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传送门（一）
风堡。
白亮的日光给石墙镀上一层金辉。
窗扇被微风拂动，发出吱鸣。帘幕被人拨向两侧，似是邀请这份明朗做客。光线踱步到年轻男人的靴下，便不敢再僭越。
奎特在高椅上，眉心紧蹙，疲惫地低垂着头，面颊陷在阴影里。
“今天天气真好啊。”一只温暖的手掌抚摸他的头发。
来人银色笔直的长发，梳理得整齐又干净，一直垂落到膝盖。
“所以小奎，我们会和明媚的天气一起灿烂。”她为他递来手帕，笑容像一朵绽放的金色波斯菊。
男孩没有接过绢绸，而是抱着膝盖让自己缩得更紧。咸咸的眼泪落在尚未结痂的伤口，刺痛他敏感绷紧的神经。
为什么。为什么只有他这么弱小。哥哥们都文武双全，才高八斗，这让自己黯然失色。长兄艾伯特，八岁便能骑射，林中猎得一只鹿，母亲惊讶地高呼诸神在上，十岁拖回一头大黑熊，父亲在宴席上称赞“不愧是吾儿”；二兄艾弗里德，自幼跟随大学士，九岁通晓天地海陆城邦之事，父亲有时便将城内重务安心托给他处理；就连父亲的养子特瑞西，七岁时，便建起一只商船，带领水手们出海，带回的奇异宝藏令母亲也夸赞不已。
而六岁的他什么也不会，这真让人黯然神伤。他不知道为什么，父亲似乎在刻意回避他。他闹着要和哥哥艾伯特一起打猎，被母亲拦下；他找艾弗里德，希望他能教自己如何分辨天上的星座，被侍者搪塞打发；后来他躲在特瑞西的船舱里，中途晕吐着被人送回陆地。母亲实在不忍心看小儿继续折腾，于是劝说父亲，让他从基本的骑射开始。
奎特惊喜地发现自己射箭不错，但骑马的时候却无法射箭，因为马背的颠簸得他无法驾驭。他看着靶心内圈的箭矢，心想如果父亲见到该多好啊，如果他也能说“不愧是吾儿”，如果他能和哥哥们一起…分心的片刻，缰绳脱手，他从马背上摔下，正瞧见父亲路过的目光。男人高大威严的身影像一把刀剑，面容却铁青。那是不悦，那是不满，还有一丝，他不曾理解的愤怒。
“奎特少爷！奎特少爷———”马房总管被狠狠地甩在后面。
他跑啊跑，跑得心脏都快从嘴里跳出来。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知道双手痛麻，接着便再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双手。酸疼的双腿瘫软得像面条，他一头栽倒在陈列着雕塑的幽径里。沉默的先祖石像无声地注视着家族年幼的后辈。尚未浓茂的春叶落下斑驳光影，风沙沙作响，仿佛千百年前古老的灵魂苏醒过来，流淌的血脉生生不息，他们在风中呼吸，他们在风中心跳。风里仿佛传来诸神的询问：孩子，你为何如此难过地哭泣？
他举起血淋淋的手掌，磨破皮肉，指甲盖也被高高地翻起，于是便用手背抹去眼泪。
“因为…父亲大人不爱我。”
呜呜。呜呜。呜呜。男孩像受伤的小兽一样呜咽着，独自在角落里舔舐伤口。
“小奎真是个傻瓜。”少女的手指轻点他的额头。
“姐姐。”他慌忙地想把脸埋在手臂里，却被尤娜轻轻拉住。受伤的手指落在少女掌心，伤口的泥污和血迹被人轻柔地擦拂。
他听到姐姐的叹息。
“小奎，父亲大人有他的苦衷。”
“我为什么不能像哥哥们一样？！
我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成为像父亲那样守护暴风城的人！
我是父亲的孩子，我现在六岁，哥哥们五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接触学习各种技识，父亲却什么也不教给我！”
“因为父亲大人，真的很爱你，小奎。”尤娜抱着他，男孩的眼泪鼻涕糊在少女的衣裙上。
“真的吗？”
“当然。你未出生时，父亲和母亲便整日盼望着，盼望着。当你呱呱坠地，父亲设宴，暴风城上下欢庆。那时有位贤者造访，预言你在七八岁前，会偶然接触一些事物，而这些会造成惨重的毁灭。所以父亲大人一直小心翼翼。”尤娜无奈地耸肩。“父亲他是真的，不善言辞，难怪你会误会。”
看着包扎好的伤口，他忽然觉得不那么痛了。
“你看到的光鲜，背后都有无数汗水。如果你真的想要追上你的哥哥们。”
“我会加油的！”男孩握紧拳头，鲜血浸湿纱布。
“小奎已经很努力了，不是吗？”尤娜笑着指着他的开裂的伤口。“成长是一件不能着急的事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节奏。小奎只要按照自己的步调，一点一点，一步一步，总有一天，你会超越我们。而且，小奎今年才六岁，你的哥哥们都逐渐成年，你会有很多很多时间追赶他们，或许你会成为我们族里的长寿星。按照小奎的努力程度，你会创造出惊人的奇迹，也说不一定。”少女的笑容在光亮下和煦又温暖。
“我才不要当老爷爷！”他撇嘴又暗暗开心。想起把教他骑马的老师傅置于身后不顾，他坦白道：“姐姐，我犯了一个错误。”
“没关系，人只要成长，就免不了犯错。”
“犯错会很可怕吗？”
“不。也许会付出代价，可是无论如何也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至于对错，世界上哪里有绝对标准的正确答案？无愧于心就好。”
日光穿过长廊，他的心温暖又宁静，仿佛世界就在此刻。
“尤娜小姐，奎特少爷！”
名为普里莫的少年向他们招手，他走路轻快，仿佛带着林间的盛夏，苍翠悠绿的树叶在风中轻扬。
“去吧，小奎。他是你的朋友。”少女松开男孩的手。
“姐姐？”
“小奎，保重。”
大雾弥漫开来，脚下的大地忽然变得松软，他觉得自己在下沉，沉入一滩黑水里。
“姐姐——”
他看到她坐在一艘乌黑的木舟上，在大雾中越飘越远，直到连背影也被吞没。
“小奎！”
与他一同下坠的，还有普里莫。少年奋力靠近，向他伸手，神情急切。
“小奎。”
不知为何，他却一把将他推开。
黑色终于吞没了一切。
族人的面孔从他的眼前一一滑过，淌血哀鸣的大地，尸横遍野的城邦。
黑色，黑色，只有黑色。
姐姐，你说对了。全族仅剩我还活着。我要复仇。我要让那些犯错的人们付出代价。这是我们的暴风城。
奎特的十指击叩扶手。
“领主大人。”
他睁开双眼。
“净化完毕。”
幽兰色的长袍垂落在女人脚下，莎拉曼低头捧起一杯幽兰圣水。
奎特握紧手中的环扣。银杯滚落在地。
莎拉曼匍匐着，双手痛苦地撑住身体，神情扭曲。
“女人，别想耍什么花招。传送门准备得如何？”他在手里转动着阿芙拉之锁。
“大人，已经准备就绪。”
“带我去。”
白亮的日光给石墙镀上一层金辉。
窗扇被微风拂动，发出吱鸣。帘幕被人拨向两侧，似是邀请这份明朗做客。光线踱步到年轻男人的靴下，便不敢再僭越。
奎特在高椅上，眉心紧蹙，疲惫地低垂着头，面颊陷在阴影里。
“今天天气真好啊。”一只温暖的手掌抚摸他的头发。
来人银色笔直的长发，梳理得整齐又干净，一直垂落到膝盖。
“所以小奎，我们会和明媚的天气一起灿烂。”她为他递来手帕，笑容像一朵绽放的金色波斯菊。
男孩没有接过绢绸，而是抱着膝盖让自己缩得更紧。咸咸的眼泪落在尚未结痂的伤口，刺痛他敏感绷紧的神经。
为什么。为什么只有他这么弱小。哥哥们都文武双全，才高八斗，这让自己黯然失色。长兄艾伯特，八岁便能骑射，林中猎得一只鹿，母亲惊讶地高呼诸神在上，十岁拖回一头大黑熊，父亲在宴席上称赞“不愧是吾儿”；二兄艾弗里德，自幼跟随大学士，九岁通晓天地海陆城邦之事，父亲有时便将城内重务安心托给他处理；就连父亲的养子特瑞西，七岁时，便建起一只商船，带领水手们出海，带回的奇异宝藏令母亲也夸赞不已。
而六岁的他什么也不会，这真让人黯然神伤。他不知道为什么，父亲似乎在刻意回避他。他闹着要和哥哥艾伯特一起打猎，被母亲拦下；他找艾弗里德，希望他能教自己如何分辨天上的星座，被侍者搪塞打发；后来他躲在特瑞西的船舱里，中途晕吐着被人送回陆地。母亲实在不忍心看小儿继续折腾，于是劝说父亲，让他从基本的骑射开始。
奎特惊喜地发现自己射箭不错，但骑马的时候却无法射箭，因为马背的颠簸得他无法驾驭。他看着靶心内圈的箭矢，心想如果父亲见到该多好啊，如果他也能说“不愧是吾儿”，如果他能和哥哥们一起…分心的片刻，缰绳脱手，他从马背上摔下，正瞧见父亲路过的目光。男人高大威严的身影像一把刀剑，面容却铁青。那是不悦，那是不满，还有一丝，他不曾理解的愤怒。
“奎特少爷！奎特少爷———”马房总管被狠狠地甩在后面。
他跑啊跑，跑得心脏都快从嘴里跳出来。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知道双手痛麻，接着便再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双手。酸疼的双腿瘫软得像面条，他一头栽倒在陈列着雕塑的幽径里。沉默的先祖石像无声地注视着家族年幼的后辈。尚未浓茂的春叶落下斑驳光影，风沙沙作响，仿佛千百年前古老的灵魂苏醒过来，流淌的血脉生生不息，他们在风中呼吸，他们在风中心跳。风里仿佛传来诸神的询问：孩子，你为何如此难过地哭泣？
他举起血淋淋的手掌，磨破皮肉，指甲盖也被高高地翻起，于是便用手背抹去眼泪。
“因为…父亲大人不爱我。”
呜呜。呜呜。呜呜。男孩像受伤的小兽一样呜咽着，独自在角落里舔舐伤口。
“小奎真是个傻瓜。”少女的手指轻点他的额头。
“姐姐。”他慌忙地想把脸埋在手臂里，却被尤娜轻轻拉住。受伤的手指落在少女掌心，伤口的泥污和血迹被人轻柔地擦拂。
他听到姐姐的叹息。
“小奎，父亲大人有他的苦衷。”
“我为什么不能像哥哥们一样？！
我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成为像父亲那样守护暴风城的人！
我是父亲的孩子，我现在六岁，哥哥们五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接触学习各种技识，父亲却什么也不教给我！”
“因为父亲大人，真的很爱你，小奎。”尤娜抱着他，男孩的眼泪鼻涕糊在少女的衣裙上。
“真的吗？”
“当然。你未出生时，父亲和母亲便整日盼望着，盼望着。当你呱呱坠地，父亲设宴，暴风城上下欢庆。那时有位贤者造访，预言你在七八岁前，会偶然接触一些事物，而这些会造成惨重的毁灭。所以父亲大人一直小心翼翼。”尤娜无奈地耸肩。“父亲他是真的，不善言辞，难怪你会误会。”
看着包扎好的伤口，他忽然觉得不那么痛了。
“你看到的光鲜，背后都有无数汗水。如果你真的想要追上你的哥哥们。”
“我会加油的！”男孩握紧拳头，鲜血浸湿纱布。
“小奎已经很努力了，不是吗？”尤娜笑着指着他的开裂的伤口。“成长是一件不能着急的事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节奏。小奎只要按照自己的步调，一点一点，一步一步，总有一天，你会超越我们。而且，小奎今年才六岁，你的哥哥们都逐渐成年，你会有很多很多时间追赶他们，或许你会成为我们族里的长寿星。按照小奎的努力程度，你会创造出惊人的奇迹，也说不一定。”少女的笑容在光亮下和煦又温暖。
“我才不要当老爷爷！”他撇嘴又暗暗开心。想起把教他骑马的老师傅置于身后不顾，他坦白道：“姐姐，我犯了一个错误。”
“没关系，人只要成长，就免不了犯错。”
“犯错会很可怕吗？”
“不。也许会付出代价，可是无论如何也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至于对错，世界上哪里有绝对标准的正确答案？无愧于心就好。”
日光穿过长廊，他的心温暖又宁静，仿佛世界就在此刻。
“尤娜小姐，奎特少爷！”
名为普里莫的少年向他们招手，他走路轻快，仿佛带着林间的盛夏，苍翠悠绿的树叶在风中轻扬。
“去吧，小奎。他是你的朋友。”少女松开男孩的手。
“姐姐？”
“小奎，保重。”
大雾弥漫开来，脚下的大地忽然变得松软，他觉得自己在下沉，沉入一滩黑水里。
“姐姐——”
他看到她坐在一艘乌黑的木舟上，在大雾中越飘越远，直到连背影也被吞没。
“小奎！”
与他一同下坠的，还有普里莫。少年奋力靠近，向他伸手，神情急切。
“小奎。”
不知为何，他却一把将他推开。
黑色终于吞没了一切。
族人的面孔从他的眼前一一滑过，淌血哀鸣的大地，尸横遍野的城邦。
黑色，黑色，只有黑色。
姐姐，你说对了。全族仅剩我还活着。我要复仇。我要让那些犯错的人们付出代价。这是我们的暴风城。
奎特的十指击叩扶手。
“领主大人。”
他睁开双眼。
“净化完毕。”
幽兰色的长袍垂落在女人脚下，莎拉曼低头捧起一杯幽兰圣水。
奎特握紧手中的环扣。银杯滚落在地。
莎拉曼匍匐着，双手痛苦地撑住身体，神情扭曲。
“女人，别想耍什么花招。传送门准备得如何？”他在手里转动着阿芙拉之锁。
“大人，已经准备就绪。”
“带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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