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本色出演
伊恩在学士塔里整理完最后一本书籍。
哲罗姆起身更换桌上的的烛台。即便在白日，天色也愈发幽沉。
“伊恩。”伏案的老人抬头。“真抱歉，忙完这些，我一定…”
哲罗姆不知道是第几次重复这样的话，让他自己都有些蒙羞。他不是无信之人，但冬天的事务实在繁杂，过往夏日里的所有事项需要重新统筹。加上又几经往返圣光城，从剑拔弩张的魔山与战火浓浓的赤羽邦交界处平和通过，一来二去不知耗费了多长时日。回来时，案头的文件摞得高抵墙顶。
“大人，这里有关于术法的书籍吗？我可以自己学习了解。”
伊恩看着老人。“塔里能读的书籍我都读完了。”毕竟读书磨脑，知识无穷，进一寸有一寸的力量。
“你，”哲罗姆将鼻梁的下滑的眼镜向上推扶。“全读完了？”
光是收集，就花了不少力气，他自己读完更是用了不少时间。
“诸神在上，看来这些日子你也没闲着。”
哲罗姆不知是赞赏还是心虚地搓着笔尖的羽毛。或许真的是自己老了。
“术法的书籍，塔里没有。倒是圣光城有，毕竟那里才是术法中心…”他一手捋着胡子，一手飞舞羽毛笔。灰鸦落在他的肩上。
“伊恩，或许你一开始的选择就是对的。”
“对的！对的！对的！”
灰鸦应和着，将一只爪子踩进墨汁里，然后蹦跳在哲罗姆的公文上，盖下鸦大王的印章。
鸦王动作娴熟，一气呵成，在主人伸手教训前，早已逃之夭夭。
“朋友！朋友！朋友！”
伊恩觉得肩膀一紧，灰鸦正侧目看他。
“若是整理完，便回去吧。白日短了。”哲罗姆说着，又突然放下笔，抬头问伊恩。
“那个红发比武的小子怎么样？”
伊恩正欲转身的背影凝滞片刻。他听到老人的关切。
“从马背上摔下来太可惜了。”哲罗姆摇头叹息。
他是好人。伊恩心里突然冒出这个声音。
“大人，您知道真相吗？”他看着哲罗姆深灰色的眼睛。
老人恍惚愕然。“什么意思？”
“我不认为罗斯是自己摔下来的。”
伊恩走下学士塔。
日光消隐在云层后。少年看一眼窗外，白日的街巷灯火通明。一阵风后，云层变得沉重起来。雨点夹杂着南方海面的腥气，伏在低压的天际。
伊恩走过几级台阶后，淅淅沥沥落雨而下。淋着也是淋着，他不疾不徐地走到楼下，听人在学士塔叫嚷。
“诸神仁慈，学士大人，请您高抬贵手，少收我一些税金。”
老皮特头顶银灰鬈发，手中拿着小本本和不到拇指长的笔头。整个人像只八爪鱼霸占着学士的桌子。
“您看我这拍卖行都倒闭了，我也早改住小房子，不是都铎街的旺铺…”
学士朝身旁的侍卫扬起下巴。下一刻，老皮特便被人拎起，提到一边。
“皮特先生，我们也是按指令办事，还请认真配合。”侍卫握住腰间的长剑。
“哼，难道我还怕你不是。”老皮特把纸笔夹在腋下，双手叉腰，将身体向前一拱，肚皮紧贴住骑士的铠甲。远看犹如一只斗鸡，死死瞪着那侍兵。
“请交税。”学士仿佛早已见怪不怪。
“得嘞，大人。”话音刚落，老皮特便笑嘻嘻地扭头去摸腰包的钱袋，转身不忘踩踩侍卫的脚。
伊恩路过便正巧见到这光景。
老皮特见他如见亲侄，刚用手指捏住钱币，又一把拉过伊恩走到学士前。
褶皱的老脸笑出菊花：“学士，下回少收点。”
侍卫一脸困惑，学士都懒得抬眼看这耍宝的老家伙。
“瞧见没？”
伊恩觉得自己的胳膊被人狠狠掐了一把。
老皮特朝侍卫挑眉。“我上面有人！”
伊恩抽着嘴角，露出一个尴尬又礼貌的微笑。沉默就是他此刻的心声。
走出学士塔，老皮特才松开紧拽他的胳膊。
街上落雨。地面湿滑。行人纷纷躲闪。
没等伊恩开口，老皮特为自己披上一件斗篷，然后转着圈跳到街上，送给少年几朵滴滴点点的雨花。
“诸神在上，庇佑我老皮特！”
或许是诸神的风听到他的呼唤，热情地前来拥吻他。
老皮特任大风裹挟，自己在雨里左右趔趄。
“嘿嘿嘿，别想拦住我…”
雨越下越大，淋湿他的衣衫。老皮特似在邀请大风跳舞。
“看我左一个，再看我右一个…”他跳着舞步，就像伊恩第一次见他时那样。
“我会上一个，还能下一个…”
眼看茂密的银灰假发离自己而去。
“哎哟！”他一声惊呼，徒留光光脑门。于是重心不稳，终于栽倒在地。
少年捡起地上的灰发，扶起老人。
“老皮特先生，没事吧？”
“我的腰子噢，感觉被人噶了一样…是哪个好心人，快让我瞧瞧。”
伊恩俯身只觉得肩膀一沉，老头像狗皮膏药一样贴在自己后背。
他早该知道老皮特是怎样的人。但没想到老人竟然格外的轻。那就送佛送到西。
“向前走，让你停再停。”不等伊恩开口询问，老头便发号施令，拿着笔头当令箭，倒是反客为主。
“然后呢？”
伊恩站在十字街口，雨水让四方迷蒙。
“左拐。”
顺着都铎街直下，这是拍卖行的旧址。熟悉的店铺被改建成一处住宅。大门换了新锁。就连门前的金钱树也被人砍去，改种深蓝的五叶梅。
“停下。”
伊恩感到脖上有热雨落下。
老皮特把鼻涕擤在他后背。
少年全当不知道，也不费口舌。
人间冷暖，别扰伤心人。
“好了，继续向前。”
没走多远，老皮特又蔫蔫地叫停。
伊恩看着街上两侧的餐馆，不知哪一家是老皮特经营的。
“请问…”他趟过脚下汇成河流的奔涌雨水。
背上似有轻鼓声，在空荡的皮囊里回响。
“我饿了…”
老皮特伸手指着一家酒馆。
“你请我，我今天没钱。你在学士塔工作，你肯定有。”老人的声音听起来迷迷顿顿。
伊恩听见他将钱币叮咚作响地揉搓。这话诸神都不信。一想起往日老皮特经常到婶婶店做客，他又答应下来。
两壶好酒，老皮特在店里喝一壶，带回家一壶。
“放我下来，伊恩。”老头甩开少年的手，满面红光，仿佛觉得地面热得太烫，他跳起脚来，放声高歌：
一匹马踏破铁甲连环
一把刀杀败天下好汉
伊恩看到老头张开双臂，每一个音节在风中刺开。似乎连雨的方向都随之摇摆。
老皮特的身影，笔直如挺雁。风呼啸而过，如张开的翅膀。伊恩猜那或许是他的术法。
老人将自己抛向空中，身体如被拉长的古钟。
苍苍，茫茫。声音悠长又悲怆，仿佛从某个高空的孔洞传出。
一壶酒消解三代冤情
一铜板难住无双英雄
伊恩听着古老的调子。有人新奇又惶恐地抬头。
老人抬臂，如鱼入海，穿行雨中。
街面空空。这是他的戏剧演出。
雨幕石台，湿衣戏袍，天地看客，出演本色。
老皮特像是累极了。他坐在地上，不动若吊桥上的雕像，如雨中缄默的塔钟。
少年走进雨中，送老人回家。
哲罗姆起身更换桌上的的烛台。即便在白日，天色也愈发幽沉。
“伊恩。”伏案的老人抬头。“真抱歉，忙完这些，我一定…”
哲罗姆不知道是第几次重复这样的话，让他自己都有些蒙羞。他不是无信之人，但冬天的事务实在繁杂，过往夏日里的所有事项需要重新统筹。加上又几经往返圣光城，从剑拔弩张的魔山与战火浓浓的赤羽邦交界处平和通过，一来二去不知耗费了多长时日。回来时，案头的文件摞得高抵墙顶。
“大人，这里有关于术法的书籍吗？我可以自己学习了解。”
伊恩看着老人。“塔里能读的书籍我都读完了。”毕竟读书磨脑，知识无穷，进一寸有一寸的力量。
“你，”哲罗姆将鼻梁的下滑的眼镜向上推扶。“全读完了？”
光是收集，就花了不少力气，他自己读完更是用了不少时间。
“诸神在上，看来这些日子你也没闲着。”
哲罗姆不知是赞赏还是心虚地搓着笔尖的羽毛。或许真的是自己老了。
“术法的书籍，塔里没有。倒是圣光城有，毕竟那里才是术法中心…”他一手捋着胡子，一手飞舞羽毛笔。灰鸦落在他的肩上。
“伊恩，或许你一开始的选择就是对的。”
“对的！对的！对的！”
灰鸦应和着，将一只爪子踩进墨汁里，然后蹦跳在哲罗姆的公文上，盖下鸦大王的印章。
鸦王动作娴熟，一气呵成，在主人伸手教训前，早已逃之夭夭。
“朋友！朋友！朋友！”
伊恩觉得肩膀一紧，灰鸦正侧目看他。
“若是整理完，便回去吧。白日短了。”哲罗姆说着，又突然放下笔，抬头问伊恩。
“那个红发比武的小子怎么样？”
伊恩正欲转身的背影凝滞片刻。他听到老人的关切。
“从马背上摔下来太可惜了。”哲罗姆摇头叹息。
他是好人。伊恩心里突然冒出这个声音。
“大人，您知道真相吗？”他看着哲罗姆深灰色的眼睛。
老人恍惚愕然。“什么意思？”
“我不认为罗斯是自己摔下来的。”
伊恩走下学士塔。
日光消隐在云层后。少年看一眼窗外，白日的街巷灯火通明。一阵风后，云层变得沉重起来。雨点夹杂着南方海面的腥气，伏在低压的天际。
伊恩走过几级台阶后，淅淅沥沥落雨而下。淋着也是淋着，他不疾不徐地走到楼下，听人在学士塔叫嚷。
“诸神仁慈，学士大人，请您高抬贵手，少收我一些税金。”
老皮特头顶银灰鬈发，手中拿着小本本和不到拇指长的笔头。整个人像只八爪鱼霸占着学士的桌子。
“您看我这拍卖行都倒闭了，我也早改住小房子，不是都铎街的旺铺…”
学士朝身旁的侍卫扬起下巴。下一刻，老皮特便被人拎起，提到一边。
“皮特先生，我们也是按指令办事，还请认真配合。”侍卫握住腰间的长剑。
“哼，难道我还怕你不是。”老皮特把纸笔夹在腋下，双手叉腰，将身体向前一拱，肚皮紧贴住骑士的铠甲。远看犹如一只斗鸡，死死瞪着那侍兵。
“请交税。”学士仿佛早已见怪不怪。
“得嘞，大人。”话音刚落，老皮特便笑嘻嘻地扭头去摸腰包的钱袋，转身不忘踩踩侍卫的脚。
伊恩路过便正巧见到这光景。
老皮特见他如见亲侄，刚用手指捏住钱币，又一把拉过伊恩走到学士前。
褶皱的老脸笑出菊花：“学士，下回少收点。”
侍卫一脸困惑，学士都懒得抬眼看这耍宝的老家伙。
“瞧见没？”
伊恩觉得自己的胳膊被人狠狠掐了一把。
老皮特朝侍卫挑眉。“我上面有人！”
伊恩抽着嘴角，露出一个尴尬又礼貌的微笑。沉默就是他此刻的心声。
走出学士塔，老皮特才松开紧拽他的胳膊。
街上落雨。地面湿滑。行人纷纷躲闪。
没等伊恩开口，老皮特为自己披上一件斗篷，然后转着圈跳到街上，送给少年几朵滴滴点点的雨花。
“诸神在上，庇佑我老皮特！”
或许是诸神的风听到他的呼唤，热情地前来拥吻他。
老皮特任大风裹挟，自己在雨里左右趔趄。
“嘿嘿嘿，别想拦住我…”
雨越下越大，淋湿他的衣衫。老皮特似在邀请大风跳舞。
“看我左一个，再看我右一个…”他跳着舞步，就像伊恩第一次见他时那样。
“我会上一个，还能下一个…”
眼看茂密的银灰假发离自己而去。
“哎哟！”他一声惊呼，徒留光光脑门。于是重心不稳，终于栽倒在地。
少年捡起地上的灰发，扶起老人。
“老皮特先生，没事吧？”
“我的腰子噢，感觉被人噶了一样…是哪个好心人，快让我瞧瞧。”
伊恩俯身只觉得肩膀一沉，老头像狗皮膏药一样贴在自己后背。
他早该知道老皮特是怎样的人。但没想到老人竟然格外的轻。那就送佛送到西。
“向前走，让你停再停。”不等伊恩开口询问，老头便发号施令，拿着笔头当令箭，倒是反客为主。
“然后呢？”
伊恩站在十字街口，雨水让四方迷蒙。
“左拐。”
顺着都铎街直下，这是拍卖行的旧址。熟悉的店铺被改建成一处住宅。大门换了新锁。就连门前的金钱树也被人砍去，改种深蓝的五叶梅。
“停下。”
伊恩感到脖上有热雨落下。
老皮特把鼻涕擤在他后背。
少年全当不知道，也不费口舌。
人间冷暖，别扰伤心人。
“好了，继续向前。”
没走多远，老皮特又蔫蔫地叫停。
伊恩看着街上两侧的餐馆，不知哪一家是老皮特经营的。
“请问…”他趟过脚下汇成河流的奔涌雨水。
背上似有轻鼓声，在空荡的皮囊里回响。
“我饿了…”
老皮特伸手指着一家酒馆。
“你请我，我今天没钱。你在学士塔工作，你肯定有。”老人的声音听起来迷迷顿顿。
伊恩听见他将钱币叮咚作响地揉搓。这话诸神都不信。一想起往日老皮特经常到婶婶店做客，他又答应下来。
两壶好酒，老皮特在店里喝一壶，带回家一壶。
“放我下来，伊恩。”老头甩开少年的手，满面红光，仿佛觉得地面热得太烫，他跳起脚来，放声高歌：
一匹马踏破铁甲连环
一把刀杀败天下好汉
伊恩看到老头张开双臂，每一个音节在风中刺开。似乎连雨的方向都随之摇摆。
老皮特的身影，笔直如挺雁。风呼啸而过，如张开的翅膀。伊恩猜那或许是他的术法。
老人将自己抛向空中，身体如被拉长的古钟。
苍苍，茫茫。声音悠长又悲怆，仿佛从某个高空的孔洞传出。
一壶酒消解三代冤情
一铜板难住无双英雄
伊恩听着古老的调子。有人新奇又惶恐地抬头。
老人抬臂，如鱼入海，穿行雨中。
街面空空。这是他的戏剧演出。
雨幕石台，湿衣戏袍，天地看客，出演本色。
老皮特像是累极了。他坐在地上，不动若吊桥上的雕像，如雨中缄默的塔钟。
少年走进雨中，送老人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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