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觉醒
指环传来阵阵寒意。伊恩摇头。他希望自己有精湛的伪装。没搞清楚指环来历前，他不想牵扯更多人。
“诸神慈悲，昨天罗斯在码头找到我，说你躺在黑塔的石梯上。我把你抱回家，苏珊婶婶以为你得了风寒热。大家手忙脚乱。”
男人眼底一丝狡黠。“我没告诉你婶婶黑塔的事情，怕她担心。”
“谢谢你，叔叔。”男孩低下头。
“你没事就好。”
渔网沉入海水中。
“叔叔，这到底是一片怎样的大陆？”
乔治摊开掌心，眉头平平地铺展，目光远眺黑塔的方向。“未知，神秘，我对此一无所知。”
海面四周，有三两捕鱼的船只经过，乔治起身，与渔夫们相互招手。
“伊恩，你看这海，一望无际，有些诡异就藏在暗处蠢蠢欲动。”
男人声音悠然粗糙，像沙砾摩擦滩上的贝壳。
渔网在水中颤动，船下深黑色影子无声靠拢。
“捕猎者伺机，天真的生物便会落入网中。”乔治精瘦黝黑的脸上，目光灼灼。他肩臂的肌肉紧绷着隆起。
伊恩看着乔治开始收网。
渔网在海浪中摇摆，男人脚蹬船底，水面浮出一角棕褐。
“是块木板。叔叔。”
伊恩看着露出半截、被水泡得发胀的棕黑块头，上面印着浅色纹章。血红心脏被上下两座相连的浅白拱桥包围，明黄色菱形方块位于正中。
“这是圣光城的标识。木板泡得有些年头了。”乔治说着，从渔网中翻出木板，推向海面。
“传言王室贵族载着满船珍宝，四处寻找神秘，献祭他们的诸神…”
伊恩盯着海面，安静地听叔叔讲述另一个城邦的故事。
“有人说他们听到了奇异的歌声触礁而亡。有人说他们惹怒了诸神，被兽鱼吃掉…”
一只海鸟拍打着翅膀擦过无风的云层，给男孩带来片刻灵感。就在呼吸间，伊恩将意识迁移到整片海域，就像银鸟对他做的那样。
穿过透亮的水面与白色浪沫，他看到鱼虾绕过船底结队穿行。
沿着海面垂直向下，是深不可测的黑。幽绿与赤红，斑斑点点的荧光，阴冷冷地潜伏游走。光斑移动的速度极为缓慢，那不可名状的未知中，仿佛有整块移动的大陆。逆着冷气向上，被稀释的黑变成灰蓝。无目无脸的水鱼仿佛静止凝固，浑身长满钢针般密刺的蜘蛛漂浮。他随蜘蛛上抬的长腿望去。白色的热液从海山深处喷涌，果冻般透亮闪弹的章鱼滑过海底深渊。殷红的珊瑚开成一树。浑身荧光的海底生物潜藏其中。紫红色的乌贼吐出黑汁，鼓动收缩着向前。在一片浅海珊瑚礁岛中，他看到一个装满珠宝银钱的木匣，四周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珍珠蚌。
“叔叔，海里如果有沉船的宝物，我们若是找到…”
他打断男人冗长的故事，望着幽深的海面。
“我想我们的生活会好过一些。”男孩用手握住渔网的一角，跳入水中。
”伊恩。”乔治神色惊愕。
“叔叔，你拉住渔网那头，我下去找宝藏。到时请在船上拉我一把。”
水面浮出几个泡沫，再度恢复平静。
乔治拉着渔网，神情恍惚。不是说好赚钱交给大人吗。他扶着额头。
“愿诸神保佑你。”
冰凉的海水里，伊恩持续下潜。他凭着本能划动肢体，感觉浑身的细胞都在沸腾。他在水中灵活如鱼，他就是海之子。上一次游泳，是在地球某半沙群岛。
作为普通到再也不能普通的人。他一直希望自己在海边买座木屋，面对着热带岛屿丛林，过着梭罗或是鲁滨逊般的生活，就像越狱的肖申克。一个浪头，似乎在某种程度上，神奇地实现了他的愿望。
这次是否会有哪个漩涡，将自己带回去。他笑了。即便回去，除了被老板打爆的催工电话，可能还有一张解雇通知与宣告失踪的判决。还是在水底挖挖金疙瘩，多淘淘珍珠蚌更实在些。
男孩利落地将珠宝匣套进渔网里，选了几十个肥美的珍珠蚌，揣进衣兜，用力拽住渔网一角，在水波里，慢慢上升。
木匣离船身越来越近。海面波光粼粼，从水底向上看，整个海面像只巨龟的龟壳，光点跳跃在它的背脊。
日光将海面的深厚澄成清浅，与天色混淆。高远的诸天之神，此刻仿佛也触手可及。
咕噜咕噜。
白色的气泡从水底翻起。远处银灰色长木沉荡荡地下坠。
男孩侧着耳朵。
“救…”
断续的字句被海水吞没。那是一个人。
伊恩将木匣往上推去，借着力道循声游去。
一张被海水泡得发白、不断下坠的脸，闯进他的视线。
矮小瘦弱的老头浑身蜷缩，头颅就像被揉烂泄气的皮球。
他脑门的头发稀疏，发色与灰衣相同。暴风谷纹章佩戴在胸前的斗篷上。
伊恩拉住他的衣襟，不让他继续沉落。老人比乔治叔叔矮一头，但对于男孩的身体来说，要拖到海上的确有些费力。
鱼群穿梭，不时用无辜又好奇的黑眼睛打量水下来客，放心地游经呆如枯木的两人。
男孩的衣角被牵动，琥珀色的瞳孔忽然失去聚焦，眼底升起氤氲。
领头鱼像收到指令般，忽然调转方向，游向两截枯木。身后的鱼群自觉地组成队伍，在两人身底如水毯般铺展，或托或拽将他们送向海面。
血液像水烟般，从老人灰衣下的划痕向外冒。
深红如水蛇，在海底灵动飘出老远。
伊恩闻到腥味时，已经太晚了。他将意识全都投在鱼群上，自己周身的感官却变得微弱。
如果这片大海有鲨鱼…
快些上船。
男孩瞳孔猛然收缩，身底的鱼群加快了速度。
远处的水波翻起白涛，一只只巨型深色生物滑动暗影，紧随其后。娴熟的猎手伺机而动。
老人的血液如符咒，引来更多嗜杀者。
几十米宽的深灰阴翳连成岛屿，水中起伏着蠢蠢欲动的饥饿目光。
他们被包围了。
身下的鱼群骚动不安，生物的本能危机让它们产生逃窜的欲望，试图挣脱伊恩的意识，
幽暗里几十双眼睛。
他朝其中一只巨物看去。
粗糙的表皮，身型如火车，骨骼顽硬，棱角尖锐。上下交叠着猩红如豌豆大小的四目。血口涌出气泡，发出幽响呼鸣。那是一扇通向死亡地狱的门户。
好大只。
他的手指抚在闪着淡光的指环上。
他看到叔叔的船只沉没，罗斯与婶婶一家都被水底的异物吞进肚中。
其实他对生死没有什么感觉。
在过去的世界里，他无根如萍，本没多少牵挂。来去就像天上的浮云，没人会觉得少一片多一片有什么差别。
孤儿院照顾他的李奶奶在他毕业的时候去世了，他就再也没哭过。
即便他来到这里前，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
所以啊，有时他觉得自己太过渺小，也没有什么值得守护与珍贵的。
命运似乎眷顾他，有个机会让他重新开始。他遇到了一群善良的人们，至少还算有个家。
小胖子罗斯有时嘴巴毒点，胆子小些，去黑塔的时候，他知道小胖关心他的安危。
暴脾气的苏珊婶婶每次对自己都不吝啬夸奖，笑起来就像朵灿烂的霸王花。
乔治叔叔，沉默寡言的时候比较多，他救了他却从不要求什么。
自己到底在意些什么呢。
多少，都是一种温暖的感受。
深夜里总有一盏灯为你而亮。无论风雨。
那里人们不会把爱挂在嘴上，可是你的感受却千万次向你确认。
那是你的归属。
你的心在那里。
所以，诸神在上。如果真的有的话，如果祂们真的能听到。
他不想当英雄，他只是个普通人。
但是。
如果他有把刀剑。
就像他在风堡见到的领主手中的钢剑，或是莫雷的十字剑，或是银装侍卫的普通佩剑；或是叔叔腰间的匕首，或是婶婶做饭的菜刀，哪怕是罗斯切面包的餐具刀。他都会进击，斩杀。
只要他有把刀剑。
指环泛起银光。
男孩在水中闭着双眼，无声地翕动嘴唇。
一股白色的气流包裹住他。全身所有的细胞都在震颤，每个毛孔都在高喊。
他抬起手臂，水中爆起金芒。
“刀剑来！”
海底掀起飓风，水下异兽噤声。
白色的气流在男孩手心不断汇聚，银光破水而出。
灰色的弧刀横空，幽光流转，青芒闪烁。
握刀的瞬间，他感觉握住了自己的手臂。
震颤，微鸣，呼吸。
他的心跳与刀连在一起，默契如亚当与夏娃，生之于骨。
男孩从鱼背跃下，将老人护在身后的鱼群中。
深灰阴翳笼罩着四周。上下，前后，遮蔽天光。
水下的异兽从八方聚拢，向游动的灰点施予威压。
幽暗笼罩。
黑暗，却远不及那黑塔的塔底黑。
他熟悉这份阴影，风是他的翅膀，夜是他的眼睛。
气流极速旋转。男孩挥刀斩水，如用箸夹菜。
面前连体的四眼鲨岛被劈开裂纹，海底透出丝丝微光。
爆烈的嘶吼挑起愤怒的灼火，狡黠复仇的猎手们开始进攻。
黑暗中，没有什么比它们的感官更灵敏。
尖锐的牙齿从男孩背后袭来。
“咔嗒。”
柳叶般的长刀刺入四目额头。刀身震颤着回勾，挑刺，发出嘈嘈声响。
巨物的脑浆夹杂着紫黑液体翻涌而下，犹如割裂的布匹从空中滑落。
它们错了。
男孩的身形比它们更快，刀影更如闪电疾风。
弧刀从模糊血肉中飞起，白色风暴覆在刀刃上，紫色电光滋滋作响。
他双眼下垂，眉间张开一团乌黑，像极了那三眼银鸟。
水底暗潮。灰影潜伏掩藏，无声向老人身旁游移。
男孩张开手臂。漩涡起舞，风暴如火山般喷发，气流中涌出一把把刀剑。
他微微颔首。
剑如雨下，刀影斑驳，铮铮鸣动，血染海川。
老人的眼皮轻轻动了动。
伊恩感到一种狂暴的能量冲刷他的四肢百骸。
他在风暴里。躁动又迸裂，热辣激荡在血管里，发出骇人的咆哮。
或许乔治叔叔说的对，诡秘之物太多。他不确信自己是否能把握。
烧灼和沸腾，阵痛快要撕裂他。
三只黑眼睛。
在他的眉心，他又看到那只银鸟。它鸣啼着，口中落下碎银般的光芒。
海底落雪了。
银白落满他的全身。指环恢复了往日的沉闷黯淡。
四周的血污也被冲散。
疏凉。干净。
异兽消散。
风暴与刀剑无踪。
鱼群们在水底发呆，像是经历了一场冬眠。
他睁开眼睛，望着海面上船只的投影。
身下的鱼群蜂拥而上，将一大一小的两人推向海面。
“伊恩！”
男人在海上大声呼喊。渔网飘在海上。木匣安静地躺在船身中央。
乔治脱下渔服与鞋袜。他要下水找到这个孩子。
虽然不久前，暴风城里的学士说他肺部有疾，无法下水。可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
深吸一口气后，男人抬起一只脚。
“叔…叔…”
男人环顾四周，看见一个淡金色的圆点朝船边靠拢。
“伊恩！伊恩！”
他奋力地划桨靠近，紧皱的眉头豁然舒展。
“叔叔…救人…”
男孩说完便失去了意识。
夕阳如异兽的血，紫红浸染了整个海面。
他醒来时，船停在码头。
乔治背着老人，转头见男孩苏醒。
他咧开干裂的嘴唇，灰色的眼睛像星芒。
“孩子，把我的渔服穿上。傍晚风大，我们回家。”
“诸神慈悲，昨天罗斯在码头找到我，说你躺在黑塔的石梯上。我把你抱回家，苏珊婶婶以为你得了风寒热。大家手忙脚乱。”
男人眼底一丝狡黠。“我没告诉你婶婶黑塔的事情，怕她担心。”
“谢谢你，叔叔。”男孩低下头。
“你没事就好。”
渔网沉入海水中。
“叔叔，这到底是一片怎样的大陆？”
乔治摊开掌心，眉头平平地铺展，目光远眺黑塔的方向。“未知，神秘，我对此一无所知。”
海面四周，有三两捕鱼的船只经过，乔治起身，与渔夫们相互招手。
“伊恩，你看这海，一望无际，有些诡异就藏在暗处蠢蠢欲动。”
男人声音悠然粗糙，像沙砾摩擦滩上的贝壳。
渔网在水中颤动，船下深黑色影子无声靠拢。
“捕猎者伺机，天真的生物便会落入网中。”乔治精瘦黝黑的脸上，目光灼灼。他肩臂的肌肉紧绷着隆起。
伊恩看着乔治开始收网。
渔网在海浪中摇摆，男人脚蹬船底，水面浮出一角棕褐。
“是块木板。叔叔。”
伊恩看着露出半截、被水泡得发胀的棕黑块头，上面印着浅色纹章。血红心脏被上下两座相连的浅白拱桥包围，明黄色菱形方块位于正中。
“这是圣光城的标识。木板泡得有些年头了。”乔治说着，从渔网中翻出木板，推向海面。
“传言王室贵族载着满船珍宝，四处寻找神秘，献祭他们的诸神…”
伊恩盯着海面，安静地听叔叔讲述另一个城邦的故事。
“有人说他们听到了奇异的歌声触礁而亡。有人说他们惹怒了诸神，被兽鱼吃掉…”
一只海鸟拍打着翅膀擦过无风的云层，给男孩带来片刻灵感。就在呼吸间，伊恩将意识迁移到整片海域，就像银鸟对他做的那样。
穿过透亮的水面与白色浪沫，他看到鱼虾绕过船底结队穿行。
沿着海面垂直向下，是深不可测的黑。幽绿与赤红，斑斑点点的荧光，阴冷冷地潜伏游走。光斑移动的速度极为缓慢，那不可名状的未知中，仿佛有整块移动的大陆。逆着冷气向上，被稀释的黑变成灰蓝。无目无脸的水鱼仿佛静止凝固，浑身长满钢针般密刺的蜘蛛漂浮。他随蜘蛛上抬的长腿望去。白色的热液从海山深处喷涌，果冻般透亮闪弹的章鱼滑过海底深渊。殷红的珊瑚开成一树。浑身荧光的海底生物潜藏其中。紫红色的乌贼吐出黑汁，鼓动收缩着向前。在一片浅海珊瑚礁岛中，他看到一个装满珠宝银钱的木匣，四周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珍珠蚌。
“叔叔，海里如果有沉船的宝物，我们若是找到…”
他打断男人冗长的故事，望着幽深的海面。
“我想我们的生活会好过一些。”男孩用手握住渔网的一角，跳入水中。
”伊恩。”乔治神色惊愕。
“叔叔，你拉住渔网那头，我下去找宝藏。到时请在船上拉我一把。”
水面浮出几个泡沫，再度恢复平静。
乔治拉着渔网，神情恍惚。不是说好赚钱交给大人吗。他扶着额头。
“愿诸神保佑你。”
冰凉的海水里，伊恩持续下潜。他凭着本能划动肢体，感觉浑身的细胞都在沸腾。他在水中灵活如鱼，他就是海之子。上一次游泳，是在地球某半沙群岛。
作为普通到再也不能普通的人。他一直希望自己在海边买座木屋，面对着热带岛屿丛林，过着梭罗或是鲁滨逊般的生活，就像越狱的肖申克。一个浪头，似乎在某种程度上，神奇地实现了他的愿望。
这次是否会有哪个漩涡，将自己带回去。他笑了。即便回去，除了被老板打爆的催工电话，可能还有一张解雇通知与宣告失踪的判决。还是在水底挖挖金疙瘩，多淘淘珍珠蚌更实在些。
男孩利落地将珠宝匣套进渔网里，选了几十个肥美的珍珠蚌，揣进衣兜，用力拽住渔网一角，在水波里，慢慢上升。
木匣离船身越来越近。海面波光粼粼，从水底向上看，整个海面像只巨龟的龟壳，光点跳跃在它的背脊。
日光将海面的深厚澄成清浅，与天色混淆。高远的诸天之神，此刻仿佛也触手可及。
咕噜咕噜。
白色的气泡从水底翻起。远处银灰色长木沉荡荡地下坠。
男孩侧着耳朵。
“救…”
断续的字句被海水吞没。那是一个人。
伊恩将木匣往上推去，借着力道循声游去。
一张被海水泡得发白、不断下坠的脸，闯进他的视线。
矮小瘦弱的老头浑身蜷缩，头颅就像被揉烂泄气的皮球。
他脑门的头发稀疏，发色与灰衣相同。暴风谷纹章佩戴在胸前的斗篷上。
伊恩拉住他的衣襟，不让他继续沉落。老人比乔治叔叔矮一头，但对于男孩的身体来说，要拖到海上的确有些费力。
鱼群穿梭，不时用无辜又好奇的黑眼睛打量水下来客，放心地游经呆如枯木的两人。
男孩的衣角被牵动，琥珀色的瞳孔忽然失去聚焦，眼底升起氤氲。
领头鱼像收到指令般，忽然调转方向，游向两截枯木。身后的鱼群自觉地组成队伍，在两人身底如水毯般铺展，或托或拽将他们送向海面。
血液像水烟般，从老人灰衣下的划痕向外冒。
深红如水蛇，在海底灵动飘出老远。
伊恩闻到腥味时，已经太晚了。他将意识全都投在鱼群上，自己周身的感官却变得微弱。
如果这片大海有鲨鱼…
快些上船。
男孩瞳孔猛然收缩，身底的鱼群加快了速度。
远处的水波翻起白涛，一只只巨型深色生物滑动暗影，紧随其后。娴熟的猎手伺机而动。
老人的血液如符咒，引来更多嗜杀者。
几十米宽的深灰阴翳连成岛屿，水中起伏着蠢蠢欲动的饥饿目光。
他们被包围了。
身下的鱼群骚动不安，生物的本能危机让它们产生逃窜的欲望，试图挣脱伊恩的意识，
幽暗里几十双眼睛。
他朝其中一只巨物看去。
粗糙的表皮，身型如火车，骨骼顽硬，棱角尖锐。上下交叠着猩红如豌豆大小的四目。血口涌出气泡，发出幽响呼鸣。那是一扇通向死亡地狱的门户。
好大只。
他的手指抚在闪着淡光的指环上。
他看到叔叔的船只沉没，罗斯与婶婶一家都被水底的异物吞进肚中。
其实他对生死没有什么感觉。
在过去的世界里，他无根如萍，本没多少牵挂。来去就像天上的浮云，没人会觉得少一片多一片有什么差别。
孤儿院照顾他的李奶奶在他毕业的时候去世了，他就再也没哭过。
即便他来到这里前，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
所以啊，有时他觉得自己太过渺小，也没有什么值得守护与珍贵的。
命运似乎眷顾他，有个机会让他重新开始。他遇到了一群善良的人们，至少还算有个家。
小胖子罗斯有时嘴巴毒点，胆子小些，去黑塔的时候，他知道小胖关心他的安危。
暴脾气的苏珊婶婶每次对自己都不吝啬夸奖，笑起来就像朵灿烂的霸王花。
乔治叔叔，沉默寡言的时候比较多，他救了他却从不要求什么。
自己到底在意些什么呢。
多少，都是一种温暖的感受。
深夜里总有一盏灯为你而亮。无论风雨。
那里人们不会把爱挂在嘴上，可是你的感受却千万次向你确认。
那是你的归属。
你的心在那里。
所以，诸神在上。如果真的有的话，如果祂们真的能听到。
他不想当英雄，他只是个普通人。
但是。
如果他有把刀剑。
就像他在风堡见到的领主手中的钢剑，或是莫雷的十字剑，或是银装侍卫的普通佩剑；或是叔叔腰间的匕首，或是婶婶做饭的菜刀，哪怕是罗斯切面包的餐具刀。他都会进击，斩杀。
只要他有把刀剑。
指环泛起银光。
男孩在水中闭着双眼，无声地翕动嘴唇。
一股白色的气流包裹住他。全身所有的细胞都在震颤，每个毛孔都在高喊。
他抬起手臂，水中爆起金芒。
“刀剑来！”
海底掀起飓风，水下异兽噤声。
白色的气流在男孩手心不断汇聚，银光破水而出。
灰色的弧刀横空，幽光流转，青芒闪烁。
握刀的瞬间，他感觉握住了自己的手臂。
震颤，微鸣，呼吸。
他的心跳与刀连在一起，默契如亚当与夏娃，生之于骨。
男孩从鱼背跃下，将老人护在身后的鱼群中。
深灰阴翳笼罩着四周。上下，前后，遮蔽天光。
水下的异兽从八方聚拢，向游动的灰点施予威压。
幽暗笼罩。
黑暗，却远不及那黑塔的塔底黑。
他熟悉这份阴影，风是他的翅膀，夜是他的眼睛。
气流极速旋转。男孩挥刀斩水，如用箸夹菜。
面前连体的四眼鲨岛被劈开裂纹，海底透出丝丝微光。
爆烈的嘶吼挑起愤怒的灼火，狡黠复仇的猎手们开始进攻。
黑暗中，没有什么比它们的感官更灵敏。
尖锐的牙齿从男孩背后袭来。
“咔嗒。”
柳叶般的长刀刺入四目额头。刀身震颤着回勾，挑刺，发出嘈嘈声响。
巨物的脑浆夹杂着紫黑液体翻涌而下，犹如割裂的布匹从空中滑落。
它们错了。
男孩的身形比它们更快，刀影更如闪电疾风。
弧刀从模糊血肉中飞起，白色风暴覆在刀刃上，紫色电光滋滋作响。
他双眼下垂，眉间张开一团乌黑，像极了那三眼银鸟。
水底暗潮。灰影潜伏掩藏，无声向老人身旁游移。
男孩张开手臂。漩涡起舞，风暴如火山般喷发，气流中涌出一把把刀剑。
他微微颔首。
剑如雨下，刀影斑驳，铮铮鸣动，血染海川。
老人的眼皮轻轻动了动。
伊恩感到一种狂暴的能量冲刷他的四肢百骸。
他在风暴里。躁动又迸裂，热辣激荡在血管里，发出骇人的咆哮。
或许乔治叔叔说的对，诡秘之物太多。他不确信自己是否能把握。
烧灼和沸腾，阵痛快要撕裂他。
三只黑眼睛。
在他的眉心，他又看到那只银鸟。它鸣啼着，口中落下碎银般的光芒。
海底落雪了。
银白落满他的全身。指环恢复了往日的沉闷黯淡。
四周的血污也被冲散。
疏凉。干净。
异兽消散。
风暴与刀剑无踪。
鱼群们在水底发呆，像是经历了一场冬眠。
他睁开眼睛，望着海面上船只的投影。
身下的鱼群蜂拥而上，将一大一小的两人推向海面。
“伊恩！”
男人在海上大声呼喊。渔网飘在海上。木匣安静地躺在船身中央。
乔治脱下渔服与鞋袜。他要下水找到这个孩子。
虽然不久前，暴风城里的学士说他肺部有疾，无法下水。可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
深吸一口气后，男人抬起一只脚。
“叔…叔…”
男人环顾四周，看见一个淡金色的圆点朝船边靠拢。
“伊恩！伊恩！”
他奋力地划桨靠近，紧皱的眉头豁然舒展。
“叔叔…救人…”
男孩说完便失去了意识。
夕阳如异兽的血，紫红浸染了整个海面。
他醒来时，船停在码头。
乔治背着老人，转头见男孩苏醒。
他咧开干裂的嘴唇，灰色的眼睛像星芒。
“孩子，把我的渔服穿上。傍晚风大，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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