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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取我刀来

    “呀啊啊啊啊啊——”

    陈敬犹在思忖着等死一事,尚未和衣睡稳。

    忽闻一声凄厉尖叫刺破夜幕。

    “嗯?是小红豆?”

    陈敬当即跃下木榻,听见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自屋外响起。

    将那老朽木门推开。

    就瞧见小红豆赤着一对雪足,云鬟散乱地黏在脸颊,啪嗒啪嗒踩在泥泞的小路上。

    遥遥看见他,便急慌慌喊道:

    “爷!爷!出事了,林师兄,他,他……

    “他死了!”

    ……

    “慢些说。”

    看着今个儿第二次慌到跑掉鞋的小红豆。

    陈敬轻舒口气。

    “爷……有有有有有妖怪!”

    小丫鬟艰难站定,似是想起那惊恐一幕。

    “我我我去给府上添烛的时候,瞧见,瞧见……呜呜……”

    她吓得直哆嗦,眼泪都要出来了。

    可还是脚步坚定,第一时间跑来通知陈敬之:

    “爷,您快跟小红豆一起跑,我知道后山有条……”

    这小丫鬟还在浑身颤抖地说着。

    忽见陈敬微微抬手。

    她赶忙紧紧捂住嘴巴,剪水眸子眨也不眨,直直瞧着他。

    “妖么。”

    就听他淡淡道:

    “小红豆,取我刀来。”

    小姑娘闻言一怔。

    看着夺门而出的魁伟身影。

    “欸!”

    她匆匆应了一声,起身来到案前。

    努力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从墙上取下金仪刀。

    仔细用衣裾擦去刀身上的灰尘。

    ——这便是昔年大宁皇帝赐给大柱国陈敬之的金刀。

    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

    见之如皇帝亲临!

    小红豆禁不住一个哆嗦。

    抚摸着金丝楠木制成的刀鞘,其上镶金灌玉,雕龙刻凤,覆一层黑螭皮,纹饰可谓华美。

    “你便是叫『朝仪』的么,真美……”

    正想着,眼前忽丢了陈敬之魁伟的身影。

    “欸!爷,您等等我!”

    小红豆娇呼一声,紧紧将宝刀抱在怀里,慌忙跟了上去。

    ……✧*。……

    虎王祠别院,芝豹居。

    近年来武祠落没,变卖了许多练武器具,众子弟日头愈发清贫。

    唯有陈敬之坐下大弟子林芝豹的居所,朗庭雅石,绿竹环绕,颇有大家风范。

    行过桥廊,陈敬在主卧前停下脚步。

    “爷,就,就在这屋里……”

    小红豆躲在他身后,寸步不离,小声提醒道。

    陈敬似有所察,嗅到湿漉空气中的淡淡腥甜。

    夜雨如诉,烛火透红。

    纤薄的窗布后头好似映着一条缭乱舞影。

    “师傅何不入户?”

    就听一阵娇滴滴的轻唤,尾音好似掺了蜜饴般甜腻。

    恍惚间还夹带着几声浅浅饱嗝。

    “就是个骰前叩首的,也玩儿那金屋藏娇。”

    陈敬哂笑一声,抬手推开细雕门扉。

    香炉袅烟,白绫染血。

    就见那散落布片的华美床榻碎作几大爿。

    一条覆满青鳞的森然长尾迎面鼓动。

    “吓!”

    缩在陈敬之背后偷偷看去的小红豆登时吓得一个激灵。

    “好一条大蟒。”

    陈敬嘴上随意,心间却在仔细盘复。

    这个世道,真有妖啊……

    看来记忆里,陈敬之盛年追杀那条黑螭的凶烈一幕,不能再真了。

    他轻轻拍了拍小红豆的肩膀。

    看见地上散落的残肢断臂,冷笑一声:

    “畜生也学人说话么?”

    那大蟒见他神目矍铄,似有一惊,片刻后忽地发出一阵怪异的笑声:

    “咯咯,老家伙,你倒是比我家良人大胆许多。”

    它说着,狰狞的上半身一晃,成了香汗淋漓的美娇娘。

    只身披一段青绸,肚兜浅红。

    长尾摆荡着,渐化作两条柔弱无骨,雪腻腴润的长腿来。

    “……”

    这妖妇披纱的一幕可谓香艳,不过若是凝眸看去。

    她那雪腻的腹部臌胀隆起,竟好似十月怀胎,临盆也似。

    给人一种荒诞怪异的凄厉之感。

    “你怀了芝豹的子嗣?”陈敬眉锋一挑。

    却见那妇人伸出白生生的纤细臂膀,从破裂的床榻上取出一团球状物什,淅沥沥淌着血。

    她答非所问地轻笑道:

    “林郎回来便自缢了,只说受我这妖妇蛊惑,做了些枉为人子的腌臜事来,百死莫赎……”

    “你个命硬的老东西,三年的细鸩都毒不死你。”

    妇人怀抱那颗惨白头颅,话中满是怨毒,可雪润面颊上却晃过病态的贪恋。

    她只顾吃吃地笑,拿一对宛若松珀的妖异竖瞳斜乜他。

    “是你教他下的毒?”

    陈敬看着梁上白绫。

    忽又想起那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想起他看向自己时满眼的尊崇与惧怕。

    “自然,他还在枕边偷偷跟奴奴讲哩,说你就是他在这世上独独一个的爹嘞,咯咯~”

    妇人笑着,蜿蜒似蛇的妖红信子吐出,在林芝豹那张惨白的面颊上游曳。

    紧接着她的樱唇张开,鲜红血液迸溅,竟生生自嘴角裂开到耳根。

    “咕嘟~”

    妇人飒然昂首,纤长蛇信缠着头颅直直入喉。

    一颗血珠顺着雪腻脖颈淌落至渊,不见踪影。

    “林郎,这下……你便与奴奴成一个人了~”

    吞下良人头颅,妇人抚摸着鼓鼓小腹,笑容迷离。

    “爷,她!她……”看着这惨绝人寰的一幕,小红豆脸都煞白了。

    可在看到陈敬微抬的手掌后,紧绷的身体反又松散下来。

    就好像怀里抱着的金刀,也不如他的背影叫人安稳。

    陈敬默默看着蛇妇舔舐指尖的痴迷神情。

    只感觉所有的事儿全通上了。

    怪不得近来虎王祠弟子多有失踪……

    怪不得这林芝豹花了三十年都无缘先天。

    ——有昔称“武道天子”的陈敬之倾囊相授,便是再天资平平也该能一窥门径的。

    原来是与妖苟合,天关难守。

    一身本领,全拿去养那蛇腹了!

    碌碌一生,死无全尸……

    该!

    心有不平,一身筋骨倏忽间炽烈起来。

    “小红豆,取刀!”

    陈敬冷冷注视着那蛇妇,一声爆喝。

    “欸!小红豆在的!”

    小丫鬟早有准备,一听令下便奉刀躬身。

    直直将刀柄递向那虬劲掌心。

    “螭、螭君……”

    便是在同一时刻,那蛇妇瞧见金仪刀鞘的瞬间,忽而癫狂忿怒。

    “陈敬之——!”

    她凄厉嘶鸣起来,直直盯着鞘上的黑螭皮。

    “我这一生就只这两个男人,尽都折在你的手里了!”

    蛇妇一声尖叫,化作一条狰狞青电爆射而来。

    “我要你死无全尸!”

    歘——

    锋锐利爪裹挟着劲风迎面而来。

    小红豆努力缩在陈敬身后,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

    只一声锵啷刀鸣,昏暗的卧房里掠过一条银芒,森寒刺眼!

    就看见陈敬斜拎长刀,银亮刀身模糊映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庞。

    下一瞬,一道猩浓匹练泼在她的面颊上。

    “咚——”

    两道重物落地的声音交叠在一处。

    小红豆愣愣回过神。

    正瞧见那蛇妇自腰部化作两截,殷红血沫溅了满屋,尚未瞑目的脸上写满不敢置信。

    眼看是活不成了。

    “䨻——!”

    远天忽有一道惊雷响动,白光映亮陈敬挺立的背影。

    “聒噪……”

    他随手甩去刀上血线。

    “忒多故事,讲给谁去听?就凭你和你那黑出溜吃了人……”

    “斩了。”

    话落。

    一行古拙字迹浮现在眼前:

    【启灵蛇妖,未入先天,总寿一百零三年,余寿五十一年】

    【已化作五年朝气,五十二年暮气】

    “啧。”

    他忽地笑了。

    “有点意思。”