了下来，差点报警处理，只能自己去担保，又是赔笑脸又是补偿精神损失费，好不容易才把专家捞出来。
关键问题是，那名服务员是个小伙子啊！
长得跟二毛子难民似的，真不知道专家什么审美观。
想想都特么恶心。
凭着一份专利把老板忽悠的五迷三道的，搞成现在骑虎难下的局面。
老板平日里对下属不是很严厉，偶尔也会开个玩笑。但若是完不成他交代的任务，迎接你的要么是劈头盖脸的训斥，要么直接劝退。若是完成他交代的任务，发下来的奖金包你做梦都能笑醒，故而公司里跟随英越起家的老人很多。
人品方面没的说，对父母十分孝顺，美中不足的是老板迄今尚未成家，平日里虽然也会有风花雪月的逢场作戏，不过司机知道，他的办公桌里一直保存着一张大学时的双人合影……
英越将半只烟蒂扔到脚下，一脚拧碎，吩咐司机在楼下等候自己，在KTV迎宾员的带领下走进鬼哭狼嚎的二楼豪华包间。
闪烁迷离的包间内，团委搂着老同学一起吼着《爱要坦荡荡》，硬生生把甜美情歌糟蹋成了迎亲的山歌。
十几名叫的起名字和叫不起的同学三三两两围坐在沙发上，或互诉衷肠，或饮酒狂呼，或轰然大乐，酒足饭饱之后，形态各异。
英越快速梭巡一圈，褪去平日里伪装的面具，和迎上来的同学纷纷拥抱。
“小杜，今天解放了啊，你老婆是出差还是改嫁了？滚，别给老子面前装大男子主义。”
“耗子，你大爷的还敢出现在我面前啊，欠我两年的早餐钱赶紧连本带息还给我！”
“呦，这不是某某同学暗恋四年的小静静嘛，又长高了？来，让哥给你一个温暖的抱抱。”
嘻嘻哈哈闹了一阵，面前已经堆满了酒瓶。
后面的事情，英越记起来的不多，因为迟到了被同学们罚酒，一圈喝下来，任何烦恼都抛之云外，印象最深的是自己在团委的鼓动下，吼了一嗓子《捉泥鳅》。
“池塘里水满了，雨也停了，
田边的稀泥里到处是泥鳅。
天天我等着你，等着你捉泥鳅，
大哥哥，好不好，
咱们去捉泥鳅……”
这首歌是她最爱的歌，也是常挂在嘴边的歌。
可惜，今晚她没来。
不过，即便来了又如何？
团委将英越把酒唱歌的视频发到朋友圈，一帮老同学纷纷点赞，唯有一人片刻之后发来消息。
让他少喝点，注意安全。
团委叹息一声，默默摇了摇头，瞅眼仿若要把麦克风插到嗓子眼的英越，随手回条信息。
收到，班长。
一辆黑色帕萨特停在门口，司机瞟眼后视镜中捂着手机低声交谈的老板，默默叹了口气。
老板名英越，未到不惑的年纪，发际线已然侵蚀大半个脑门，两鬓霜发在霓虹灯的照耀下隐隐若现。
“刘行长，我们是老相识了，你也知道市领导在创新会上着重点名我们公司，我们公司的前景非常可观，同行业遥遥领先，全球唯一专利……”
“不多不多，我现在也在和红杉、高瓴等公司洽谈，他们对项目都很有兴趣。上个月新闻您看了吧，科伦多菲尔投资到我们公司考察，打算合作被我拒绝了，我的项目领域属于国内空白，怎么可能让国外资本参与进来……”
“我找到您不是想提升公司整体价值嘛！能和银行谈就不考虑资本，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行行行，我这里有很详尽的规划书，明早九点，好，不见不散。”
英越扔掉发烫的手机，长长舒了一口气，揉揉脸颊，眉头终于散开了些，司机下车打开车门，皮鞋落地时，英越打个踉跄，坐了一晚上的车，脚麻了。
司机连忙扶住，英越摆摆手，倚在车门边上，“来支烟。”
烟雾袅袅中，目光闪过繁闹都市的车水马龙和灯红酒绿，锁定在马路对面的商场外屏上。
大屏上正在播放新闻。
“根据国家相关政策，各类市场主体不得向未成年人销售电子烟；敦促电子烟生产、销售企业或个人及时关闭电子烟互联网销售网站或客户端，电商平台及时关闭电子烟店铺并将电子烟产品及时下架，电子烟生产、销售企业或个人撤回通过互联网发布的电子烟广告……”
英越怅然若失地看完新闻，兀自不甘心地想道，怎么就突然一下子全面禁止了呢？
大学毕业后的英越，打过工，开过店，摆过摊，自认到三十岁的时候才混出点门道来，开了一家小公司，主营家用医疗设备代理。
说没赚到钱吧，车子倒是一年一换，一两百万的几乎都玩过，金陵也曾有过一套三层独栋。
说赚到钱吧，现在几乎两袖空空，公司账上剩下不到十万，座驾也从卡宴变成了帕萨特。
归根到底，全是英越公司现在研发项目惹的祸，几乎掏空了他的家底。
三年前，英越进京参加代理商大会，无意中结识一位研发医疗设备的专家，专家手头上有个专利：可充电锂聚合物电池供电驱动雾化器。
简而言之，就是电子烟，不过这位专家设计的电子烟，比其他同类产品有更多优势。
遇到这个专利的瞬间，此时国内电子烟行业刚刚兴起不久，英越仿佛看到了传说中的风口，和那头猪，一脑袋扎了进去。
然而将专利变现，却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三年时间投入无限精力和常人难以企及的财力勉强达到行业中等水平，待全面禁止的消息传来，英越仿佛挨了一记闷棍。
风口转眼间没了。
剩下的，只有一头迷惘失落的猪和满仓库堆得像山一般的产品。
现下能做的，只有转型。
想要转型，就需要大量的金钱支持，半个月时间，英越几乎把金陵所有的银行跑了遍，依旧焦头烂额……
今晚是大学同学聚会，英越本不想来，同学聚会年年都有，英越很少参与，直到班里团委打电话过来亲自邀约，他才勉强答应不参加聚餐，只参加聚会。
无他，团委现在混的比较好，总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至于在同学里抓稻草还是别想了，他不想打破仅存的同学之谊。
司机默默守在一旁，面无表情地张望他处，跟随老板近五年时间，公司里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英越。
今年是老板的本命年，或许本命年的男人都应该“迷信”一下，整点红衬衫红袜子红内裤什么的，英越却不信这个邪。
执拗是英越的最大性格，认准的事情任何人都阻止不了。当初专家从首都过来构建实验室和研发中心，指定要住星级酒店，因为这事行政和财务出面劝阻，最终还是老板拍板同意，满足了专家的要求。
至于出差标准和补贴什么的，都是尽最大能力满足……
“什么狗屁专家！”
司机暗暗啐了一口。
想起去年某个晚上在洗浴中心，专家酒后不小心摸到了服务员不可描述之处，被人扣了下来，差点报警处理，只能自己去担保，又是赔笑脸又是补偿精神损失费，好不容易才把专家捞出来。
关键问题是，那名服务员是个小伙子啊！
长得跟二毛子难民似的，真不知道专家什么审美观。
想想都特么恶心。
凭着一份专利把老板忽悠的五迷三道的，搞成现在骑虎难下的局面。
老板平日里对下属不是很严厉，偶尔也会开个玩笑。但若是完不成他交代的任务，迎接你的要么是劈头盖脸的训斥，要么直接劝退。若是完成他交代的任务，发下来的奖金包你做梦都能笑醒，故而公司里跟随英越起家的老人很多。
人品方面没的说，对父母十分孝顺，美中不足的是老板迄今尚未成家，平日里虽然也会有风花雪月的逢场作戏，不过司机知道，他的办公桌里一直保存着一张大学时的双人合影……
英越将半只烟蒂扔到脚下，一脚拧碎，吩咐司机在楼下等候自己，在KTV迎宾员的带领下走进鬼哭狼嚎的二楼豪华包间。
闪烁迷离的包间内，团委搂着老同学一起吼着《爱要坦荡荡》，硬生生把甜美情歌糟蹋成了迎亲的山歌。
十几名叫的起名字和叫不起的同学三三两两围坐在沙发上，或互诉衷肠，或饮酒狂呼，或轰然大乐，酒足饭饱之后，形态各异。
英越快速梭巡一圈，褪去平日里伪装的面具，和迎上来的同学纷纷拥抱。
“小杜，今天解放了啊，你老婆是出差还是改嫁了？滚，别给老子面前装大男子主义。”
“耗子，你大爷的还敢出现在我面前啊，欠我两年的早餐钱赶紧连本带息还给我！”
“呦，这不是某某同学暗恋四年的小静静嘛，又长高了？来，让哥给你一个温暖的抱抱。”
嘻嘻哈哈闹了一阵，面前已经堆满了酒瓶。
后面的事情，英越记起来的不多，因为迟到了被同学们罚酒，一圈喝下来，任何烦恼都抛之云外，印象最深的是自己在团委的鼓动下，吼了一嗓子《捉泥鳅》。
“池塘里水满了，雨也停了，
田边的稀泥里到处是泥鳅。
天天我等着你，等着你捉泥鳅，
大哥哥，好不好，
咱们去捉泥鳅……”
这首歌是她最爱的歌，也是常挂在嘴边的歌。
可惜，今晚她没来。
不过，即便来了又如何？
团委将英越把酒唱歌的视频发到朋友圈，一帮老同学纷纷点赞，唯有一人片刻之后发来消息。
让他少喝点，注意安全。
团委叹息一声，默默摇了摇头，瞅眼仿若要把麦克风插到嗓子眼的英越，随手回条信息。
收到，班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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