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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农历八月十五,罗大槐和英子俩人一商量,决定在这天把那头大一点的猪卖掉,趁着过节还能卖个好价钱。罗大槐找人帮忙把猪的四蹄捆住抬到驴车上,拉到城里卖掉,回来时买了两斤猪肉十块月饼,该给英子加点营养了,一家人也跟着沾沾光解解馋。

    当天晚上包了荞麦面萝卜馅猪肉饺子,吃完饺子吃月饼,按人头一人两块,结果一人只吃了一块,剩下的都省给英子留着以后吃。英子说吃得太饱想出去走走,罗大槐猜到了她的心事陪着她走出家门,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地走到后山上。

    夜空万里无云也无风,暗红的月亮刚从后山上升起,又大又圆,很像在一个薄雾的清晨初生的太阳。树梢草梗纹丝不动,秋虫在石堆草丛间有气无力地鸣叫,暗沉嘶哑,似乎抵御不住初秋的丝丝寒气。罗大槐和英子站在山坡上的槐树林边,俯瞰着月色笼罩下的田野和村庄,一时相对无语。对于他俩而言,此情此景有着非同一般的特殊含义。

    许久,英子身子微微发抖声音也颤抖着说:“一年了!”

    罗大槐揽住英子的肩膀说:“可不,一眨巴眼的功夫。”

    英子凝视着远方说:“不知道我娘和弟弟妹妹到底咋样了。”

    罗大槐说:“我有预感,他们一定是平平安安地回到了日本。”

    英子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说:“要真是那样,我是该感谢你还是该恨你?”

    罗大槐说:“随你的心情,我不在乎。”

    英子把头靠在罗大槐的肩膀说:“我现在的心情很不好。”

    罗大槐望着月亮说:“一个女婿半拉儿,如果有机会,我会像孝敬自己的爹娘一样孝敬老丈人和丈母娘,丈母娘看女婿会越看越喜欢。老丈人在女婿面前绝对是太上皇,说话绝对好使,比自己的爹娘都管用都有威严。”

    英子想,母亲也许会喜欢大槐,父亲却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把大槐放在眼里的。

    罗大槐接着说:“你弟弟叫野田正雄,对吧?那小子我挺喜欢的,有一股子冲劲儿,姐夫小舅子处好了,会像亲兄弟一样。”

    英子想,正雄特别记仇,他才不会跟你处成亲兄弟。

    罗大槐忽地笑起来:“不知道你妹妹长大了会不会像你一样漂亮。”

    英子说:“如果能活着,一定很漂亮”

    罗大槐的这番臆想是建立在她一家人都好好活着的基础上,她懂得他的心意明白他的用心,自己还能奢求什么呢?

    罗大槐把英子环抱在自己的胸前说:“英子当娘我当爹,将来我们也会儿孙满堂。”

    儿孙满堂天伦之乐,那是怎样的一幅人间美景?到那时自己和大槐都该老得不成人样了。英子凝神注视着升至半空罗盘大小锃光瓦亮的月亮,心潮如月光般清净明亮。

    转过年的初春,英子生下一个白白净净的丫头。大槐娘一看不是个带把的,满心的不高兴,懒得伺候月子,幸亏有杏儿跑前跑后洗洗涮涮。

    晚上,罗大槐坐在英子的对面,出神地看着英子抱着女儿喂奶。英子有些虚弱却很安详地抱着女儿,奶水一样甜腻的目光流淌在女儿微闭着双眼的小脸上。小屋里弥漫着一股奶水的香气,刺激得罗大槐鼻子痒痒的喉咙痒痒的心里头也痒痒的,他小心地探过头去,侧脸仔细端详着女儿吃奶的摸样。

    英子腾出一只手,摩挲着罗大槐刚冒出胡子茬的粗糙的脸颊,轻声说:“对不起啊大槐,我没能给你生个儿子,咱以后接着生,一定给你生个儿子。”

    罗大槐也不大待见女孩,也知道娘很不乐意,听英子这么一说,心里的那点埋怨和不痛快便不好表现出来,直起身子说:“有苗不愁长,有地不怕荒。你是块好地,种啥长啥,不愁以后没儿子。”

    英子亲昵地伸手打了罗大槐一巴掌:“好好的一句话,到你嘴里全变了味。”

    罗大槐正色道:“英子,你知道你啥时最美?我才发现,你抱着孩子喂奶是最美的,像个女菩萨一样放射出明亮亮的光,一个女人的贤惠慈爱都闪现在头顶看不见的光圈里,啥时都比不了。”

    英子的脸上泛起红晕:“大槐啊大槐,你还真不是个粗人,这样说话多待人听。”

    女儿吃饱了,不哭不闹安静地睡去,英子放下女儿对罗大槐说:“你这个当爹的该给闺女起个名字了。”

    罗大槐笑了:“起个像萝卜缨子那样的名字你乐意呀?就算你乐意闺女长大了还不得埋怨我?还是当娘的给起个好听的名字吧。”

    英子低头看着女儿说:“小名叫燕子,大名叫罗鸿雁,咋样?”

    罗大槐并不知道英子费了很多心思早就给女儿起好了名字,也不知道女儿名字里所包含的具体寓意,只觉得女儿的名字上口好听,一个劲儿地连声说好。

    过了几天,刘小美领着于长河挎着半篮子的红皮鸡蛋来看英子,一进屋便把燕子抱在怀里左看右看,连声对陪她进来的大槐娘赞叹:“这闺女咋长的?你看这双眼睛,眉毛又细又长,黑黑的长睫毛像两把小刷子,这都随英子,薄薄的双眼皮是随大槐的,尽挑爹娘的优点长。再配上圆脸蛋高鼻梁红红的小嘴,刚出生就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长大了那还了得。”

    大槐娘听刘小美如此这般地夸赞孙女,这才第一次把孙女抱在怀里,细细一端量便放不下手。

    刘小美是个有话就说不留情面的人:“大娘,我听说你不伺候月子,这可不对。孙子孙女都是罗家的种,做婆婆的不伺候月子,英子身边又没有娘家人照顾,心里该有多难受。”

    大槐娘贴着孙女白嫩的小脸说:“老糊涂了呗。”

    英子本来委屈的想落泪,见婆婆喜欢上女儿便释怀了,剥了一个鸡蛋递给长河,长河接过自己不吃却来喂燕子。刘小美笑道:“你妹妹没长牙,吃不了鸡蛋,妹妹得吃奶。你看妹妹多俊啊,长大了给你做媳妇好不好?”

    长河瞅了一眼包在襁褓里的婴孩说:“不好,她不会跟我玩儿。”

    英子舒心地笑道:“再过一年妹妹就能跟你玩了。”

    刘小美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布包,轻轻放在燕子的脑袋旁:“这是给孩子的见面礼。”

    大槐娘放下燕子,打开一看是个做工小巧精细的银质长命锁,忙包起来还给刘小美:“这可使不得,太贵重了,你家老头子知道吗?”

    刘小美说:“这是我自己的东西,不是老于家的。你不记得了,这是我小时候戴过的,我娘留给我做了陪嫁,贵重啥呀?”

    英子心想,刘小美咋对自己和女儿这么好?难不成是对大槐旧情难忘,转移到女儿身上?她说:“小美姐,真不能要。你家代代相传的东西,该留给你自己的闺女,给我家闺女不合适。”

    刘小美把长命锁放进燕子的襁褓里,抱起燕子说:“咋不合适?我倒是想生个闺女,可我家老头子不成了,就是这个儿子还是好不容易舞弄出来的。长河小时也戴过这个长命锁,我没闺女就把它传给未来的儿媳妇,咱现在给他们定下娃娃亲,好不好?”

    大槐娘忙不迭地说:“那敢情好。”

    英子这才明白,刘小美对自己和女儿所有的好,都在这儿等着哪。女儿刚出生便被定下终身,这对女儿是不负责任和不公平的。她从刘小美的怀里抱过燕子,把长命锁还给刘小美,断然而委婉地说:“谁能跑到十几二十几年以后去看,到那时还不知发生啥变化,定下的娃娃亲就能算数了?倒不如让孩子们自由自在地长大。”

    英子的话明显有所指,刘小美想到自己和罗大槐的过往,不禁黯然神伤,兴致减了一半去,可仍把长命锁放回燕子的身边,开朗地说:“送出去的东西哪能收回来?看第一眼就喜欢这闺女,喜欢就是喜欢,对不对呀宝贝闺女?咱可不管你娘咋样想。”再次把燕子抱在怀里。

    英子见刘小美诚心诚意地喜欢燕子,便退了一步说:“小美姐,我也喜欢长河,咱先把话搁在这儿,等孩子们长大了自个儿喜欢乐意,我不搅合就是了。”

    大槐娘眉开眼笑,刘小美抱着燕子晃摇篮一般在地上扭搭起来。晚上,英子跟罗大槐说起这件事儿,罗大槐只说了一句老娘们凑在一块儿净瞎扯淡,再没其他的表示。

    坐完月子,英子像一颗刚拔出土水洗了一遍的水萝卜,脆生生水灵灵,从头到脚透着清爽,腰身饱满圆润,飘逸着奶水的清香气,有了当娘的味道。

    英子一下地便察看了一遍猪圈鸡窝前后院,以当家媳妇的姿态着手盘算新一年的生活,毕竟家业有限,怎么盘算也想不出新道道。不过,家中另一件稀奇的事儿倒是吸引住了她:堂屋的房梁上,两只北归的黑色燕子正飞进飞出忙着筑巢,从外面叼来湿润的泥土,一点一点地堆砌它们的新家,如半只碗倒扣在房梁上的燕窝已接近完工,表面凹凸不平,笨拙而自然。屋门上的透气窗日夜敞开着,以方便两只燕子的出入。

    杏儿告诉她,她生下燕子后不久这两只燕子便飞进家门,连着好几天飞来飞去不肯离去,晚上就落在屋梁上过夜。这是两只家燕,从不往家里拉屎,她多么希望这两只燕子能在家里做窝住下来。她一直羡慕有燕子窝的人家,那意味着这家风水好人善良,日子过得红火。那两只燕子观察了几天后,终于决定留在家里,太好了,嫂子生下一个大燕子,又招来两只小燕子。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英子出神地凝视着两只燕子灵动忙碌的身影,是巧合还是中国的老天爷在昭示着什么?

    英子奶水充足,燕子一天变一个样儿,满月后已能睁着眼睛四下找人牙牙学语,胖嘟嘟的招人喜爱,除了吃奶和睡觉,几乎都在大槐娘和杏儿的怀里。

    唯一没见过燕子的是罗二槐,嫂子坐月子不便回家,得知满月了才兴冲冲地回家看大侄女。见二槐回来,英子想直接探身把燕子递给二槐说:“你瞧瞧咱家大闺女像谁?”

    罗二槐抱着燕子像抱着柔软的面团,小心翼翼腰都不敢直起来,似乎比干活都累。他瞅了一眼嫂子,低头仔细端详着燕子说:“自然是像嫂子多些,像个小仙女。”

    英子不由得想起初次见面时二槐对自己的嘲讽,想起为了保护自己跟人拼命被打得鼻血长流,自己能为二槐做些什么呢?她说:“二槐,你准备啥时成亲?有相中的闺女跟嫂子说一声,嫂子替你张罗。”

    罗二槐晃悠着燕子说:“我不急。”

    大槐娘说:“你也老大不小了。”

    罗二槐说:“等天底下的穷人都过上好日子再说吧。”

    大槐娘瘪嘴一笑说:“你净想美事儿。”

    罗二槐笑笑对怀里的燕子说:“等着瞧,等我家燕子长大的时候,肯定会过上好日子。”

    英子很是吃惊地看着罗二槐,不过是自己坐月子的这段时间没回家,说话的语气和神态咋都变了样?难道他也在干一件类似于李东升那样的秘密事儿?

    昨天刘小美来串门,特意跟英子提起,于世顺最近对罗二槐很不满意,一直在家抱怨二槐干活不如以前上心卖力,晚上又经常偷偷跑出去,问他干啥了也不说实话,让英子和罗大槐劝劝二槐。

    二槐走的时候,英子在院子当中叫住他:“二槐,不管你干啥,引起别人的注意总是不好的。”

    二槐愣了愣,点点头说:“放心把嫂子,我心里有数。”

    英子替二槐想好了对策:“把该干的活干了,当叔叔的喜欢自己的小侄女,晚上抽空回家看看,别人还能说啥?”

    罗二槐朝英子眨眨眼睛神秘地一笑,竖了竖大拇指转身走出家门。

    二槐一定是在干一件大事儿,这一系列的举动更加证实了这一点,英子暗自觉得二槐跟渡边一雄越来越相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